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颊肉串

    在树林旁边,有一棵大树横在路上,旁边有标牌,上面用俄语写着:“危险,未爆军火”。

    汉尼拔只好牵着马,绕过大树,带领着萨曼莎进入他孩提时代熟悉的森林。惨淡的月光透过树林的华盖,在杂草丛生的林间小径上投下一块块灰斑。塞萨尔在黑暗中每迈一步都很谨慎。

    在汉尼拔点灯之前,他们已进入了森林深处。汉尼拔走在前面,和萨曼莎手拉着手,他们两个可不想在这满是阴霾的树林中走散。

    塞萨尔盘子般大小的马蹄踏着灯光的边缘跟在后面。在小路旁,有一块人腿骨的球形关节直立在地上,像长出的蘑菇一样。

    萨曼莎感觉糟透了,因为这里实在太过昏暗,让她不时踩到或踢到看不见的石头或枯枝。如果不是汉尼拔一直拉着她,她大概已经摔倒无数次了。

    “萨曼莎,你有没有骑过马?”汉尼拔忽然问道。

    “从来没有。以前跟去狩猎的时候我倒是想试试,但我那时候太小了。”

    汉尼拔停下来,一把抱起了萨曼莎:“也许现在是个弥补遗憾的时候。”

    萨曼莎吓了一跳,抱住了汉尼拔的脖子。听他这么说便回答道,“也许吧。如果你觉得我走路走得太刺激。”汉尼拔没说话,只是把萨曼莎托上马背,让她侧坐在塞萨尔背上。

    “塞萨尔的背太宽了,不能像普通的马一样骑。”萨曼莎坐稳后,他解释道。“我会尽量让他走得平稳些,如果还是很颠簸,就扶着他的脖子两侧,或者直接抱住他,塞萨尔脾气很好。另外,你这一路走得的确惊险。”

    “好吧,但是被石头绊倒不是我的错,是石头的错。”萨曼莎耸了耸肩。

    在齐胸高的杂草中行走了三个小时后,他们到了林中开阔地带的边缘处。小屋到了。

    萨曼莎从没见过小屋完好时的模样,只能用眼前伤毁的废墟在思想中绘出这里从前美丽而雅致的样子。小屋被火烧了一半,但还是能看出本来的面积。部分屋顶已经塌落,墙是石头砌的,所以整座房屋才没有全部垮掉——这就容易多了——屋顶应该的尖的,萨曼莎想着。倾斜的,墙壁要比现在的颜色更浅,更干净。空地上长满了高度及腰的野草和一人多高的灌木,显然,这里被遗忘了,时间肆意侵蚀着这块土地上的一切,遮蔽了它曾经历过的欢笑与哀伤。

    在小屋前面有辆烧焦的坦克,上而爬满了葡萄藤,一根正开着花的藤条悬挂在炮架上,一架坠毁的斯图卡轰炸机尾巴朝上,从高高的草丛中冒出,像一片帆。草从中没有路,支撑豆藤的竿子从园子里伸出来,直立在高高的杂草上面。

    这里是一片菜园。“为什么会有作物种在这?”萨曼莎问,“在一间只是打猎时用来休息的屋子前面。”

    “它们代表它仍在被使用。”

    汉尼拔望着小屋的那会儿,月亮移了一指宽的距离。

    门前的草没有人踏过,台阶上堆满了树叶。

    汉尼拔从树丛中走出,带着塞萨尔在月光下行进。走到压水井前,他把萨曼莎从马背上抱下来,然后从水袋中取出一杯水引泵,接着压水泵,直到它吱呀吱呀地从地下抽出凉水来。他先闻了闻,尝过之后再给塞萨尔。塞萨尔喝了足有一加仑多,还吃了两把饲料袋里的谷子。水泵的吱呀吱呀声直传到树林里。一只猫头鹰在叫,塞萨尔侧耳倾听着这叫声。

    在树林里走了百米地,多特里奇听到了水泵吱呀吱呀的出水声,便循着声音往前走。他本可以在推开高高的蕨草时做到悄无声息,但脚底的橡实却发出嘎嚓嘎嚓的声响。他止住脚步,于是树林空处便陷入一片寂静。不一会儿,他又听到从他和小屋之间的某个地方传出鸟叫声。随后这只鸟飞走了。从他头顶上经过的时候,遮住了一块天空。鸟的翅膀展开到了极限,在从林中无声地飞翔。

    多特里奇打了一个激灵,把衣领竖起来,坐在蕨草丛里等待。

    萨曼莎能听到草丛里并不细小的声响,和汉尼拔对视一眼,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也听到了。

    现在的小屋看起来更像个漆黑的茅棚。他们走进了杂草丛生的花园。

    “我母亲就躺在那里,衣服烧着了。”汉尼拔轻声说着,脑海中的回忆被贴合到眼前的荒原,就像他曾经向萨曼莎描述的那样。“后来,在雪中,我把头放在母亲的胸前,她的胸已经冻得僵硬。贝恩特也在,还有雅科夫先生的脑浆——溅落在散落一地的纸片中,冻结在雪上。”

    “满地都是克里斯琴·惠更斯的《光论》。” 杂草扫过萨曼莎的外衣。

    他们又向前挪动了一小段距离——在这些植物杂乱的包围中简直寸步难行。

    “我父亲躺在台阶旁,头朝下,因为自己的决定而死亡。”

    “他只是想保护家人,却没有成功。”萨曼莎说。

    小屋的前门已经裂开,悬在一只铰链上。他们爬上台阶,汉尼拔推开门,迎接他们的是一片黑暗。里面有什么小动物吱吱叫着拼命躲。他提着灯,走了进去。萨曼莎跟在他身后。

    一只小野猪逃命似的跑出来。从两人身边经过。

    屋子的一部分已被烧焦,向天空半敞着。楼梯散了架,坍在平台上。屋顶落下的木料堆在楼梯上面。桌子已被砸垮,屋子角落里有一架小钢琴,侧身躺着,象牙色的琴键在灯光下看起来像一排牙齿。

    墙上胡乱涂着几句俄语:滚你妈的五年计划!操|你妈,大|屁|眼格兰科上校!

    两只小动物跳出窗外。

    汉尼拔用撬杠将大火炉的盖子撬开,发出咔哒一声巨响。萨曼莎拎着灯帮他照明。烤箱敞开着,烤箱架早已不见,可能连锅一起被贼拿到营火上用了。

    借着灯光,汉尼拔把楼梯周围能清理的稀落碎片都清理了,剩余的地方被落下的屋顶木料挡住,屋顶木料就像一堆放大又烧焦的拨棍子游戏用的细棍。

    在他清理碎片的时候,黎明的曙光从空荡荡的窗户照进来,墙上挂着一个烧焦的猎物脑袋,它的双眼被升起的太阳的红色光芒照着。萨曼莎熄灭了提灯。

    汉尼拔打量着木料堆,从靠近当中的一块木料中猛地拽出了一根双股绳,在退到门的时候慢慢松开手中的绳子。

    汉尼拔唤醒塞萨尔,塞萨尔一晚上除了打瞌睡就是吃草。他牵着马在周围走了几分钟,好让它放松肌肉。萨曼莎和他并排走着。在这种时候落单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露水很重,打湿了汉尼拔的裤腿。露滴在草叶上闪着光,不少挂在了萨曼莎的大衣下摆,亮晶晶的。

    在阳光下可以看到一株葡萄因为斯图卡轰炸机遮掩所形成的温室而早早地生长,现在已长出大片的叶子和新的蔓卷。萨曼莎稍稍抬头就能看到里面的两具白骨,那是导致大人们死亡的罪魁祸首。

    葡萄藤缠着他们的肋骨,穿过其中一人的头骨,在他们的周围和体内生长着。

    汉尼拔把绳子拴到了缰绳上,然后带着塞萨尔朝前走,直到塞萨尔的肩和胸都感觉到阻力。他在塞萨尔耳朵边上发出“咔哒”的声音,这是它打小就熟悉的指示音。塞萨尔的身体朝负重的方向倾斜了,它绷紧肌肉,继续向前。小屋里传来了倒塌的声音,烟灰从窗户里喷出,飞进树林,像正在逃离的黑暗幽灵。

    汉尼拔拍了拍马。等不及灰尘落定,他就把帽子扣紧走进小屋,爬到一堆废墟上,一边咳嗽一边把绳子抽出来,重新用它拴住东西。他拉了两下,一块最重的碎片从楼梯坍塌处瓦砾的深处露出来。他把绳子又拴在塞萨尔身上,自己一边用撬杠和铁锹朝废墟里挖,一边扔出家具的残肢断体、烧掉一半的坐垫、热水瓶的瓶胆,最后挖出一个嵌在牌匾里的烧焦的猪脑袋模型。他挖的时候,萨曼莎站在他附近,用手捂着口鼻。

    汉尼拔摇摇猪脑袋,听到嘎嘎的声音。他抓住猪下巴,用力拉。猪舌头连同附带的塞子起被拉了出来。他把猪脑袋上的鼻子朝下斜拉,就能看到他母亲的珠宝了。萨曼莎递给他一块手帕,他用手帕托着珠宝,放在火炉盖上,然后马上回去继续挖。

    当汉尼拔看到米莎的澡盆,看到带着涡卷形把手的铜盆边时,他停了下来,站起身。在萨曼莎的视线中缓缓转身,抓住火炉的边缘,把额头倚在冰凉的铁板上。

    萨曼莎走上前。“让我来吧。”

    不等汉尼拔有什么反应,她端起了澡盆。

    “把澡盆放在……外面的坦克上吧。”汉尼拔的声音闷闷的。他不忍心看到澡盆被放在火炉上。

    萨曼莎依言出去。她向澡盆里看了一眼,心中泛起悲伤。如果现在她开口说些什么,她的声调一定会和汉尼拔刚才的声音一样沉闷。

    “你好,米莎。”萨曼莎在心里说,“你也有一头金发,一双蓝眼睛,是与我的眼睛不同的蓝。你比我大几岁,如果我能早点认识你,也许现在会有一个好朋友。”

    她从澡盆里捡起一片月桂树叶,丢出去。然后把它放在坦克上,坦克的铁板沾像是泪滴一样的露水,接着返回汉尼拔身边。她不想眨眼,也不想把头低下一点去注意脚下的路。

    铲子和撬杠的声响让多特里奇放下心来朝前走。他举起双筒望远镜从黑暗的树林里往外看,只露出一只眼睛和一个镜筒。他只是在听到铲子和撬杠的声音时才偷窥一下。

    汉尼拔将铲子插进去,铲出一根手骨,然后是一个的头颅骨。在笑着的头颅有里可以看到厨师的金牙——好讯息,这表明抢劫者做得还不算太过分——接着,他看到厨师一只袖子里的手骨还攥着他自己的皮箱。

    “厨师,看锅人。”他说。

    他把皮箱从手臂里拽下,放到火妒上。他打开皮箱,倒出里面的东西。各种小玩意儿碰到炉子的铁板。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各种钢质的军人领章、纳粹党卫军闪电铜牌和骷髅头帽徽、立陶宛警察的铝质鹰微、救世军的铜质领章,还有六块不锈钢军籍身份牌*。

    (*军籍身份牌:挂在士兵脖子上识别身份的金属牌。)

    最上面那个是多特里奇的。

    “打劫来的东西真不少。”萨曼莎说。

    碎片被丝线连接,猜想在她脑中成形。

    ——————

    如果多特里奇走出森林时手里没有拿着那根铅制防暴棍,塞萨尔也许会不理他,但实际上,塞萨尔鼻子里喷着气,跑开几步,缰绳被拖到小屋的台阶上,他转过身,面对着多特里奇。

    多特里奇退回树丛,消失在树林里。离开小屋约一百米,他在齐胸高的蕨草中停住,蕨草湿漉漉地沾着露水,从空窗户里已然看不到他。他掏出手|枪,往枪膛里上了颗子弹。小屋后面四十米左右是一座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简易厕所,厕所屋檐下有花哨的装饰。

    林子狭窄的小路上种着百里香,它们高高的,疯长着,与将厕所和小屋隔开的树篱连成了一片。

    多特里奇勉强挤过树篱,树枝和树叶刺进他的衣领,擦着他的脖子。树篱很柔软,折不断。他举着警棍挡住脸,悄悄地向前推进。

    他一手拿着警棍,一手拿着枪,他朝小屋的侧窗刚挪了两步,冷不防脊背上挨了一下铁锹的敲击,他双腿立刻麻了。双腿瘫软时他朝地面开了一枪,接着脑后又嘣地挨了铁锹的一下平打,他还感到有青草戳到脸上,随后便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成群的嵩雀在树上唱着歌,就像罗伯特·莱克特的画一样;金色的晨光洒在高高的野草上,斜照在汉尼拔和萨曼莎身上,他们的不远处是塞萨尔。

    “汉尼拔,睁开眼睛吧,她是米莎啊。我们找到她了。”

    汉尼拔斜靠在烧焦的坦克上,闭着眼点点头。约莫五分钟后,他睁开眼,转向澡盆,角度刚好能看到米莎的残骸。当他看到米莎的乳牙完好无缺时,萨曼莎发现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怪异的欣慰。

    接着,他从此时同样堆放在坦克上的珠宝里拿出一条珍珠项链,珍珠们圆润,洁白,就像彼得·潘的乳牙。

    “手上珍珠,莫置猪前*。”汉尼拔说,“我母亲把它放进野猪标本之前是这么说的,然后晃了晃它。”他也把手里的项链晃了晃,珍珠被树枝间滑进来的阳光照耀着,表面泛起小小的光斑。

    (*:出自《圣经》含义类似“对牛弹琴”)

    汉尼拔抬起萨曼莎的一只手,把项链放在她的手心。“在我母亲得到它之前,它属于祖母。现在它理应属于你。” 说完,他望向萨曼莎的眼睛,萨曼莎郑重地接过项链,收到大衣的内袋里:“我会保护好它。”

    汉尼拔又拿起一枚银色的胸针,上面镶嵌着大大小小的钻石——造型像是日环食中嵌了一朵六片花瓣的花,又从日环食最细那截的弧上延伸出几条长短不一的枝条。接着,他从一颗浮雕宝石上取下丝带,把丝带绑在米莎头上,胸针别在丝带上。

    萨曼莎在米莎身边放了一块折起来的手帕,小小的正方形中心有一小块用彩色丝线绣上去的图案,那是萨曼莎亲手绣出的、与莱克特家的族野猪旗相同的纹样。

    在小屋上方朝东的斜坡上,汉尼拔选了一处看起来舒适的地方,挖出一个坟坑,他和萨曼莎采了他们能找到的各种野花摆满四周,然后把澡盆放进墓穴里,上面覆上屋顶落下的瓦片。

    汉尼拔站在坟头,塞萨尔听到他说话,便拾起头,不再吃草。

    “米莎,世上没有上帝,知道这点让我们感到欣慰,这样你就不必在天堂里受奴役,不会被强求一直奉承上帝,你现在的地方比天堂要好,你有幸被上帝遗忘了。我每天都想你。”

    汉尼拔将墓穴填好,萨曼莎和他一起用双手把土拍下去,又盖上松针、树叶和细枝,直到让墓和森林的地表融为一体才停手。

    在离墓地不远的空地上,坐着多特里奇,他被绑在一棵树上,嘴被堵着。汉尼拔、萨曼莎和塞萨尔朝他走过去。

    汉尼拔坐在地上,开始查看多特里奇背包里的东西:一张地图、几把车钥匙、一把军用罐头开罐器、一块用油布袋装着的三明治、一个苹果、一双换洗的袜子,还有一个钱包。从钱包里,他抽出一张身份证,并将身份证跟小屋里挖出的身份牌作对比。

    多特里奇的视线在汉尼拔和萨曼莎身上反复游移。

    “Herr(先生)...我代表我自己和我已故的家庭成员,要感谢您今天的到来。您的到来,对我们全家以及我个人来说意义重大,我很高兴有这样的机会同您认真谈谈我妹妹是如何被吃掉的。”

    他把多特里奇嘴里塞的东西拉出来,多特里奇立刻开始说话。“我是镇上的警|察,接到报告说有人丢了马,”多特里奇说,“这是我来这儿的唯一目的。这样吧,你们把马还了,这件事我们一笔勾销。”

    汉尼拔摇了摇头。“我记得您这张脸,我见过您很多次。记得您用您的蹼指摸我们,看谁最胖。您记得那只在火炉上、里面冒水泡的澡盆吗?”

    “不记得。开战以来,我只记得冷酷。”

    “多特里奇!今天您本来打算吃我的吧,Herr Dortlich(多特里奇先生)?您可以就在这儿吃午餐了,”汉尼拔看了看三明治的馅儿,“这么多蛋黄酱,Herr Dortlich!”

    “他们很快就会来找我。” 多特里奇说。

    “您摸我们的胳膊,” 汉尼拔摸了摸多特里奇的一只胳膊,“您摸我们的脸颊,多特里奇先生,”他说者,拧了拧多特里奇的脸颊,“我称您为‘Herr’,但您不是德国人,对吗?您是立陶宛人,或者俄国人什么的,对吗?您是您自己的公民,多特里奇公民。您知道其他人在哪儿吗?您和他们保持联系吗?”

    “全死了,战争中全死了。”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谎言。萨曼莎坐在塞萨尔前蹄旁边想着,估计连塞萨尔都听得出来。

    汉尼拔朝多特里奇笑笑,解开自己的手帕结。里面满是磨菇。“羊肚菌现在在巴黎一毫克都能卖上一百法郎了,而这些竟然就长在树桩上!”他站起来,朝马走过去。多特里奇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赶紧在绳结中扭动了几下,抬头却对上了萨曼莎的注视。

    “N'avoir ni foi ni loi de lci.”萨曼莎用一种迷梦似的语气说道。但多特里奇没有完全听懂这句话。

    在塞萨尔宽厚的背上有一卷绳子,汉尼拔把松的一头系在马缰上,另一头打成绞刑用的绳套。汉尼拔将绳套放松,拿到多特里奇背后。他打开多特里奇的三明治,把蛋黄酱涂在绳子上,然后又在多特里奇脖子上涂了厚厚的一层。

    多特里奇从汉尼拔的手中退缩开来,说:“有一个人还活着!在加拿大——他叫格兰茨——你在那里找找他的身份牌。我要作证。”

    “作什么证,多特里奇先生?”

    “为你刚才说的那事儿作证。我没有干,但我愿意作证,我看见了一切。我想你也不会让那小女孩儿见到什么可怕的事儿。让我作证,我可以作证。”

    萨曼莎从草坪上站起来。“您似乎对我抱有很大的误解,多特里奇先生。不过这也不怪你,毕竟你以前从未见过我,以后也不会再见到。”

    汉尼拔将绳套套在多特里奇脖子上,盯着他的脸。

    “我好像对您感到烦了。”他回到马跟前。

    “只有一个人,格兰茨——他乘一艘从不来梅港来的难民船离开的——我可以发誓……”

    “好的,那您愿意唱歌?”

    “愿意,我唱。”

    “那就让我们为米莎唱歌吧,多特里奇先生。您知道这首歌的,米莎很喜欢,”他把塞萨尔的臀部掉向多特里奇,“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个。”他对看马耳朵说。然后,他来到萨曼莎身边,“萨曼莎……”他低声说,“这个选择的权力在你,看或是不看。”

    “既然选择权力在我,那么我便不会现在就把我的选择说出来。”萨曼莎说,“但我有其他的事情要说。”她向汉尼拔凑近了些,继续说道:“我认为多特里奇对莱克特城堡失窃的艺术品和其他东西的去向知情,他至少在战争结束前见过它们,甚至曾经把它们藏着某个地方。”

    汉尼拔沉默了几秒,皮革手套被他捏得咯吱作响,“我知道了。”他说,然后转过头突然唱了起来:

    “林中站着一个小矮人,不动也不语……”他用嘴在塞萨尔耳边发出卡嗒声,带他朝前走。萨曼莎绕到另一侧,也一起向前走,嘴里哼唱着。

    “唱得轻松点,多特里奇先生。身穿紫红小大衣……”

    多特里奇的脖子在油乎乎的绳套里转来转去,眼看着盘起的绳子在草上慢慢拉起。

    “你没唱,多特里奇先生。”汉尼拔说。

    多特里奇张开嘴巴,用不成曲调的声音喊着:“猜猜他是谁。”

    然后他们一起唱:“站在树林里……”绳子从草上升起来,松弛的部分还留在草上,多特里奇尖叫起来:“波维克!他叫波维克!我们叫他‘看锅人’。他死在小屋里了,你看到的。”

    汉尼拔让马停下来,走到多特里奇跟前,弯下腰,盯着他的脸。多特里奇说:“把它绑好,把马绑好,蜜蜂会蜇它的。”

    “没错,草里蜜蜂可不少。”汉尼拔看了看身份牌。米尔克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发誓。”

    “我们现在说说格鲁塔斯。”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放我走,我可以帮你作证控告格兰茨。我们会在加拿大找到他。”多特里奇慌乱地说着,“小女孩儿!劝劝他,劝劝他!你一定不想他为了他做的事而上绞架——”多特里奇朝萨曼莎喊道。萨曼莎没有理会,只是神色如常的看着,跟着塞萨尔的行走方向倒退着走。

    “歌还没唱完,多特里奇先生。”汉尼拔打断了多特里奇。

    汉尼拔牵马向前,露水在绳子上亮闪闪的,绳子现在几乎已经拉直了。

    “站在树林里——”

    多特里奇发出因窒息而产生的尖叫声:“是科纳斯!科纳斯现在跟他做交易。”

    汉尼拔拍了拍马,又走回来,在多特里奇那儿弯下腰。“科纳斯在哪儿?”

    “枫丹白露,在法国枫丹白露官殿附近。他开了家咖啡馆。我留口信给他,这是我能跟他联系的唯一方式。” 多特里奇看着汉尼拔的眼睛。“我向上帝发誓,她死了,不管怎样,她已经死了。我发誓!”

    汉尼拔让马停了下来,又让塞萨尔向后退了一步。“你们从莱克特城堡劫来的东西去哪了?”

    多特里奇的眼珠骨碌碌转着,“你想要那些东西?我可以带你去,那个地方很难找,没人带路一定找不到,而且只有我才有钥匙。”

    萨曼莎牵着塞萨尔向前,绳子拉直了。

    “维尔纽斯西北的老发电厂!”多特里奇双眼突起高声喊道,“靠近内里斯河,被德国人炸平了,往电厂的路上有路障,我的钥匙能打开!别人觉得那有地雷,没人会去。”

    “打开路障之后呢?”

    多特里奇哆嗦着,说了发电厂被炸碎的喷水池,水池一侧的树枝堆、树枝堆下的木托盘以及防空洞上了锁的金属门。他没有提到喷水池旁边有一间尼森式铁皮房。

    “钥匙在哪?”

    “在……我没带在身上。”多特里奇撒了谎,钥匙就在他的衣服口袋里,他希望脸上的恐慌可以替自己遮过谎言。

    汉尼找盯着多特里奇的脸,对马发出咔嗒声。绳子拉紧,露水随着绳上的细毛竖起而飞落。多特里奇窒息的尖叫声在汉尼拔朝着他的脸号叫般地唱歌时中止了。

    “站在树林里

    身穿紫红小大衣的他是谁——”

    嘎吱!一连串湿乎乎的东西从动脉里喷出来。多特里奇的脑袋随着绳套滚出六米开外,然后停住,呈仰望天空状。

    汉尼拔吹了声口哨,马停住了,耳朵朝后转去。萨曼莎朝汉尼拔走过去。

    “小大衣确实变成紫红色了。”汉尼拔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对着萨曼莎笑了。萨曼莎笑着拥抱了他,过了半晌才放开。

    汉尼拔把多特里奇包里的东西倒在地上,拣出多把车钥匙和身份证。“也许我们要对树上的那部分多特里奇先生搜身。”萨曼莎说。

    “我也觉得。”汉尼拔说,“他在钥匙的事情上撒谎了。”

    于是汉尼拔戴着沾满多特里奇血迹的手套搜索了树上那部分多特里奇衣服上的所有口袋,只找到一小串钥匙和一些杂物。“是这个,”他拨开钥匙圈上的公寓钥匙和车钥匙,“这看起来是一把万|能|钥|匙。多特里奇大概是用它打开他在发电厂设下的所有锁孔。”

    “它能让我们打开食人妖的洞穴,寻回刚多林的失落之物吗?”萨曼莎从背后搂住汉尼拔的脖子,越过他肩头看着钥匙。

    “我想它可以。”汉尼拔翻看着钥匙,“能找到的不只是格拉姆德凛和奥克锐斯特。但这个故事不在我们今天这场冒险里。”

    他用新鲜树枝做了一把烤肉叉,又拍了拍口袋,从中找到火柴。

    萨曼莎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玻璃小药瓶,里面装满了盐。“狩猎时带上盐,总会用得到。我爸爸在他的笔记本里写的。”

    在火将树枝烧成木炭的时候,汉尼拔取出多特里奇的苹果给塞萨尔吃。他把所有的马具从马背上卸下来,这样马就不会被灌木缠住,就可以与他们一起沿着小路走到城堡。萨曼莎摸了摸塞萨尔的皮毛,汉尼拔抱了抱马的脖子,然后朝马屁股上拍了一下。“回家吧,塞萨尔,回家去!”塞萨尔认得路。

    “我们该回巴黎了。”萨曼莎望着塞萨尔的影子消失在小路上。

    “会回家的。”汉尼拔像是在自言自语。

    ——————

    斯温卡警告赶到时,乌鸦已经把能叼的都叼走了。多特里奇的头被摆在树桩上,脸颊已经没了,被切得很干净,从两边可以看到他的牙齿。他的嘴被她的身份牌撑开着,身份牌插在上下牙齿之间,像个楔子。

    他们发现了火堆和烤肉叉,斯温卡警官在小火坑底下摸了摸,冰凉的。

    “一把烤肉叉、脸颊肉和羊肚菌。”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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