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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还是摊牌了。

    其实……早就瞒不下去了吧……

    梁焕静坐在钢琴前,脑子空空,盯着笔尖荏苒最后的留言,迟迟回不出话。

    我是谁?是你画《重升》的原因,冉苒。

    *

    静止下来,疲乏感就来了,压到身上,双肩都变得沉重。

    梁焕揉了下眉心,起身去泡茶。

    他这才发现,从书架上掉落下来的几本书,还那样四分五裂地摊在地板上,无人问津。

    他的书从未有过这般待遇,折翻着的书皮,倒扣着擦地的书页,他一看见心头就毛毛的。

    蹲下身去捡,原来是当年用过的几本编程教科书,有一本,还是冉苒也翻过的,《C语言入门》。

    不知为何,这本《C语言入门》显得特别旧,皮面向上微拱,书角微翘,侧面看去,还有些纸张弯曲着,不再像砖头切面一样垒得密整。

    他诧异地将书翻开,发现大约书本的前三分之一,讲解C语言语法基础的部分,一页一页,竟全都皱巴巴的。最夸张的几页,是讲解Swicth/case语句的章节,尤其展示实例的那一页,整张纸凹凹凸凸,褶皱不堪,像是在水里浸泡过。

    梁焕愣愣蹲在地上,手捧着这本书发呆。

    这种状态的书让他感到陌生,甚至不相信,这会是自己的书。

    一直没再翻过,什么时候弄成这样的?也没借给别人过,谁弄的?

    他恍恍惚惚站起身,却因久蹲而顿感头晕。他得缓缓,手扶着书架边框,低头闭眼,深深呼吸。

    太累,梁焕实在没心思再去纠结书的问题,把它们都放回去后,直接去泡茶喝。

    茶很烫,一时喝不了,他又端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冷空气来凉茶。

    外面,一片深夜的静谧。

    梁焕还穿着外出的那身衣服,连外套都没脱。从回到公寓到现在,少说也有七八个小时了,他却一件惯例的事都没做,连饭都没吃。

    可他,却破天荒的不饿。

    茶水凉了些,他灌了两口,稍稍恢复些精神,才又拿起手机,去试着踏出那一步。

    冉苒一定也还没睡,一定还在等着,他想。

    对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梁焕感到心如止水般的宁静。

    也许,只有在这样的一刻,他才能暂时忘掉这个真实的世界,和这真实世界里的一切现实。

    【冉苒,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他直呼其名了,最后的一层面纱,扯了下去。

    冉苒没有立刻回复。

    梁焕本是有恃无恐的,已经聊了这么多了,他相信冉苒不会在发现他是谁的一刻又立即把他屏蔽掉。可等了一会儿不见回音,他心头却咯噔起来。

    他立刻补发了一条说明:【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骗你。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有一天,却在盛兴购物中心看到了你,还发现你在参加画展。很替你高兴,但又怕你还跟四年前一样,就没敢直说。】

    这回,冉苒回了:【我挺好的。你呢?】

    尽管很短,看似有些敷衍,但好歹是回了,并且,还有回问。

    梁焕松了口气,马上回道:【我也挺好的。你现在是住在盛兴附近吗?】

    【嗯。】

    【你真的转行了?】

    【嗯。】

    【为什么?】

    冉苒却不答了。

    梁焕等了一会儿,见她不愿意说,便追加了一句:【对不起,我只是太吃惊了。】

    冉苒转了话题:【你还在GIT?】

    【没,我早跳槽了。】

    【是吗,有点意外哈。】

    冉苒的话语始终很平静,读着淡淡的。梁焕想象不出,突然发现这个伪粉原来是他,打听她私事的人原来是他,她会是什么心情。

    【这么晚了,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梁焕又问。

    【没关系,我都睡得晚。】

    那,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梁焕在发信框里输入了几个字,刚输完,捧着手机的手却忽地开始发麻。

    无意识地,就打出了这样一句突兀的问话,近乎出于本能的好奇。

    他听到了从自己胸口传来的震动声,紊乱,急迫,惴惴不安。内心的那片空间里,仿佛正发生着一场大地震,震源处,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玻璃,它晶莹剔透,却不堪重负,裂出了许多条碎痕,眼看着就要整个碎掉!

    问这做什么?期待她回答什么?

    她是不是一个人会影响你吗,梁焕?

    她要是再反问你是不是一个人,你又要怎么回答呢,梁焕?

    一声声尖锐的自我反问中,他仿佛听到了满地玻璃碎渣的声音……

    终于,他僵着一根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把那句话从输入框中删除。

    这个问题,不能问。

    良久,梁焕机械的手指又慢慢点出一句话来:【冉苒,见一面吧。】

    冉苒没回。

    他又补充:【四年前,连声道别都没有,至少,是个交代。】

    片刻后,冉苒回了:【好。】

    *

    梁焕白天要上班,冉苒也说白天有事,他们便约在第二天傍晚。

    那一整天,因为前一晚严重睡眠不足,梁焕顶着个熊猫眼,一直在座位上打哈欠。

    李俊见状,不忘来添乱:“你昨天真是胃疼?我看不像。”

    梁焕闷着声音回:“那你看出我是哪儿疼?”

    “切。”李俊碎了一口,“我看你是脑壳疼,今天也没见好似的。莫不是婚前恐惧症?”

    梁焕看了他一眼,目光忽地有些呆。

    这家伙今天怎么不反击了,这么老实?李俊心头琢磨着,语调认真起来:“不开玩笑,你是不是真生病了?今天的脸色也没比昨天好多少。”

    “没有,昨晚忙点事情,没睡好而已。”

    “这样啊,我看你今天也没效率,早点儿回得了。”

    “嗯,我今天是打算早点走。”梁焕说着,特地转过身来正对着李俊,“我在公司里的事,请假啊早退什么的,你别跟亦媛说。”

    “……”李俊呆住:敢情昨天我这是狗拿耗子了?

    “她工作比我还忙,不是要紧事我都不去打搅她。”梁焕解释了一句。

    “……哦。”李俊悻悻地应。

    *

    梁焕的确走得很早,天都还没开始暗,就离开公司了。

    为了冉苒方便,他在盛兴附近一家评分高的川菜馆订了两个位置。订的是雅间,但他先到,没进去,在外面能看到店门处的一个空座上等着,每进来一个人,都抬头瞧一眼。

    同从前一样,冉苒总是很准时,在约定好的时间,不早不晚地出现了。

    她掀开帘子走进店里时,梁焕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一边进门一边脱掉外套,里面是一件乳白色的大领毛衣,衣领朝外翻着,兜出一圈围脖,发梢就搭在上面,微微膨起,像朵蘑菇。

    毛衣是长款,下摆及膝,腿上搭配紧腿裤,踩着休闲鞋。鞋里似乎有内增高,个头看起来比从前高了那么一点点。

    着装风格和几年前并无太大变化,但她不再背着书包,而是挎了一个小包在右肩上,鼻梁上也不再架着眼镜,脸上还带了点淡妆。

    整个人,少了学生气,多了肃静。

    梁焕看到冉苒时,不自觉站了起来。

    这一刻他准备很久了,身体却还是因紧张而略僵硬。

    冉苒进来后,没有朝店内张望,直径去了前台。她似乎在向前台询问,前台的人说了几句后,她礼貌地行了个点头礼。

    然后她转身朝里走,却很不巧,被一个忙忙慌慌抱盘子的店员轻撞了下。都是脏盘子,白色毛衣溅到油就麻烦了,店员一个劲道歉。

    冉苒同那店员说了几句,始终面带微笑,并无责怪之意。实际上,一大摞盘子还是她眼疾手快帮扶住才没摔地的。

    前台有人看见了这一幕,过来骂那店员,于是冉苒又向前台解释。

    这回梁焕听见了,她说:“怪我,刚才是我没看路。”又低头看了下自己毛衣,“不要紧,没溅上。”

    还是那软绵绵的,棉花糖一样的声音,但语调有了些不同,回避和怯弱不见了,只有得体和从容。

    她的举止,落落大方。

    店员连连道谢,冉苒点点头,转身继续往里走。

    梁焕离门口不远,很快,她看到了他。

    梁焕一手扶着椅背,站姿略微倾斜,深色的衬衣显得他体格更加清瘦,但比起几年前,他的气质显然更加成熟而平和。

    他注视着冉苒,目不转睛。

    冉苒步子停了一下,隔出几张桌子的距离,两人相视而立。

    四年的时光很漫长,上一回这样相视是在什么时候,已经记不起了。四年的时光又很短暂,目光投在身上的感觉,依然像是昨天刚体味过,那么熟悉。

    兜兜转转了四年,一切的一切,仿佛都能被压缩进这一刻,过去和现在,以某种奇妙的方式重新连结到一起。

    须臾,冉苒缓步走来,站到了梁焕跟前。

    她微微眯着月牙眼,露出一个微笑。没有了眼镜的阻挡,她的目光更加有神,只是笑容略带拘谨,不露齿,嘴边的酒窝浅浅的。

    对梁焕而言,这并不是四年后第一次相见,“好久不见”这个词他觉得不合适。

    他张了张口,鼓动着发紧的喉咙道了声:

    “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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