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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月不是天上月

    六年后

    林续希去网球俱乐部打了一下午球,此时早已伸手不见五指,闪烁着光芒的萤火虫们围着路边的绿植飞,两边的灯光很温暖,林续希背着网球拍慢悠悠的走着,时而逗一下纷飞的萤火虫,时而抬头看闪耀的路灯。不知不觉间他已走到林家,他本想直接进去,但似乎他还没有林家大门的钥匙,他压低白色棒球帽的帽檐,伸手按响了门铃。

    李嫂看见高大清瘦的林续希时,一脸震惊,继而她向里面的人说:“太太,大少爷回来了”

    林续希没去注意里面的人什么反应,他进门脱了鞋就直接往楼梯走去。

    这时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小希啊,快过来一起吃饭,你爷爷奶奶念叨了你好久。你回来也有小半个月了,还没好好的在家吃一顿饭呢!”

    林续希看着她:“阿姨,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他看向饭桌上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活在记忆中的爷爷奶奶爸爸,此时正满脸笑容的和弟弟妹妹们吃着饭,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如此多余。

    舒敏没想到这所谓的林家长孙那么不给她面子,但她还是保持着温婉的笑容,“那好吧,如果你饿了就和我说哈!你刚回来,这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找我的。”

    林续希不想和这个陌生的女人周旋,他淡淡的回她:“好,没什么事情我就上去休息了。”说完就走上楼梯。

    等他转身,舒敏的笑容瞬间转化成冷漠,有什么好拽的,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林续希洗漱好之后,打算出去见个朋友,刚下楼就看到林家一大家子人坐在客厅里喝茶看电视,他下意识想返回房间,但琢磨了一会儿还是直接走下楼。

    林老夫人看见林续希下来,一脸欣喜的叫他:“小希,那么晚了,还要去哪啊,话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你都没有陪奶奶吃过饭。”她走过来抓住林续希的手臂往沙发那边拖,林续希不好反抗只能随她。他和他们都不熟,此刻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与他们接触。奶奶这么一扯,他直接被迫坐到她和老爷子中间。对面是林至辉夫妇和那两个弟弟妹妹,一个个表情不一。

    奶奶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们大孙子长得可真俊,这眉眼可太像你爷爷年轻的时候了。奶奶天天盼你回来,我催你爸爸把你接回来,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你以后一定不能离开奶奶了。诶哟,瞅瞅这小脸,怎么这么会长呢,越看越喜欢。”

    林续希刚想回,却有人先他一语,“奶奶,你这道德绑架啊,大哥想去哪不成,再说你们从没管过大哥,现在人长大了才想他,真是想得美!”

    旁边的女人拍了一下她手臂,“没大没小的,怎么和奶奶说话呢。”

    “妈,桐桐不是有心的,这孩子打小说话就没个遮拦。”

    老太太似乎被说到心里去了,满眼心疼的看着林续希。

    老爷子这才开口,“好了,夜深了,差不多该休息了,都散了吧!”他看向没什么表情的林续希,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至辉把糕点递给林续希,说道:“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马蹄糕,今天你阿姨特意给你买的,你尝尝。”

    林续希看向自家的父亲,他还是记忆中那个儒雅、风度翩翩的样子。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似乎只有历练和成熟稳重。他泛着苦涩,“谢谢,但是我已经吃饱了,您吃吧!”他都已经忘记马蹄糕什么味道了,他喜欢的只是小时候爸爸亲手做的马蹄糕。

    林父哑言,现在他连一声父亲都不叫了吗?他们父子之间已经变得如此陌生如此疏离。

    这个家没有什么变化,爷爷奶奶爸爸还在,只是不再只属于他了,这个家很欢乐,只是他格格不入。他八岁离开家,这么些年寄人篱下、四处漂泊,关于家的记忆少得可怜,他未曾想过要回这里,突然收到爷爷病重的消息才回来,回来了才明白他们只是骗他回来,他也没打算呆久,也许过些天就走。他拿开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奶奶,我得出去了,有朋友在等我,您早些休息。”

    “那你注意安全哈,这么晚了。”

    “知道了”

    望着自己孙子高高瘦瘦的背影,老夫人叹息!造孽啊!怎么能让孩子漂泊在外那么多年呢?孩子从小没了妈,后来自家儿子有了新的家室,孙儿自此闷闷不乐、经常大吼大叫大哭,老爷子怕孩子委屈受伤,然后委托给自家女儿帮抚养。只是命运那么不公平,一切都那么坎坷。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但是林续希对他们的疏离让她无比难受和心疼,只盼老天对他好一些吧!

    林续希走在公园的河边小道上,夜色迷人,月光活泼的跳到他身上,怎么赶都赶不跑。柳絮随着清风肆意飘摇,好不自由快乐。说是去见朋友,不过是借口罢了,他只是不想待在那个压抑的家。河对面灯光辉煌,车水马龙,人们痴迷沉醉于灯红酒绿的生活。林续希看着这一切,心里却毫无波澜,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繁华和喧闹。偶然飞过来一只萤火虫,使劲的燃烧自己的光芒。

    又是开学季,满怀期待的新生拖着行李箱进入缘城大学学习,成夏晞拉着陆一涵在学校接待处看新生,她看着一个个青涩稚嫩的脸庞,感慨着:“欸,我真是老了,你看这些小孩们一个个的嫩得都能掐出水来,羡慕嫉妒,我今晚一定要在十二点之前睡觉,不睡我就是猪。”

    一旁见怪不怪的陆一涵淡定的说着:“你今晚不是还要准备明天的试镜吗?差不多该去吃晚饭了,我今晚还要完成一篇翻译,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的,你还有时间来看小朋友们。”

    成夏晞翻了个白眼,“你这人真无聊,天天就知道翻译翻译,还傻呵呵的受别人欺负,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带你出来看看小帅哥小美女多好啊,别老闷着,你这样怎么找到男人的嘛,可把我愁得,白长得那么好看了。”她不厌其烦地念叨着,但是陆一涵已经走了。

    晚上十点多,周落颀终于到达缘城大学,借由交换学习的机会,她终于来到了这久违的地方。来往的人有说有笑,结队而行的男生们追逐打闹,小情侣们牵着手相视而笑,还有坐在路边椅子上,戴着耳机安静看书的女孩。

    周落颀推着行李箱,默默地融入到这人群中,路过篮球场时,一只篮球滚到她的行李箱边上,周落颀一顿,然后直接无视篮球,继续前行。

    “欸,那位同学,麻烦你把球踢过来一下。”封哲灏朝着周落颀嚷着,而一边大汗淋漓的男生则朝他翻了个大白眼,然后自己去把球捡回来。周落颀闻言,正打算蹲下身把球捡了扔过去,感觉有人靠近,然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骨节分明且修长的手,还有一双白色的球鞋。

    “我来捡就行。”男生的声音偏低沉,但很好听。

    周落颀直起身子,看向前边的人,他高高瘦瘦的,皮肤很白,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有些乱,显得有些慵懒,一双眼睛看着人时,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她第一次见到单眼皮那么好看的男生,他就这么不经意地注视她,她心里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缘城的帅哥还是可以的,但她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林续希抱着球慢悠悠地走回球场,他看不清女生的长相,她带着一顶黑色渔夫帽,穿着黑色连衣裙,但是她身上那种神秘、疏离、冷清的气质莫名和脑海中的一个人重合。他转身望向那个早已走远的背影,微微出神,原来已经六年过去了,怎么又突然想起那个沉默不语,满眼郁结,但浑身倔强的女孩。

    “想什么想得那么认真,捡个球整得魂不守舍的。”封哲灏伸手拿过篮球,一脸悠哉的打趣林续希。林续希不语,封哲灏就运球走开了,留下林续希一个人发呆。

    “咚咚咚咚~~”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传来。

    “陆一涵,陆姐,你快去开一下门啊,敲得我快烦死了,蹲个厕所都不能安宁,一天天水逆。”厕所里的成夏晞朝外面嚷,然而并没人理她,此时的陆姐正戴着无敌隔音的耳机奋斗在翻译一线上,丝毫听不到外界的吵闹。

    周落颀见没人应,叹息了一声,正打算去找宿管阿姨要钥匙时,迎面走来一个画着精致妆容的女孩。

    她看着周落颀,好奇的问她,“你有什么事情吗,里面的人估计听不到,不好意思哈,我给你开门就行。”方千柔看见她身边的行李箱,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我想起来了,你是周落颀对不对,来我们学校交换的,我真没想到你会来和我们住同一个宿舍。”

    周落颀很少遇见这么自来熟的人,她礼貌的回:“很高兴认识你,我就是周落颀,这么晚才到,打扰到你们了,抱歉!”她不是多话的人,准确来说是不想与自己不相关的人有过多交流,就算想与人交流她也没机会,她的人生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与什么人交流不是她能决定的。突然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她还没想到要如何与这里的人相处。

    方千柔笑着,想要接过周落颀手中的行李箱,自信大方的说着:“没事没事,我叫方千柔,千千万万的千,温柔的柔,以后就是你的新室友了,别在门口待着了,快进去吧。”

    “我来拿就行,我们进去吧!”她自然地拒绝了旁边女孩的帮忙。

    两人进了房间之后,里边的人也没什么动静,方千柔走向正在认真翻译法语的陆一涵,而周落颀则走向自己的床。

    陆一涵看到周落颀时,眼中露出些许惊艳,她真的很不一样,冷冷清清的气质,清秀又精致的五官,白皙的脸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的,给人一种疏离感。她笑着走向周落颀,“你好啊,我叫陆一涵,学法语的,终于把你盼来了,欢迎来到缘大,还有非常高兴你能加入我们这个小屋子。”

    旁边的方千柔也温柔的笑着看着她。

    周落颀有点懵,只是淡淡的笑着:“好,谢谢你们了,很高兴认识你们。”

    厕所里的成夏晞终于出来了,特大声的喊着,“我快过去了,我一定要投诉那家海底捞,搞得我蹲了一晚上的厕所,烦死我了,我明天的试镜要咋办,凉了啊啊啊啊。”

    这暴躁的叫声,那两人早已麻木,只是周落颀觉得这人聒噪。

    成夏晞见没人搭理她,看到周落颀时一惊,她睁大双眸看着周落颀,大大咧咧地:

    “到底怎么长的,怎么可以那么好看,为什么皮肤那么好还那么白,我不服。你们这一个还让不让人活了,一个个都那么美。”

    周落颀嘴角微抽,这让她怎么回答,一时半会不知道回什么。她不明白老头为啥给她找个混合宿舍,估计怕她自闭了就没价值了吧!

    成夏晞面对周落颀这个寡言面瘫,很快就安静了下来,然后继续蹲厕所去了,其他的人也都各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大家都知道周落颀冷淡的性格,也不会和她打闹,总是保持着莫名的疏离。陆一涵天天搞她的翻译,方千柔忙着出国的事情,成夏晞天天跑大大小小的剧组,大家也就晚上能见着。除了刚开学的那几天能偶尔见到周落颀外,她们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但是大家都很忙,没那么多时间去过问她的事情。

    天气早已转凉,在温暖的地方长大的周落颀第一次感受到秋天的浪漫,路边的银杏树泛着黄色的屏障,在黄昏的余光里散发着光泽。温暖的氛围让她似乎忘记身上的胀痛,她慢悠悠的走在小道里,然后坐在旁边的长椅上,任温暖的暮光随意的散在她身上。好看的双眸望着前方的银杏树,渐渐的出神,然后陷入黑暗。

    林续希背着网球拍走进公园的小道里,帽檐压得很低,一向温柔的眼眸却没有什么情绪,他直接走过小道,瞥见路边的长椅上的人时,他以为是流浪汉所以没注意直接走过了,后来脑海中闪现出那个人的白皙的脸庞,他觉得不太对又无奈的回头去看那个人。他低着头看着长椅上的人,看清她的脸的那一刻,他愣了神。他迟疑地伸手帮她把连帽衫的帽子盖好,突然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他的手,手上的温暖让他有些出神,这么多年了,她怎么还是那么狼狈。

    周落颀做了一个梦,她看见妈妈为了她跳下了深海,她想抓住她却怎么也抓不住,她一直找她却怎么都找不到。她回到吴家,爸爸哥哥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另一个美丽的女孩,她什么也没有了,她只能一个人在路上流浪,后来有一个笑眼温柔的男孩对她笑然后向她伸出手,她急忙抓住他的手,但是渐渐的他也不见了,她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

    渐渐的,林续希的手臂上沾满了珍珠般的泪珠,看着无声抽噎的女孩,他一边叹息一边将人抱了起来,女孩看起来清瘦,抱起来也很意料之中的轻,还有她身上让人无法忽略的滚烫,显然发着烧。周围也没有能帮忙的人,林续希莫名觉得心慌,他搂紧静静的躺在他怀里的女孩稳步地离开。

    在等车的时候,周落颀忽然醒来,她下意识地搂紧林续希的脖子,往他脖颈上蹭了蹭,然后努力的抬头看他。林续希低头看她,只见她睡眼朦胧、有点懵懂、有点迷糊,浑身那种易碎感让林续希心堵,她脸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林续希的心绪突然飘到了那个充满愁思的夜晚。

    周落颀默默的蹦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终于来了。”她温柔的笑着,继而又闭上了眼没动静了。

    林续希看着她有些晃神,怎么笑着那么傻,以前还一副找人还债的拽样。他帮女孩陇紧她的帽子,把她往上搂了搂,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味,女孩睡得不安稳,一直哼哼唧唧的,林续希只觉头大,车是属蜗牛的吗?那么慢!

    月光下,照映得两人的身影紧紧靠在一起,两旁的柳絮随风摇曳。林续希垂眸静静地看睡颜温柔的周落颀,心跳得让他发慌,也竟有种踏实感。这不会就是所谓的心动吧!林续希忽然无奈地笑着,他这是在想什么?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本就说不清楚,何况他和她只是缘分有点强大。但又不能否认,她是特别的,初遇时,她孤独的背影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而后的几年他还经常想到她,会想知道她是否还活着,到现在看见她苍白的脸庞时,会情不自禁地接近她,也不排斥她的靠近。他看着平静的湖面,里面倒映着月亮,忽然想起姑姑教他的诗:“水中月不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那时他不懂,姑姑耐心地给它讲解,还说了一个神话爱情故事。林续希的思绪越飘越远,整个人静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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