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自己买手机了。”闻潇潇稀奇道。

    “我买了一段时间了，你们都没有发现吗？”尹葵诺把一个馒头塞进嘴里，眼睛都没有离开眼前的屏幕。

    “你以前回微信都用的电脑，我还真没注意，”闻潇潇拖着椅子挪过来，将尹葵诺的新手机在手里掂了掂，“这是两年前的机型了吧？”

    天气渐渐热了又是午睡时间，在宿舍不开窗户就像个大蒸笼。

    因为是老校区，所以只有房屋正中间一架电风扇吱呀呀地转着。

    梁子怡也好奇地从床上探头：“对啊，是什么力量让我们宿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山顶洞人开始使用现代科技了。你都坐那一上午了，眼睛不累吗？”

    说完这句话，梁子怡就闭了嘴。

    宿舍几个人大家都知道，尹葵诺一个月前刚目睹了两次惨案，不发疯都是心里坚强了，性格突变又算什么。

    翊川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那边心理评估的老师都来过好几次了，结果显示她一直心情平静，正常得不得了，既没有灾后创伤，也没有焦虑抑郁等情绪，比他们那些连轴转加班的年轻医生都要健康。

    尹葵诺将口中的馒头咽下去，若无其事地说道：“不累啊，做自己喜欢的事怎么会累。”

    “可是，你考研的东西看完了吗？就在这里天天码代码，”闻潇潇担忧道，“你考研怎么办？”

    尹葵诺头也没回：“不考了。”

    “秋白思都来问过好几次了，我们都帮你打着掩护……”

    “结了婚还有离的呢，我只是本来想报考他们的课题组，现在不想考了，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闻潇潇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梁子怡趴在床上：“诺诺，你觉不觉得最近你讲话有点冲啊。”

    闻潇潇：“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你以前确实有点太拘束了。”

    尹葵诺据需修改着语句中的错误，眼睛扫了一眼屏幕下方的时间：“大概，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吧。”

    屏幕下方刚好十二点四十四跳成四十五，她将笔记本的屏幕往下一扣，然后起身将遮阳外套往身上一穿，背起挂在床边的背包：“跟宣瑶讲一下我去咖啡店了，有事给我留纸条，复杂的话直接发邮件。”

    校门口的公交车两点五十开，尹葵诺跑到校门口时公车刚刚停稳。

    她上了车，刷卡后从背包里掏出来一个眼镜盒，戴上以后，车上所有人的头顶都出现了各自的名字和身份信息。

    只是没有那么迅速，必须要拍到对方的大部分正脸才可以。

    将蓝牙耳机塞到耳朵里，尹葵诺一边往空座位走去，一边说道：“小赛。”

    耳机里传来智能语音助手机械的声音：“我在。”

    尹葵诺将头靠在椅背上：“给我讲个笑话吧。”

    小赛的声音传来，继续讲着它那些系统预设的，烂俗的并不好笑的冷笑话，尹葵诺有那么一点回到数字圣城的感觉了。

    -

    尹葵诺在一家咖啡店打工，她最近的开销很大，给电脑换了内存和硬盘，还有买了手机，买了蓝牙手机，摄像头、屏幕之类的东西不知道买了多少。

    还有，一件不太合法的东西，她找了好久才找到的渠道。

    很少有父母会在这个年代还只给上大学的孩子五百元生活费，尹葵诺也不想跟他们去要，所以就干脆在课后出去打工。

    其实也并非一定要打工，只是这样来钱最快。

    接下去正是晚高峰，来咖啡馆的也不一定是要来喝咖啡的，有些上班族不过是想来一个环境优美的地方洗刷一下一日工作的疲惫辛劳。

    一般下午三点以后，点的比较多的就是果汁鸡尾酒、奶茶、热可可之类的饮品。

    这种时候，咖啡师的工作就比较像调酒师。

    尹葵诺将一杯玫红色的果汁鸡尾酒放在餐盘上，又在旁边摆上了一盒开心果味的提拉米苏。

    取餐的男人笑道：“你的眼镜又换了一副，这副更好看。”

    从眼镜里，尹葵诺可以看到他的名字履历和年龄，他是附近一家公司里的一个小主管，已婚，孩子刚刚半岁，最近来点咖啡店的频率很高，几乎每天下班都会来喝一杯，也经常会跟尹葵诺搭话。

    尹葵诺挂上礼貌的笑容：“祝您用餐愉快。”

    “这哪里是餐，你用词不当，”男人靠在吧台上，从包里掏着信用卡，“你只需要说，‘先生，这是您的鸡尾酒和Tiramisu’，来跟我念一遍。”

    “抱歉，是我用词不当，我还以为已经到晚餐时间了，”尹葵诺说道，“后面的顾客请问您需要什么？”

    那男人信用卡贴都没有贴到就往回收手，尹葵诺将目光移回，视线中的信用卡上跳动着六位数字，刷卡机从柜台上往前移动了一下，正好贴到了，数字定格。

    尹葵诺：“感谢您的消费。”

    男人信用卡落到地上：“我还没输密码呢，怎么就刷走了。”

    尹葵诺微笑着将他送走。

    -

    晚上回宿舍，宿舍的灯黑着。

    闻潇潇和梁子怡回家了，她们两个本来就是本市人，家也不远，所以晚上回家也很方便，只偶尔在中午回宿舍睡午觉。

    以前尹葵诺最害怕一个人睡觉，但是她现在已经可以在没有人陪伴的时候睡着了，而且不会再做噩梦。

    她好像突然就习惯了一个人生活。

    尹葵诺打开门口的灯，然后坐到自己的桌前，拿起一个馒头接着啃。

    馒头边放着一个白煮蛋和一瓶拌饭酱，陈宣瑶来过了。

    尹葵诺把那些放到一边，在自己乱糟糟的桌子上空出来一小片空的地方，然后拆开用白纸包起来的小芯片，熟练地用桌上工具箱里的小螺丝刀拧开眼镜，就着台灯的光把那个小小的芯片塞了进去。

    再戴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尹葵诺唤道：“小赛。”

    眼镜传出来闷闷声音：“我在。”

    尹葵诺说道：“别直接外放，试试骨传声。”

    骨传声的感觉，就跟当时声音直接置入脑海差不多。

    “小赛，给我讲个笑话吧。”

    她将智能语音助手植入了眼镜。

    -

    一月前。

    尹葵诺半夜回到了宿舍，原本以为正在熟睡的室友们却全都醒着。

    坐公交车回来的尹葵诺下车时还被浇了一场雨，回到宿舍时一步一个水脚印，浑身冰凉活像一个刚从河里爬出来的水鬼。

    开门时，三个室友都愣住了，那一刻画面仿佛被定格了一般，一对三，沉默的对峙。

    直到尹葵诺将手里一直机械拎着的餐盒放到了桌面上，冲到厕所里开始干呕。

    然后将在门口投来关切眼神的室友们关在门外。

    “诺诺，我们都看到新闻了，你别这样，我们都很担心你。”

    尹葵诺麻木地感受着门板的颤动，却不敢说出任何可疑的话。

    齐亦嗣和傅一霖临死前，都说了暗示离开这个世界的信息。秋白思也只是跟她接近，就开始出现危险差点摔下楼梯。

    她以前以为小说里那种灾星的设定只是个无聊的玩笑，但真的成为那个会把不幸带给别人的人时，真的会恐惧跟人接触。

    “诺诺，记得我们以前的约定吗，我们提问，你敲敲门。”门的动静停了下来，有一股力量从背面抵住了门板。

    是陈宣瑶在门的背面坐了下来。

    尹葵诺看着卫生间里通往外面的窗户，从窗户可以看到建筑夹缝间的蓝天。

    “诺诺，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就敲一下门，然后我们开始。如果你不愿意，就敲两下，”陈宣瑶说道，“我们不逼迫你讲话，至少让我们知道你还安全好吗？”

    尹葵诺敲了一下门板。

    这种交流的方法，是前几次尹葵诺心情极差躲进厕所不肯出门时，三名室友跟她定下的约定。

    她敲了一下门板后，尹葵诺明显感觉外面的三人松了口气，气氛也活跃了些。

    “诺诺，答应我们，无论接下来我们问什么问题，你都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好吗？”

    尹葵诺敲了一下门板。

    “你现在有非常恐惧的事，而这件事跟我们三个有关对吗？”

    “你现在所做的事是想要保护我们，对吗？”

    “这件事，不可以被言说，是吗？”

    ……

    ……

    “你现在需要我们帮你做什么，还是我们只要远离你就好？”

    尹葵诺敲了两下门。

    她只是希望她的朋友们，她生命中重要的人能够远离她，她不想看到任何灾难降临到她们的身上。

    “你不用告诉我们背后的原因，你只需要告诉我们可以帮你做什么就好。”陈宣瑶耐心地说道，“我想这样，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

    “对啊，诺诺，自己一个人承担太辛苦了，让我们陪陪你吧。”闻潇潇也劝道。

    “我们从高中开始就是室友了，我们是一起参加了成人礼的关系，我们一起生活了快三年，连那个所谓的数字圣城我们都闯了，”梁子怡拍着门，“我真的不明白了，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们的。”

    瓷砖的凉气顺着皮肤攀爬到脊背，尹葵诺看着建筑间那一片狭小的天空，说道：“可是，这种代价可能是死亡。”

    可能是像齐亦嗣和傅一霖那样的死无全尸和痛苦死亡。

    “就算是死，就算你真的是灾星，”梁子怡说道，“我们不也还是室友吗？”

    “那从今天起，你们跟我相处的时间不要超过两个小时，每天晚上十二点前宿舍群里报平安，”尹葵诺将门锁开了，将门拉开了一条缝，“尤其是你宣瑶，你最好不要跟我碰面了。”

    就那一条缝，女孩子们将门推开，温暖干燥的睡衣贴在尹葵诺被雨淋湿的脸颊上，她们好像每一次她害怕得躲进卫生间不肯出门后一样，三个人将她抱在了中间。

    尹葵诺的下颌被架在闻潇潇的肩膀上，因为渐渐感受到了温暖而眯起了眼睛：“因为我想要你帮我做一些道具。”

    陈宣瑶将浴巾裹在她身上，抱了抱她：“别怕，多少道具都可以，我们都在呢。”

    “抱歉，为我未来对你们的冷言冷语。”尹葵诺短暂地闭上了眼睛，因为睡眠不足而觉得眩晕。

    眩晕得仿佛回到了妈妈的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