殳厉扬的视线落在沙发上顿，他走近，看着清理干净的笔记本，慢慢泄力似的坐下，用手拄着额角眉头久久没有舒展。
从把云然带回来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两人一定会产生摩擦，事实证明这些天以来他和云然的生活习惯等方面确实存在不同差异，只不过他之前一次次地强行把脾气压了下去。
但今天，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下，他终于没忍住，对云然展露了他暴躁冷厉的一面。
其实这才是他最真实的一面，这些年来，他一直是这样的性子。
即便在商场上不得不虚与委蛇的时候，他也从没服软过任何人，相对于其他人而言，他骨子里始终有真性情的一面，尽管那一面有点冷，有点不近人情。
可这就是他。
殳厉扬早就学会了接受自己，但是他此刻却觉得心里像硬塞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
他靠在沙发上仰起头，用手把吊灯的光通通挡住，皱眉闭眼，连呼吸都有些沉。
骨头缝很酸，身上传来阵阵冷意，殳厉扬觉得自己好像又高烧了。
他迟来地觉得肚子有点饿，这样一想，从中午到现在将近十个小时他什么都没吃。
他忽然就想起把他笔记本弄黑屏的那碗方便面。
云然应该是觉得他会饿才给他煮了碗方便面吧。
毕竟在云然现在的想法里，她唯一能做得好吃的东西就只有泡面了。
云然都会煮方便面了吗？
刚来的时候她只会泡方便面，现在都会煮面了吗？
殳厉扬把手放下，他很累，眼皮很沉，但他闭上眼睛之后想的问题都是和云然有关的，这完全是他不由自主去想的。
这个发现让殳厉扬觉得更累。
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后悔刚刚对云然的态度了。
云然虽然不应该把方便面紧挨着笔记本电脑放，但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小心把汤弄洒。
殳厉扬有些烦地“啧”了一声，小姑娘现在说不定正在楼上委委屈屈地哭。
他起身在客厅绕了两圈，又去厨房绕了两圈，最后沿着楼梯一路摸索到三楼。
自从云然搬来之后，他很少去三楼，那是他给小姑娘留有的空间。
他站在云然的房门前，手臂抬起犹豫了几下还是敲了下去。
房间里没有声音。
“云然？”
云然还是没说话。
殳厉扬握着门把手一推，门开了。
小姑娘没锁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云然没有开灯。
走廊的光在云然的床上照亮一小条，云然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脑袋都没有露出来。
殳厉扬对着被子沉默了一会儿：“你睡了吗？”
被子里的云然动了动，幅度很小。
殳厉扬抿了下唇：“你在哭吗？”
云然摇摇头，被子被她晃出一道褶。
殳厉扬轻轻拽住被子一角，往上提了一点。
云然没反抗，他就又提了一点。
被子里的云然慢慢露了出来。
她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面，用两条胳膊把自己的脑袋抱住，她应该没有哭，不过看起来非常孤单难过。
殳厉扬问她：“我可以开灯吗？”
云然摇了摇后脑勺。
殳厉扬坐在云然床边，他看着床上那道光，有点不自在地开口：“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笔记本里面有我做了一晚上的东西，它黑屏了我着急，所以……”殳厉扬放慢语速和云然解释，“所以没忍住脾气，你……我……你……”
殳厉扬想和云然道个歉，但他对于这项业务很不熟练，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纠结半天，殳厉扬把道歉的话换成另一种方式说了出来：“我明天找个时间带你出去玩，去不去？”
云然闷了一会儿，小声问：“去哪？”
殳厉扬：“去看电影？带你买爆米花，你不是很羡慕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去看电影时有人帮着端爆米花和可乐吗？我给你端。”
云然有点兴趣了，她一点一点把头从枕头上转过来，露出半张脸去看殳厉扬。
殳厉扬见状又诱惑道：“我还可以带你去夜市，夜市上有很多小吃，想不想去？”
云然动了动，她把整张脸都露了出来，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
殳厉扬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借着微弱的光亮去看云然的脸：“生我气吗？”
云然摇头，声音是浓浓的自责：“我把你的东西弄坏了。”
殳厉扬仔细辨别，想要看清云然有没有哭过，但光线太暗，他起身，忽然把房间里的灯点亮。
突然出现的光刺激的云然用手捂住眼睛缩了缩。
她稍微适应点后把手刚拿下就对上殳厉扬近在咫尺的面庞。
云然倏地睁大眼睛瞅着殳厉扬，不知道殳厉扬为什么离自己这么近。
“没哭？”殳厉扬伸手碰了下云然眼下，他发现云然眼睛没红，脸上也没哭过的痕迹，他有点小惊讶，他以为云然会被自己凶哭了。
云然被他碰了之后愣了一下，她伸出手去抓殳厉扬的手：“好凉，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没等殳厉扬回答，云然的小手就摸向他的额头，紧张道：“你好烫，又高烧了？”
殳厉扬的骨头缝都在泛着酸，身体的真实反映让他没有嘴硬说没事：“好像是有点感冒。”
云然着急了，她扶着殳厉扬肩膀直接往自己床上摁：“你快睡觉，快睡觉，睡一觉就好了。”
云然还记得昨晚护士小姐姐说的话，好好休息对于身体很重要。
殳厉扬毫无防备地被云然摁下，在他还没来得及反抗的时候，云然已经用被子把他裹成一个蚕蛹了。
当初搬来这里时，别墅里的所有被子基本都是同一款，但被云然盖过的被子裹着，殳厉扬却觉得这床被子比自己房间里的被子摸起来要柔软很多，而且还带着一点淡淡的香味。
“要输液吗？”云然紧张问他，“让医生来？”
殳厉扬：“吃点药就行，我是累了，这两天没怎么休息好。”
云然穿上拖鞋：“药在哪？我去给你拿。”
殳厉扬看着云然，想了半天：“……一楼吧，我也不知道。”
云然自食其力把一楼的抽屉翻了个遍，终于找到两粒没过期的退热药。
殳厉扬是真的累了，他在云然软乎乎的被子里躺着躺着很快有了睡意，他半闭着眼睛把药吞了，然后又缩回被子里不动了。
他是休息了，可云然却忙了起来。
她跑到厨房，想要给殳厉扬煮姜汤喝。
但她看着手里的姜，眼神逐渐迷茫，她不知道该怎么煮姜汤，是只用姜和水就可以吗？还是需要放一些别的东西？
没有人能指导云然，云然胡乱弄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熬出一碗姜汤，闻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她叫醒殳厉扬：“喝姜汤了。”
殳厉扬正在做梦，他听见梦中有个女声叫他：“大郎，该喝药了。”
殳厉扬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端起药碗刚喝了一口就被姜味熏醒了，他皱眉盯着碗里的液体，屏住呼吸：“这是什么？”
云然：“姜汤，喝了对你有好处。”
殳厉扬满脸抗拒，他吃菜吃到姜丝都会没食欲，更别提空口喝姜汤了。
但对上云然期待且关心的目光，再想想刚才云然做的方便面他就没吃，白白浪费了云然心意，他顿时有点说不出“不想喝”这样的话。
咬了咬牙，殳厉扬捏着鼻子一脸痛苦地喝下去一大口。
云然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很难喝吗？”
殳厉扬勉强扯出一点微笑：“还行。”
“那都喝了吧。”
“……”
殳厉扬被姜汤的味道熏得头昏脑涨，他忍着想吐的冲动把姜汤喝下一半：“你怎么突然想到熬姜汤？”
云然乖乖坐在旁边回答道：“去厨房的时候刚好看见那里有一大块姜，我想起昨天护士说姜汤对感冒有用，就煮了一下试试。”
殳厉扬“哦”了一声，又喝了一口姜汤。
然后，他的表情慢慢变得古怪起来：“等等……你刚刚说，你去厨房正好看见一大块姜？”
云然点头：“是呀。”
殳厉扬看了眼姜汤，慢慢把碗放下，脸上的古怪表情越来越明显：“在中岛台上？”
云然又点头：“是啊。”
殳厉扬深吸一口气，尽可能淡定地把姜汤放到旁边，然后突然飞奔出房间，跑到卫生间开始狂呕。
云然不明所以，她跟过去守在卫生间外着急地问：“怎么了？你怎么了？我们去医院吧？你怎么不说话？你说一句话啊！”
殳厉扬在卫生间里面待了十几分钟才出来，出来时脸色苍白。
云然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殳厉扬怎么了。
殳厉扬扶着墙去看云然，一脸痛苦，声音沙哑：“你记不记得我买姜给你是做什么用的？”
云然懵懵地点点头：“记得，蹭头发。”
殳厉扬没忍住又呕了一下，脸上处处都是生无可恋：“中岛台上那块姜是我给你蹭完头发之后随手放在那儿的……”
云然愣了一下，把话接了下去：“然后我用它给你熬了汤……”
殳厉扬一下子捂住云然的嘴，痛苦道：“别说，求你了，别说。”
云然感同身受地难受了。
她顶着殳厉扬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际线那一圈突然有点痒，好像被人舔了一圈一样，发顶也有同样的感觉。
不算宽敞的走廊里，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
下一秒，两人齐齐转身。
“呕。”
“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