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那九龙戏珠金盘子里还果真盛了一棵孩童巴掌大小,根须繁密的野山参,至于是不是千年的还真不好说。

    赵观棋从杨得志的干儿子手上接手过去,细细看了看,看向杨得志“公公,哪里得来的?”

    杨得志看了看坐在宝座上的宋无疾,得了圣意过后,才说道“荆州那边送过来的,老刺史说是一个深山隐居修道的老道士呈给他的,老刺史思虑过后,还是觉得敬给官家合适,就送过来了。”

    赵观棋点点头说“是好东西,不过千年不千年,臣也没有那么大本领看出来。是可以入药的。”

    他说完,朝官家行了一揖,再将野山参奉还。

    宋无疾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近来他的精气神愈发好了,面前这人功不可没。人总有一颗追名逐利之心,他不急,赵观棋苦心经营,狐狸尾巴总有一天会露出来的。若他当真有才,就算许他去朝堂作为一番,辅佐誉王也不是不可。且他如今提出留守临京,留在自己身边,正好好好侦测一番,此人是否可堪大用。当真有那经世谋略,那就不愁自己百年之后无人制衡吕氏了。

    要走的时候,是杨得志又亲自出来送的。送到栏杆转角处,赵观棋止步,朝杨得志拱手。

    “公公请留步,皇上身边总要有您伺候着才好。”

    杨得志笑,也就止住了步子,不过他说。

    “大人为官家操劳,身边总要有人帮衬照看才是。咱家听说大人进宫时家仆也不曾携带一个,也就前几日才去买了个弱不禁风的小童子陪伴着。这总是不妥帖的。”他说着,尖细嗓子往后叫了一声“杨洛。”

    当即有个小黄门太监从后头走上前来,正是方才为赵观棋递上野山参的人,杨得志的干儿子。

    赵观棋不禁心内暗讽,这阉人好手段,将自己行踪轨迹处处留意不算,还得特意安插一个到身边来,他不信画院里就没有他的人,只恐怕是听说了自己不大去画院里头,他的耳报神一时间捕不到风,捉不到影,让他起了疑心。

    “这杨洛啊,是咱家一手培养起来的,虽与我一样是半男不女之身,不过有一番好力气,脏的累的大人只管叫他做。他为人也算老实,大人只将他放在身边当个普通下人使唤就是,若果真做了错事,要打要骂都是使得的。”杨得志向赵观棋这般道。

    赵观棋面上含笑,不过上下打量了两眼,并无任何异议,反而对杨得志道谢“公公费心,那么人我就领走了。”

    杨洛在赵观棋转身后,向杨得志行了一礼,而后迅速跟上了去。

    程思绵吃过饭,也不敢私自出去乱走动,只觉得头痛症依然没有缓解,胸上一口气就是喘不过来,闷闷的。凑近了去闻新采摘回来的结香花,也闻不出味道来了。她心下阵痛,倒不是真痛,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前是不怕死的,还想着能死了一了百了,正好下黄泉去陪伴爹娘哥哥,可现在,心中一旦有了新的牵挂,她就不是那么甘心去死了。赵观棋为她诊脉了,也判断不出什么,她开始杞人忧天,是不是当真得了什么绝症。还是自己没日没夜接触了太多毒物,遭到了反噬,她想着,这便是最可能的了,毕竟赵观棋说过,他对毒术的研究不深,或许,她当真就是中毒了,且是什么可怕的,不显露于外相的毒。

    她揉捏着眉心,想着想着就歪在床上睡了过去。这梦来的极快,几乎就在她才闭上眼的一瞬后,就开启了另一段浮世悲欢。若说她仅有的清醒意识是那一叶扁舟,那么那些零碎袭来的梦境就如同铺天盖地卷来的浪潮,将仅有的自我淹没。

    ——

    睡梦中的女子一袭大红嫁衣,却未着与之相配的凤冠,她披散了一头浓密的长发,在冰天雪地之中,一步一步朝前走着。她不知道那是她,还是谁。但在她认知中,她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梦,一场虚幻缥缈的梦。她此刻清醒的记起来,这样诡异迷离的梦,她有过不是一次两次。

    看不清她的脸,只能见到她一步一步朝前走着,步子看似极轻,极缓,皑皑白雪中却留下了厚厚的鞋印,其实她该是废了很大力气的,毕竟她都有些站不稳了,仿佛风雪再大一些就能将她吹倒。那是一座木拱桥,桥下面的河水还未全部结冰,依旧在哗哗流着,不断往前,碎冰也拦不住它们,若是阻拦了,只会被冲刷的更为破碎。她终于走到了拱桥最高处,走到桥边上。程思绵心下生出不好的想法,只想出声制止住她,终究是来不及了。那女子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抹红在漫天雪花的陪同中,坠入冰河。

    程思绵的心揪疼,脸蛋苍白的冒着冷汗,赵观棋打发了杨洛,看护在她床边探了又探,琢磨不出什么来。只在希求着,这只是梦魇,梦醒了,她就好了。

    他曾在暗处,总听得她的家人都叫她皎皎,想着这样会不会唤醒她,让她安心些。赵观棋握着她一双冷冰冰的手,凑到自己热乎的脸上,脖子上,用唇去轻轻触碰,可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他记得她的寒风病是好了的,怎么会有这么一出。赵观棋从来平静无波的脸上,此刻愁云密布。

    ——

    在一颗大榕树下,姜家阿姑做着手里的针线,她与陆夫人说了什么。看着树下围成一圈做泥巴糕点的三个垂髫小儿,她对那小男童笑吟吟道“小花明,若是以后姜伯伯家愿意嫁一个丫头给你做媳妇儿,你长大啦是要娶我们家梦萤还是梦蝶呢?”

    陆花明不假思索“我喜欢梦蝶妹妹,我要把她娶过门。”

    大人们哄堂大笑,两个小女孩都羞红了脸。

    陆花明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盯着那红衣服的女孩儿说道“梦萤妹妹很聪明,力气又大,谁能欺负得了她。”

    说完,又对着绿衣服的女孩儿道“梦蝶妹妹爱生病,还爱哭,以后我得保护她。”

    那红衣服的女孩儿,脑袋上一双丸子头摇摇晃晃,弯弯的眉毛皱起,撅起了粉嘟嘟的嘴,不高兴道“我才不爱哭,花明哥哥才是爱哭鬼。”

    两家人又一起笑了起来,微风和暖,花影摇曳,院子中儿童嬉闹,女人做衣,男人对弈,一派和乐像。

    可一切都很快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又是铺天盖地的白,白茫茫,无边无际,没有尽头。她觉得自己迷失在了这个地方,寻不到方向,看不到出路。一瞬间又是无尽的黑,她在不停地下坠,失重的痛苦让她窒息。

    “皎皎,皎皎。”忽然,她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唤她。

    是爹爹,娘亲,还是哥哥?

    她很惊喜,可她在下坠,她奋力睁开眼,只觉黑暗的上方似有白光。

    她在哪里,是水里么?程思绵不禁想。她看到了希望的光芒,她想往上游,她不能坐以待毙。她的爹爹,娘亲还有哥哥都在上面等着她的。

    即便感觉窒息,可她终于还是展开臂膀,用力向上划去。

    --

    赵观棋终究是妥协了,他打算起身,尽快回宅子里拿到师父留下给他的那最后一味称之为可救人命于鬼门关的还魂丹。他本想等到计划败露时,自己命在旦夕时才拿出来作为作为一招保命的棋招。可刚刚他触到她命脉竟忽如游丝,若有若无,吓得他脸色都白了。若是她现在真的出了事,他还有心继续未完的事么,他不敢保证。

    赵观棋心灰意冷,正欲起立时刻,她冰凉的手竟忽然反抓住了他。

    程思绵一张苍白的小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赵观棋见状都不禁哑然,他什么都没做过,她就这般自然而然好了。

    他又赶紧坐了回去,为她诊脉,脉搏是极有力健康的,并不像适才那样。

    “爹爹,爹爹不要丢下皎皎。皎皎会听话,哥哥也听话。”她断断续续呢喃着,唇边干裂,抓着他的手又用力几分。

    赵观棋本想着为她去拿杯水,想了想,只好为她掖了掖被角,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下声音,道“不离开。”

    他就这般静静守着她,坐在她的床边,望着她的眉眼,心下黯然。

    第一次见她,她不过半人高的小女孩,却心思慧明,明媚晴朗,小孩子心思纯洁,那时候该是她最本真的模样。若是她开心,她该一直都是那个模样才对。

    后来的她,虽沉默寡言了很多,可依旧会梳妆,画一个适宜的装扮,不算惊为天人,却也独有一番韵味。

    当他为了一己私欲,将她私自改换了容颜过后,她似乎就很少化面妆,戴首饰了,这样对于她,终究是残忍了。赵观棋心下愧疚,思量着那些个日日夜夜,一个好好的女孩子是怎么说服了自己用另一张面孔,另一个名字生活的。

    她是想家人了罢。赵观棋见她口中呢喃着爹娘,泪水从眼角滑落,心下一酸。自己也没有家人了,是否,她可以将他当做家人呢,她愿意的话,他是乐意为她遮风挡雨的。

    不知不觉,他守了许久,自己也有些困顿失了神。外头的杨洛见人迟迟不出来,便在外头询问“大人,是否用茶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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