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睡到什么时辰,刘放被门外“稀里哗啦”的开锁声惊醒了。
屋子里还是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就听房门“吱扭”一响,有人提着灯笼推门走了进来。
“魏王宫里派来的送信人是谁?”
那人一进屋就开口说道:“自己报上名字。”
刘放听出这是出六斤的声音,于是坐起身来回答道:“六斤兄弟!三王子派了我们三个一起过来。我是刘放,另外两个是攀儿和五保。”
五保和攀儿也醒了,赶忙应声附和了一句。
“那行,”
出六斤行色匆匆地说:“都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见大王子。”
三人跟着出六斤出了门,沿着曲折的青砖路,穿过两道月亮门,一直来到了洛阳行邸的正殿。
刘放和攀儿一心想找初见月,一路走一路眼光乱瞟。
大殿内灯亮如昼,一个女婢也没看到;七、八个侍卫兵里出外进,这个倒水盆那个端汤药,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曹丕脸色煞白躺在内室大床上,身上盖着大厚被,头上缠着厚厚一圈白麻布,左额角处依稀看得见淡淡的血渍。
床边的军医看样子刚刚做完治疗,正弯着腰往医疗箱里收拾剪刀和镊子等器材。
“所有人都下去吧,”
曹丕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出六斤,人带来了吗?”
出六斤回答道:“回大王子问话,人都带过来了。一个是大王书房里的五保,一个是临淄侯府里的攀儿,还有一个是跟在王长孙身边的刘放。”
曹丕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送个信怎么一下子派这么多人?”
五保率先跪到地上,从怀里掏出曹植的手书说:“启禀大王子:三王子派小人来给大王子送信。”
出六斤往前一步,伸手把信接了过来。
“哦,”
曹丕淡淡说道:“你们来前,大王身体恢复得还好?”
五保低下头说:“小的不在内殿当差,对此不太清楚;三王子说,宫里情况,都在信里写着了。”
曹丕眼睛看向出六斤,“念!”
出六斤当即拆开信封,掏出信纸大声读道:“父王病笃,速回邺城。”
“什么?!”
曹植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痛苦地一手按头,疾声厉色地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今天早上来的消息,不是还说父王已经大好了吗?”
五保战战栗栗地说:“这事还是问刘放和攀儿吧,小人委实不知。”
曹丕怒气转盛,“攀儿!你说!”
“回禀大王子,”
攀儿直挺挺地跪着,木着张脸说:“大王子出发当天傍晚,大王就苏醒过来了,手和脚看着都没事,连太医也松了一口气。
哪知到了三更天时,突然就又中风了,而且这回发作得更急更快。
大王自知不好,就说觉得毛初见月在医学上有些奇门绝技,决定让她试试,于是吩咐三王子宣毛初见月进殿瞧病。
三王子回答说毛初见月随军到洛阳公干了,大王就发下话来,命三王子即刻修书一封,喊大王子赶紧回宫。”
曹丕不听则已,一听就大哭道:“事情怎么弄成了这样?这可如何是好?!死个毛初见月不值当什么,父王的病可怎么办啊?!”
刘放和攀儿脑袋“嗡”地大了,不由自主相互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的眼睛都是直的。
出六斤赶忙上前扶着曹丕躺下,并开口代为解释道:“这可遭了!你们怎么不早来?!
因为早上的那则好消息,大王子连日来的烦闷一扫而光,今晚就敞开心怀痛饮了几杯。
结果从画船上下来、准备搭乘蚱蜢舟回岸的时候,突然就发生了意外。
那个小蚱蜢船吃水浅容易晃,搭到画船上的那块桥板就不大稳当。
大王子喝得有点多,脚下就有些不稳;毛初见月扶着他换船时,浪头一拍蚱蜢舟船头一晃,大王子就一头栽到河里去了。
毛初见月拽着大王子胳膊,一个没反应过来,立马也跟着掉下去了。
满船人大多都是北方人,会水的没有几个;加上夜黑浪急,大家乱成一团,七手八脚先去抢救大王子。
等好不容易把大王子救上来,发现毛初见月已经被冲出去很远了。岸上的护卫部队都出动了,撒出几十个水性好的后生,总算把人给捞起来了。
可惜为时太晚了,她在洛河里泡了太久,喝了一肚子水,已经涨成个球了……”
刘放“腾”地站起来,情绪失控嚷嚷道:“死了?!我不信!不可能!她那么聪明的人……她人现在在哪儿?!”
“你什么脑子?!”
出六斤恼羞成怒道:“聪明的人就淹不死了?!你眼里到底有没有主子?没看见大王子头都磕破了,还落水受了风寒吗?
主子的病情你关心都不关心一下,却追着个奴婢的死活问来问去。”
“奴婢怎么了?奴婢的死活就不用过问了?”
刘放上来一阵一根筋的德行,活随了他曹叡主子,“在场各位除了大王子,谁不是奴婢?你不是奴婢?”
“刘放放肆!”
曹丕看起来心力交瘁,连骂人的气力都不足了,“本王子今天不想收拾你,你也别蹬鼻子上脸。暂且留你一条小命,赶紧滚回邺城报丧去吧!
出六斤,你不用跟他废话,毛初见月落水时的衣服和鞋子呢?你去找出来,叫攀儿带回去给三王子看看,好歹也算有个交代。
攀儿。”
攀儿早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傻了,这会儿也不吭声,就拿一对散了焦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曹丕。
“马匹干粮都给你们准备好了,你们赶紧连夜回去通知三王弟:就说毛初见月这头指望不上了,让他贴布告重金悬赏吧,抓紧时间给父王找个好医士。
另外你回去跟三王弟说:本王子这边还有点事情需要处理一下,天一亮马上就动身回邺城。
大军的行进速度,比不得你们单人快马,估计到家时间,会比你们晚上个一天半日的吧。”
攀儿这才回过神来,哭唧唧地说道:“小人回去报丧,三王子和王长孙肯定要盘问事情的所有细节。如今毛初见月的尸首在哪儿搁着?大王子回邺城的时候,会把她的尸首一同带回去吗?”
“带什么尸首带尸首?!”
出六斤抢先发作道:“她算个什么身份?有什么必要千里迢迢往回带尸首?再说邺城又不是她的家乡,加上现今白天的气温还是很乖巧,路上一走要走好几天,不用等走到半路,尸首就得生虫长蛆。
实话告诉你吧,她那尸首发泡得太吓人了。我只好指挥人手在河边挖了个坑,把她给就地掩埋了!”
“出六斤!”
曹丕突然暴怒道:“本王子让你去拿毛初见月的衣服和鞋子,你只管在这里废什么话?!
你现在去拿毛初见月的遗物,让攀儿他们三个立刻、马上滚!
攀儿,刘放,五保!你三个给我火速回宫!路上若是磨蹭耽搁了,看我回到邺城以后,剥不剥了你们的皮!”
出六斤不敢犟嘴,一溜小跑出去拿东西去了。
攀儿的脑子懵啊懵、转啊转地一直试图重启—-毛初见月死了?死亡起因、过程、结局,听起来步步都合情合理,可组合到一起后,就是令人难以置信。
刘放憋着满肚子的疑惑和气愤,可他只能憋着,因为说不出疑惑和气愤的点在哪儿。
—-毛初见月死了!六斤似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事情就是让人觉得哪里不对。
过了不大工夫,出六斤手上提着个漆条竹篮跑了回来。篮子里放lq一件湿淋淋的绣襦短袄,还有一只湿哒哒的绣花鞋子。
刘放和攀儿对这件衣服、鞋子真是再熟悉不过了—-毛初见月进宫快两个月了,统共就那么几身衣服,成天颠来倒去地轮换着穿,宫里哪个人认不出她的服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