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然真的很疲惫，她不想在和殳厉扬耗下去。
她走到卫生间门口敲了两下门：“殳厉扬？”
里面没有回应。
云然蹙眉，加重了敲门的力度：“殳厉扬？”
“我在。”隔着两道门，殳厉扬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小，还有点不清晰。
“你还得多长时间能出来？”云然问道。
殳厉扬回道：“快了，马上。”
这一马上就又是半个小时过去。
云然实在等不及，她索性回到了床上躺着。
晚上十一点，殳厉扬终于放过了卫生间。
他出来时云然正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休息。
云然今天受了伤，打了麻药，心里还揣着事，现在这个时间已经很疲惫了。
但听见殳厉扬从卫生间出来的声音后，她还是立刻睁开了眼睛：“你不能在这里留宿，你走吧。”
殳厉扬出来时根本没发出什么声音，但没想到云然还是被他惊醒了。
他有点懊恼。
“天太黑了，我现在开车回去不安全。”殳厉扬站在云然床前，那条黄毛巾挂在他的脖子上，毛巾看起来很干爽，殳厉扬的头发看起来也挺干爽。
一个半小时，头发都干了，根本用不着毛巾。
火气从云然心里冒出。
她看得很清楚，殳厉扬就是为了赖在她这里才躲在卫生间不肯出来。
这种行为显然不是平常的殳厉扬能做出来的，今天殳厉扬一反常态，他几乎是从未有过这么好的脾气，无论她下了几次逐客令，态度多么冷漠不耐，他都视为不见。
如果云然现在还处于失忆的状态，那她会很喜欢这个样子的殳厉扬，她会因为殳厉扬的态度很开心不已。
可惜，她现在全都记起来了。
云然的态度很坚决：“你可以叫代驾。”
殳厉扬摇头：“叫不到。”
“怎么可能？”
殳厉扬一脸认真：“真的，我之前喝醉叫过几次代驾，但人家一看见我的车就说他上有老下有小，他不想冒这种风险。”
云然：“……”
所以说这人没事开那么贵的车干什么？
“外面有酒店。”云然是铁了心不想让殳厉扬住在这里。
殳厉扬对答如流：“我有洁癖。”
他甚至没有思考，仿佛他在心里早就模拟过许多云然可能会说的问题，并且早已经想好了应答的内容。
云然又说：“那你就打车回去，出租车一定有。”
殳厉扬又摇头：“出租车师父开车不稳，我会想吐。”
云然神色冷了。
她又不是没坐过殳厉扬的车，刚搬到殳厉扬那里的那天，殳厉扬开车时快时慢，和他的心情一样变化无穷，别人开车都是找车少的道，但殳厉扬那天可能是想要通过开车宣泄不满，他非得挑难开的道路走。
那一路上从不晕车的云然都有些晕了，只不过那时候她还有点怕殳厉扬，所以一路忍着胃里不适，一句话也不敢抱怨。
有了这个经历，现在再来听殳厉扬嘴里“出租车司机开车不稳”的借口，云然只觉得对方在说鬼话。
云然已经深刻体会到了殳厉扬不想走的决心。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让她失去了和殳厉扬继续无谓口舌之战的兴趣。
她轻轻转身把枕头正了正，然后安安静静地躺了下去。
就在殳厉扬以为云然这是默许他睡在这里的时候，已经躺在舒适床上的云然闭着眼睛说道：“你理解一下，我一个人睡惯了，房间里有外人我睡不着。”
殳厉扬一怔。
他之前明明经常在房间陪云然入睡。
万万没想到云然居然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
殳厉扬突然认识到，现在的云然已经不是失去记忆、智商像幼儿一样的云然了，那些小技巧小无赖的方法对于云然来说已经不管用了。
殳厉扬沉默一会儿，拿起搭在沙发上的西装离开了云然的病房，走之前，他和云然说了句：“我就在走廊的椅子上，你要是有什么事喊一声我就能听见。”
殳厉扬走了。
云然却睡意全无。
她脑海中一幕幕都是失忆期间和殳厉扬相处的画面，殳厉扬的性格完全不是她喜欢接触的类型，现实生活中，遇到殳厉扬这样冷酷狠厉的角色，她向来是保持距离，不愿和对方扯上一点关系。
可惜造化弄人，殳厉扬出现的时间节点偏偏是她失忆的时候。
这让原本该本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个人有了相遇的契机，还产生了相处的经历。
而且那段经历……
无可否认的是，那段经历中确实有开心的时候。
但是——
在她开心的时候，她的哥哥就躺在隔壁的病床上。
无知无觉，无喜无悲。
尚且不提喜悦，即便是悲伤这种情绪对于云峰来说都是奢侈品。
所以思及失忆期间的开心，云然此刻感受到的是加倍的痛苦。
愧疚像海水一样淹没了她。
那是她的哥哥，是为了让她能安安稳稳读书，辍学养她多年的哥哥，是对她最好的哥哥，是生死关头都一直护着她的哥哥。
云然又开始抱着膝盖坐在床边，自从醒来之后，她很喜欢这个姿势。
她在床上坐了很久，脚有些麻的时候，她扶着床边穿上了拖鞋，然后拉开了房门。
房门边几步远的地方放着一张长椅，殳厉扬就在那里曲着腿躺着。
他闭着眼，好像躺得并不舒服。
他躺在长椅上，把能坐三个人的长椅显得小了一圈。
他和长椅都挺委屈。
夜间人不多，但偶尔有路过的人还是会看一眼殳厉扬，好像是在好奇这人为什么不租一个陪护床。
云然无声看了片刻，又静默转身回到房间，好像她从来没有出来过一样。
第二天清晨。
殳厉扬买好早餐后推开病房门，他正要招呼云然吃饭，就发现云然不在，地上还有一个碎裂的水杯，里面的水洒了一地。
殳厉扬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上次王俾那件事时，云然就是这样突然消失的，这给殳厉扬留下了阴影。
他瞬间变了脸色，拉住匆忙往隔壁走的护士：“看见这个病房里的病人了吗？一个女孩，二十出头的年纪。”
护士正急着去送药，她指着隔壁对殳厉扬道：“她哥哥醒了，她就在隔壁。”
殳厉扬一怔，护士挣开他的手朝隔壁赶去。
云峰，醒了？
愣了片刻后，殳厉扬快步去找云然。
他刚一推开门，就看见云然扑在云峰身上，把脸埋在云峰肩膀，身子一抽一抽的哭。
云峰刚醒来起色很不好，他最后的记忆还是车祸时他下意识把妹妹护在身下。
现在看见妹妹安然无恙，他总算放心了。
他想要安慰云然，但他的舌头现在还不太好用，他想要说的话都堵在嘴边说不出来，他只能用欣慰安心的眼神安抚云然。
护士和医生刚过来，他们要给云峰做一些检查。
云然擦了擦眼泪，不舍地松开了云峰的手。
病床要被推出来的时候，殳厉扬后退一步，背对着病房门占到了一边，没让云峰看见他的脸。
但路过殳厉扬身边的时候，云峰还是多往他身上看了一眼。
病房里归于寂静，只能听见云然刻意压住的哭声。
又是这种让人心疼的哭法。
殳厉扬的心一阵一阵的绞着痛。
他没有推门进去，云然需要释放情绪的空间，他如果过去的话，云然又要隐忍压抑。
殳厉扬想要下楼走走，他没有坐电梯，而是走楼梯下去的。
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看见云然就是在一个楼梯的拐角处。
那时候他完全没想过他今后会和这个小女孩有那么多交集。
医院楼下的花园景色很好，医院想让病人感受到生活的欣欣向荣，所以栽种的话都是颜色艳丽，花期长的花儿。
殳厉扬找了个人少的地方一个人坐着。
这两天一切仿佛按下了加速键。
在过去半年多的时间里，云然和云峰的病情都没有好转。
但就在这两天的时间里，他们相继恢复了正常。
面对生活发生的巨大变化，殳厉扬罕见的觉得有些艰难。
他试着告诉自己当初的那场车祸是他手下的人做的，并不是他指使的，这件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实际上，这个理由无法说服他自己。
如果不是他表现得和云峰势不两立的话，他手下的人也不会因为想要把讨好他而去挑衅云峰。
他的存在和云峰受伤这件事并不是直接关系，但他总归是脱离不开这其中的因果关系。
哥哥好不容易醒来，他们兄妹俩应该有很多话想说。
蹙眉沉思许久后，殳厉扬给云然发了微信，说自己今天有事，明天再来看她。
就当是借这个机会给自己和云然一些整理的时间。
*
“这酒可是我托人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张扉一到殳厉扬家里就说个不停，“还有这个保健品，这是英国王室吃的同款，给你的宝贝云然吃正好。”
殳厉扬瘫在沙发上，精神不济：“放那吧。”
张扉看出殳厉扬心情郁闷，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酒开了：“喝点，说说你这是怎么了。”
殳厉扬闷了一杯酒，直接道：“云然想起来了。”
张扉有点意外：“好事啊，智商相当的人在一起才好谈情说爱，之前云然智商像小孩一样，你要是和那样的云然腻腻歪歪，我可觉得你有点变态。”
殳厉扬又说：“云峰也醒了。”
张扉眼睛大睁，一副震惊的模样：“这……他们果然是亲兄妹，这种事上都能整整齐齐。”
感叹过后，张扉反应过来了：“哦！原来你让我找那么贵的酒和保健品是为了给大舅哥啊，我还寻思你年纪轻轻怎么就开始保养了？”
殳厉扬没心情听张扉废话，他继续说下去：“给点建议。”
张扉知道殳厉扬指的是什么，他幽幽叹了一口气：“这事，确实有点难办啊，你和云峰之前结下的梁子可不少，现在你竟然要追求人家的妹妹，这……反正我要是云峰的话不打死你就算慈悲为怀。”
殳厉扬面无表情地看了张扉一眼：“我请你过来不是让你给我打退堂鼓的。”
张扉：“好吧，那我们说正经的。我认为你首先要做的，就是搞定云峰。”
殳厉扬看向他：“继续。”
张扉给他分析：“你看，现在这种情况你觉得最难受的是谁？当然是云然啊！因为现在她正夹在亲情和爱情的峡谷中间，一不小心她就会掉下去。”
“在你和云然的感情没有大问题的情况下，只要云然的哥哥不反对你们在一起，你们俩的事基本就成了。”
殳厉扬神情认真：“云峰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我找个机会和他聊聊。”
“诚意。”张扉强调道，“你一定要让云峰看到你的诚意。”
殳厉扬点了点自己的心：“我无比真诚。”
“对了哥们，以免你受打击，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你之前没少给云峰使绊子，所以云峰未必会愿意和你谈，你一定要做好人家冷脸对你的准备。”
殳厉扬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云峰以前也没少给我使绊子，这方面我们算谁也不欠谁的，我现在唯一觉得亏欠他的，就是车祸的事，不仅害了他，还害了云然。”
张扉拍了拍殳厉扬肩膀：“好了，先别想这么多了，咱俩今天好好喝一顿酒，然后你今晚闷头睡一宿，明天就去搞定大舅哥！”
回应张扉的是殳厉扬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的动作。
第二天上午九点。
云然给哥哥喂完饭要去刷碗的时候，刚好迎面碰见带着大包小包来到的殳厉扬。
云峰在看见殳厉扬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准确来说，是瞬间结上万年寒冰。
他已经听说了云然她这半年多的经历，尽管云然在聊起这些的时候说的很轻松，但他知道云然的日子过得一定不会这么一帆风顺。
而他们兄妹遭受的无妄之灾全都和殳厉扬脱不开联系。
殳厉扬把东西放下，他调整出一个非常真诚且具有亲和力的笑容，回头对云然笑着说：“我想和你哥哥单独聊聊。”
云峰皱眉，他是个很敏锐的商人，他的敏锐让他发现殳厉扬和云然之间的气氛有点不太对。
云然看向殳厉扬的眼神里没什么恨意，倒是有别的复杂情绪。
于是云峰看向殳厉扬的眼神更冷了。
“峰哥，感觉身体怎么样？”殳厉扬在云峰床边一米外的地方坐下，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以免云峰会觉得被冒犯。
但从“峰哥”这两个字钻进耳朵里开始，云峰就已经觉得被冒犯了。
“谁是你哥？”云峰下意识的很讨厌这个殳厉扬这样叫他。
明明被人叫哥是他占便宜，但此刻云峰总有一种被这样叫了之后，殳厉扬会从他这里占到便宜一样的感觉。
而且他和殳厉扬的关系完全是水火不容，殳厉扬今天一反常态的样子让他一阵恶寒。
云峰看向殳厉扬的眼神满是排斥。
殳厉扬的脸上还带着笑容：“我真的些话想要和你聊一聊。”
云峰直接拒绝：“我没有话想和你聊，不过我的律师明天应该就会去找你，你有什么想说的和他说就行。”
“我想和你聊的，和云然有关。”殳厉扬突然道。
云峰眉头皱起，不悦地看向殳厉扬，不过这一次他没有驱赶殳厉扬。
殳厉扬深吸一口气，看着云峰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说道：“我，喜欢云然。”
房间一片死寂。
云峰的表情定格在十秒钟之前殳厉扬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
殳厉扬放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收紧，云峰的反应让他觉得不安。
云峰突然拿起手边的花瓶朝殳厉扬狠狠砸去，殳厉扬一动没动，没有任何要躲开的意思。
花瓶砸中了殳厉扬的肩膀，花瓶里的水迎面洒了殳厉扬一脸。
还有两朵粉色的康乃馨插在殳厉扬的头发里。
向来斯文的云峰此刻展现出了他暴躁的一面。
他浑身上下的血液此刻都冲到了头顶，殳厉扬竟然敢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种话，他现在杀了殳厉扬的心都有。
殳厉扬一定是不想活了，云峰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
他就算拼了这副残破的身体也要让殳厉扬没有命活着走出去。
殳厉扬不仅不知道避一避云峰的怒火，反而还直视着云峰的眼睛坚持说道：“我是认真的。”
云峰脸上本就没什么血色，被殳厉扬这么一气，他的脸苍白得像纸一样，眼底却因情绪激动而冒出许多红血丝。
他看起来像是地狱里出来的魔鬼，恨不得把殳厉扬碎尸万段。
殳厉扬上前扶住云峰：“峰哥，你刚醒来，情绪太激动对你不好。”
“滚！”云峰看不惯殳厉扬在这里假惺惺，他朝殳厉扬吼道，“你明知道对我不好你还出现在这里？你明知道对我不好还对我说这种混账话？殳厉扬！收起你那虚伪的嘴脸，你的手段我早就领略过了，你怎样对我我都能受得住，但你不该动我妹妹！”
殳厉扬一言不发地任由云峰骂完，在云峰停下后，他才抿了抿唇开口：“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个时候和你说这些，但没办法，事情总要解决，我不想让然然痛苦，早一点解决，她就少受一点折磨。”
听见殳厉扬叫自己的妹妹“然然”，云峰只觉得想吐。
这是他对妹妹的称呼，从小到大，除了他以外，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云然。
没有人！
殳厉扬继续说下去：“你是云然的哥哥，你一定很了解她，那我相信你一定也能看出来云然的状态不对。”
这一句话让云峰稍微冷静了下来。
的确，他感受到了。
他醒来之后云然是很开心没错。
但开心之余，他在觉得云然心里像揣着什么事似的，不经意间就会有难过纠结的神色从云然眼里露出。
云峰注意到了云然的异常，但是他没有问，因为他能感觉得到云然并不希望他问，或者说，即便他问了，云然也不一定能给他答案。
但此时此刻，云峰听着殳厉扬的话，他意识到殳厉扬可能知道云然心里的事情是什么。
“你说。”云然忍着火气对殳厉扬道。
殳厉扬做好了说完接下来的话就要被云峰暴打一顿的准备，他滚了滚喉咙道：“云然心里的事就是我刚刚和你说的事，我喜欢她，她也知道，而咱们之间的纠葛让她很难做。”
云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个聪明人，现在冷静下来后，凭借殳厉扬刚刚的几句话和云然的表现，他已经差不多能猜到这其中大概的因果了。
一阵让人窒息的寂静后，云峰哑着嗓子说道：“昨天我和然然聊天时，然然说她失忆的这段时间一直是你在照顾她。”
殳厉扬点头。
云峰赤红着眼睛盯着殳厉扬：“你就是那个时候对然然有了歹念？”
殳厉扬又点了下头。
“你还是人吗？”云峰两眼喷火，他看向殳厉扬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我妹妹单纯善良，失忆后更是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一样，你居然对这样的她产生这么龌龊的想法？”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云峰的声音阴沉得能滴水，他拿过旁边的水果刀用力攥在手里，“你有没有对然然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
“没有。”殳厉扬坦荡且确定的回答道。
两秒钟后，他想起他和云然的那个吻。
顿时，他心虚了一下。
而他这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过云峰的眼睛，云峰握着刀的手用力到发白：“你眼神虚了，为什么？你对然然做过什么畜生事？”
为了让今天的谈话能继续下去，殳厉扬决定隐瞒这件事，他坚定地摇摇头：“没有，我向你保证，我绝对没有对云然做过任何过界的事。”
看着殳厉扬无比确定的眼神，云峰半信半疑，他仍旧没有把手中的刀放下。
“等等，你刚刚说，你觉得我妹妹喜欢你？”云峰的眼神越来越冷静，他此刻看着殳厉扬就像在看着自己的对手一样，眼神冰冷，但脑子里在一刻不停的琢磨对方。
云峰没有说他的妹妹怎么样，他的话完全是在借殳厉扬的角度说出来的。
好像“云然喜欢殳厉扬”这件事完全是殳厉扬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