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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夏夜中命运的转动

    天入初秋,天已渐凉。南城岛天气一向舒适,全年只有春天和秋天,这刚刚入秋便凉飕飕的。

    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的周落颀早已习惯了这里的气候,起床后只觉浑身起鸡皮疙瘩,随意穿了一身黑色运动服就出去游泳了。

    李嫂急匆匆地来到泳池,朝着水中的少女喊道:“小颀啊,小颀,那边叫你过去呢!今天早上,周总他特别生气,你去的时候可千万别顶嘴啊,这回是真出事了,唉,真不知道说你什么了。’’她一脸忧愁和担忧,眼角似乎泛着泪光。

    周落颀从泳池出来,拿过浴巾擦身上的水,悠然自在,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朝李嫂笑笑:“李嫂,我知道怎么做了,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我收拾一下就过去。”见李嫂只穿着很薄的短袖,她转身把自己的外套披到李嫂的身上,淡淡的笑着:“谢谢你啊,李嫂,我收拾一下就过去,你不用太担心我,天气凉了,你要注意保暖。”说完,她便离开了泳池。

    李嫂看着少女清瘦的身影,不禁叹息,这孩子真是太让人心疼了,这一去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见到了。

    南城岛南部,人烟稀少,树木繁密,到处飘荡着飞禽悠扬的歌声。这里气候温暖,雨水充足,物种繁多而且资源丰富,人们的生活也都较幸福安乐。

    周落颀走在树林小道上,突然鼻尖袭来一阵带着绿草的味道,她把黑色的带帽外套脱下来一看,果然是鸟的排遗物。周落颀压下心里的郁闷,默默走到树下的小溪道,把衣服简单地洗洗。

    她走到别墅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别墅的屋顶上黑压压一片,一阵风袭来,她赶忙一边裹紧自己的衣服一边走进别墅大门。里面仍然一片漆黑,她也没有开灯,直接往地下室走去。这里灯火光明,与外面漆黑瑟冷形成鲜明对比,严肃冷峻的男人翘着腿、气定神闲的坐在黑的真皮的沙发上,手里逗着一只胖乎乎的仓鼠。

    周落颀双手揣着衣服的口袋,空洞的望着那只仓鼠,似乎把那个男人当成空气。大概十分钟后,男人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少女抬起眼眸苦涩的笑了笑。

    这个笑容似乎触到了男人心底的某种东西,他语气冷漠道:“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养了你那么多年,不求你对我百依百顺,但是你就是和你那个死去的妈一样,永远不知好歹,你要是乖乖的听我的话,我也不忍心让你去承受这些。”

    周落颀漫不经心的说着:“我妈都死多久了,您还真是痴情啊!这么久了还对她恋恋不忘,再说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样子,至于我对您嘛?理由这么明晃晃地还不够清楚吗?你没有资格说我没有人情,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这回我那样干,下次我还会这么做,你凭什么决定他们的人生?哦!您有钱有权、只手遮天、确实可以随意操控别人的人生。”她话还没说完,突然一股让人无法抵抗的力量将她轻易地挥到在地上,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灼痛袭来,嘴角瞬间渗出了血。她只感觉到锥心的痛在全身蔓延开,连眼眶有了雾水都未察觉。

    “一个小黄毛丫头也敢跟我叫嚷,你就是我养的一条狗罢了。你谈什么人生大可不必,你命都在我手上,以后别再做一些无谓的挣扎了。不要挑战我的耐心,给我老老实实呆着。”男人冷峻的脸紧绷着,冷漠的眼中透着愤怒。那只小仓鼠蹦到他脚边,他蹲下托起它,慢悠悠地给他喂食。

    周落颀费了很大力气才爬起来,粗鲁的擦了擦嘴角的血,那种熟悉的血腥味让她恶心。抬手将衣服后面的帽子盖住乱糟糟的脑袋,似乎想把所有的狼狈都掩藏在黑色的帽子之下。她忍住疼痛走进一间黑暗的屋子,一把跪在了房中央。她闭上了好看的眼眸,眼中的空洞和忧郁还有萧瑟一瞬间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黑暗,还有外面不知何时洒下的雨声。

    “续希哥哥,你看啊!你快看!有彩虹,好好看呀!”一个大概七岁的小女孩朝少年喊着,她看着天空中的彩虹,笑得让人融化。少年用轮椅推着一个中年女子,女子格外清瘦,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挂在一张憔悴又苍白的脸上,此时她两眼放空地望着远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少年一身白色运动装,意气风发,安安静静地推着女子。

    林续希听到不远处小雨见开心的呼喊声,停下了脚步,他走到女子的面前,蹲下身温柔的说着:“姑姑,小雨见说有彩虹,您看见了吗?就在那边,我记得您经常和我们说,彩虹和日出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最美好的景色。彩虹确实很美呢!你看雨见妹妹多开心啊。姑姑,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去看日出好吗?”

    女子眼底有了些触动,她抬手摸着少年的脸,温柔的笑着:“小希啊!你长大了,还是那么爱笑呢!这笑眯眯的,让人看着心欢。你能经常来看我和雨见,我们非常高兴。雨见啊,不喜欢见外人,以后我不在了,可就交给你照顾了,可是你也还是个孩子,还有梓喻那个混小子,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去了以后,你们回林家吧,有人照顾你们,那样我也安心。”

    林续希心里泛着酸楚,“姑姑,您会好起来的,咱们还没去看日出呢!弟弟妹妹我会照顾好的,你就开开心心的养着身子,好好看看美景、好好生活。”

    林悦看着眼前的孩子,她默默地呢喃出声:“好,我们要一起去看日出。”

    我们一定会看到日出的,而且一定不是只有一次,日出照常升起,日复一日,只是许下承诺的人却永远不会来了。

    陈梓喻比完赛马上赶到南城岛,见到了林悦最后一面。她走的那一天,又出现了彩虹,小雨见闷闷地待在林续希身边。林父前来处理后事,林续希看见自家父亲一言不发,他八岁离家,再也没有见到过父亲。一切都处理好之后,林父要带他们到缘城生活,两兄弟不愿意回去,所以林父要把他们送到瑞士求学生活,而雨见则被林父带回林家抚养。

    夜幕降临,路灯的光整齐的亮着,路边的酒吧传来热闹繁杂的音乐声和喝彩声。周落颀一身白色运动装低头走在路灯下,清瘦的身影被灯光拉得颀长。迎面走来一家子,父母牵着手,爸爸拉着小男孩的手,小男孩牵着一只幼年金毛犬,小狗蹦蹦哒哒开心极了。她看见那对夫妻相视而笑,爸爸温柔地摸了摸小男孩毛茸茸的脑袋。她将衣服上大大的帽子盖住头,戴上耳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清无神。她慢悠悠的走着,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只看到灯光下的身影毫无目的移动着。

    林续希觉得前面的女子很是奇怪,一身白衣,带着大大的帽子,白皙纤细的腿上有着各式各样的斑驳淤青,白色的休闲鞋上沾满泥土。不知道谁家青春期叛逆少女,估计离家出走的,林续希这样想着。他拿着相机继续往前走,少女慢悠悠地走在前面,大约走了几分钟,少女走进了一家精品店,他看了一眼然后左转拐到通往沙滩的那条路。

    林续希在海边一家书店坐着,这书店营业时间是晚上,白天不开业。里面的墙上是色彩缤纷的小布袋子,里面装满了书信。整体装修温馨而大气,简约大方,但总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和清冷。老板大概二十出头,气质温婉,眉目间流露着一丝清冷高傲。这里的人有带着相机的、有安静地看书的、有在写信的、也有在桌子旁神伤发呆的。这里出奇的安静,林续希买来信纸开始写信,然后把信放在墙上的布袋子里。他呆呆地看着墙好几分钟,然后踱步到书店的角落里看书,静等日出。这是他许给姑姑的承诺,也是给自己的诺言。这一个小小的愿望,少年却记了一生。后来这个满眼星光的男孩也许给了那个满身荆棘的女孩整片耀眼星海。

    周落颀来书店呆了半个小时左右就要离开,她正要去柜台结账时,老板娘刚好出来,她惊喜的说着:“妹妹,好久没见你来了,你来得刚刚好,店里新进了一批书和好看的信纸,就在最右边的书架上,你过去就行,我给你去拿点喝的。”说完她就要走。

    周落颀伸手拉住她,笑着:“所昔姐,就不麻烦你了,我就来写封信,现在写好了准备回家了,这些日子家里有门禁,得早点回去。”少女淡淡的对着她笑着,她白皙稚嫩的脸庞上有两个小梨涡,笑起来时仿佛能照亮他人的心房,但是这笑容下总带着一种不为人知的忧伤。

    在这个小姑娘身上,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小姑娘经常带着一身伤半夜来到书店,然后躲进角落里看着书或者看着墙上的布袋发呆,离开时总是笑眼盈盈的。她知道小姑娘正在经历着某种无人能懂的酸楚,她能为她做的就只有亮着这盏灯,给她送一杯果汁。

    钟所昔抱了抱周落颀,无奈的说着:“好吧!那你下次要过来陪姐姐玩哦。”

    周落颀愣神,继而会心一笑:“好,我过几天过来看遍你的新书,用完你的信纸。”

    “好啊!姐姐等你。”钟所昔将少女额前的碎发捋好,温柔的对她笑着。

    周落颀是想要遵守诺言的,但是她可能做不到了。她淡定如常地告别后,便离开了。

    少女离开前的那个笑容总浮现在她眼前,钟所昔心里有种莫名的慌乱和不安。

    周落颀走到海滩上,海风格外的温柔宜人,突然一阵强风直接把她的帽子吹掉,她又把帽子重新戴回去。她坐在沙滩上,往上看是满天的星空,时不时闪烁着,好像都忙着给人们指路。往前看,是无际的大海,完全看不见尽头,海浪一波又一波席卷着。周落颀毫无波澜的看着这一切,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许是在想过去,也许是在想现在,或许又在想没有光的未来。希望和绝望,快乐和悲伤,好像对她来说都一样,都是毫无波澜,宛如一潭死水。

    林续希拿着相机慢悠悠的走在海滩上,突然看到一缕白色的不明物,他走进,才发现是个人,而且还是刚刚见过的那个奇怪的叛逆少女。他走到周落颀身旁停下,周落颀早就察觉到有人靠近,她转头过来看了一眼,继而又继续看向海。林续希直接坐在周落颀身边,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沾满沙子的鞋子,余光瞥见旁边的人赤着脚,脚踝的伤口发炎了还沾着沙子。他刚想问她要不要去处理一下伤口,但觉得不合适,他们只是陌生人。

    而此时耳边传来冷清的声音:“今天应该不会有日出了,凌晨会有大雨,而且岛上的天气不归天气预报管,下次拍日出时记得注意一下这里的天气。

    林续希哑言,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说话那么直接那么自来熟的人。他问她:“你也是来看日出的吗?”

    周落颀转过身来看他,少年应该和她差不多大,高高瘦瘦的,有神的眼睛中载着漫天的星光和清澈,此时看着她时有种温柔,干净温柔的气质与此刻静谧的环境融为一体。她一边拿掉帽子一边回他:“算是吧!”

    他这才看清她的长相,白皙的脸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可以看见脸庞两边有浅浅的小梨涡,她看着他时看不出什么表情。头发有些凌乱的披着,竟然有种凄凉美。

    两人不说话,周落颀起身离开,林续希看着她清瘦的身影,心里想着,如果她笑着,一定很美吧。后来海边下起了雨,刚开始淅淅沥沥的,后来越来越大。林续希闷闷的跑到海鲜店的走廊上躲雨。他靠在墙上,心里感慨,这里下雨也很有韵味。忽然看见海里有一道白色,他的脑子静止了几秒,然后马上狂奔到海里,游向那道白色。林续希整个过程都是靠肢体行动,完全没有时间思考该怎么做,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必须把她救回来。海水一波一波的涌进他的口鼻,然后是脑袋,他拼命的寻找人,在海面上却已经看不见人了。眼眶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与海水混为一体,他潜入水中,终于发现了少女,他用力的向她游去,然后把她拖上海面拼命的往岸上游。

    生命真的好脆弱,前不久还好好活着的人现在奄奄一息的躺在他怀里,强烈的无奈和无助似乎要将他湮灭。所有的回忆在这一刻全都涌现在眼前,姑姑离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死神将她带走,什么也不能做。怀里的姑娘也是,他强烈的感受到她的生命力在慢慢地消逝。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该怎么做?

    他立刻给女孩做心跳复苏和人工呼吸,但是脸色煞白的女孩仍然没有醒来,巨大的恐惧在他的心脏扎根,但是他必须保持冷静,正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姐姐着急忙慌的跑过来,她快速的和林续希说:”马上叫救护车,现在交给我好吗?”林续希脑子瞬间清醒,他手足无措到竟然不记得叫救护车。

    幸好,后来,他们看见了曙光。现在他们都好好的活着。能好好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他不相信什么宿命观,命运不想让他好过,他就得拼命的活着,他还得藐视所谓的命运。

    周落颀醒来时,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鼻尖都是消毒水的味道。突然一双白嫩的小手摸向她的手臂,周落颀疑惑地看向那双手,映入眼前的是一张无比稚嫩的小脸,此时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看见她醒了,兴奋的说着:“姐姐,你终于醒了,你睡了好久好久哦,等得我都困了。”小女孩嘟着小嘴巴,可爱极了。

    周落颀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孩,勉为其难的微笑地说:“小孩儿,你怎么会在这里,等下你爸妈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小女孩一脸愁容,“我爸爸妈妈不知道去哪里了,是我希哥哥带我来的,我生病了,我就住在你旁边的房间,希哥哥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太无聊了,所以跑过来看看你。”

    周落颀觉得这小孩心智比同龄人成熟很多,这话说得她一阵心堵。

    “雨见,你咋又跑来这了,你的药又没吃,不吃药无法长高高哦,不能穿漂亮的仙女小裙裙。”

    闻声未见人,周落颀循声看去,只见高高瘦瘦的少年左手捧着一束向日葵,微笑着走进来,右手里还拿着早餐和水果,淡黄色的阳光从窗口蹦进来然后跳跃到他身上,发出丝丝缕缕温暖的光芒。

    小女孩见到他时,小脸瞬间邹成一团。他放好东西,摸了摸小女孩毛茸茸的脑袋,温柔的说着,“姐姐醒了,你也没有理由再呆在医院里了吧,等下我们就出院回家咯。”

    小女孩一声不吭,气呼呼地把头转向一边。林续希看向床上的人,见她脸色好了许多,心里莫名放心了一些,但他只能做到这了。

    “你刚刚醒,我刚好买有早餐,你起来吃一些吧!”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又继续道,“我知道你在埋怨我们在多管闲事,但是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在我们眼前逝去,这些天,联系不到你的家人,就想着等你醒了再走,我走了之后,你要怎么,我也管不着了。”他垂眸看着眼前两眼轻闭的女孩,满眼带着无奈。她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浑身长满刺,看似没有希望却让人感到顽强。

    他静静地盯着她,他的眼眸低垂时似乎含着笑意,周落颀着实受不了,睁开好看的眼睛也瞪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儿。最后林续希轻笑,“好了,我们该走了,你自己好好的。”

    周落颀无语中,静看着一大一小的人走出病房。她不想说话,不想吃饭,不知道要干嘛,就这样睡下去吧,躺到她不想躺了就走,至于走到哪里,以后再说吧!

    出院时,周落颀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封信纸,里面写着:星光和大海承载的应该是希望,想让你多笑笑,你笑了,你讨厌的一切应该会被击沉。她扬起好看的嘴角,露出深深的小梨涡,这人真是爱多管闲事还矫情。

    林续希和陈梓喻去了瑞士,此后很多年,他们偶尔相遇,大多数在分离。林续希忙于学业,陈梓喻忙于流浪忙于寻找内心的平静。

    有些相遇,似乎快忘了,但好像却在彼此的心里扎了根。后来的岁月里,只要你出现在我视线范围内,我照样能一眼找到你。我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是我无法解答为什么一见到你就控制不住胡乱跳动的心。我告诉自己那是很正常的事情,没有什么人和事物能逃过漫长岁月的洗涤。但是当我看着你的眼睛,我仍然会沦陷,我还是会想放下一切靠近你、留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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