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宋承恩闻言,微微一怔,道“胡言,女人怎可做帝王。”

    程思绵认真道“殿下,我曾见过长公主。她曾亲口对我说过前朝武帝风姿,她说女人亦可成就大业。”

    “当真?”他的眼中浮现不可置信之色。

    “确有此事。”

    宋承恩眉心紧锁,喃喃道“那便都说得通了,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枉本宫如此敬爱她,竟对本宫下此毒手。”

    “殿下既知道她如此为人,又何必对她仁慈呢。我虽身为女流之辈,却也知道,自古成就帝王之业者皆是不拘小节,杀伐果断的。”程思绵说完,又立刻收声道“思绵多嘴了。”

    宋承恩并未对她的不敬言辞做出反应,反而拿出那瓷瓶,将药吞咽了下去“多谢你愿意帮我。虽我而今无法实际给你什么。但若是有朝一日,本宫登上皇位,你要这后位,本宫一定给你的。”

    程思绵思忖,自己若真是在他身边无欲无求,也实在不像回事,于是默默咬唇片刻,才出言道“殿下所言,是真的吗?”

    他对她的反应亦是有些意外,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里露出几分希冀之色,他颔首断然道“真的。”

    春日晴好,隔窗外看去,可见院中满枝繁花,遍地落红,春树也是绿意盎然。宋承恩提议“这方天地虽小,倒也有几处令人身心舒畅的地方。你素日看的书可有几本有意思的,我们一道去那树下坐着看看。”

    程思绵并不打算回绝,只是不巧,谢望一时间进来了,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殿下,中舍人求见。”谢望如此道。

    程思绵虽不知道这是什么官,但从他的表情看来也知道,应该是不得不见的。便道“自然有书是想要推荐殿下的,但今日该是不巧了。殿下便先去忙完政事,再说不迟。”

    听她言语,宋承恩微微颔首,于是起身漱口,净手,随着谢望一道走了。

    程思绵没有闲暇时刻,趁着引子还在,她只得再继续为他调配剩下的药。思忖着宋承恩也该是慢慢对自己放下戒备心了,且方才出言欲使他同长公主生隙的话,虽说他不做应答,但她猜想他应该是听进去了。如此一来,东宫与长公主府上树敌,那对誉王府自然是有利无害的,程思绵甚至有了几丝雀跃,这样也是帮到赵观棋了。

    对了,月奴。程思绵拿了油纸包的小鱼干往外走去。

    程思绵记得这猫自从那夜过后便与自己一道住在了这阁子里,此刻应该是在哪棵花树下头打盹。她特意为月奴留了吃食,虽说月奴本事强悍,饿不死,但她过后的每一道餐食里都会托人添上一味鱼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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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楚改制,禁军两系,羽林卫与皇城卫,羽林卫只听命皇帝一人调遣,只负责最高之人--天子一人安危,而皇城卫既听命于皇帝也听命执掌兵权官员的调遣,主要负责整个京都的安危。

    上一次誉王遭遇暗伤拨入誉王府中的正是羽林卫中的一支,不受官员桎梏,只受命于官家一人。在太子与一众党派官员的规谏之下,宋无疾无奈抽调回了这支禁军。如今朝堂兵权分系三支,官家,丞相与远在营州的镇远大将军高鹤。官家执掌所有兵马总印迹,但丞相手中也有着羽林卫一支的抽调权,而高鹤总管着除去禁军外,营州大营里所有兵马的总领权,为兵马最高统帅,作为兵部尚书的魏俊不过空壳一具,归附在相府一党。

    让宋无疾头疼的是,未来的君王,若是要坐得稳江山,就必须镇得住吕胜山与高鹤二人。可他这两个儿子,实在是长进得太慢。若要他一点一点将权力收归回来,也不知他这身子可还能撑得到那时了。

    “众位卿家还有何事要议,若无他事,今日朝会便到此,散朝罢。”坐于高堂之上的他,捋胡一笑道。

    堂下大员们手执玉笏,面面相觑,大多都将目光凝聚在那前排的紫袍官员与红袍加身的太子殿下身上。宋承恩所奏请之事已经了断,只是昂首正立,不再生出波澜,而吕相今日不发一言,他向来是不掺和誉王府与东宫之事的。更何况最近流言一片,说是东宫与相府就要结上亲了,那更是不会出言生事了。

    就在众人以为可以散朝出宫之时,最末端忽有一人立出来道“官家,臣有事请奏。”

    众人闻声一看,方知此人正是如今相府门下频频荣升的小小五品官员,礼部侍郎,姚文清。

    宋无疾眯了眯眼,瞧清楚此人长相后,颇为吃惊,此人年纪轻轻,品阶低微,竟不知又是几时被提拔进来的。若是相府一党,想来才能绝佳,若是一莽撞小子,说错了话,可是改天便可能被人找个由头流放了。

    “卿还有何事要奏?”宋无疾温声出言问道。

    “京城赌坊一案虽以告结多日,但臣今日不得不重提。官家体恤皇室亲族,从轻处理,只将余国舅氏族子弟遣回尹州。此举大家皆无异议,只道是官家仁心仁德。可官家当日亦是声明,余氏一族,不得再留京城,五年内不得入仕。而臣前些日子却发现,国舅爷有一子侄,名子介者,竟入了东宫卫率府任职,任职右卫府率。此是否为违旨不遵呢。”

    此言一出,满庭哗然,所有人都在心里为此无知小儿捏了把汗。但又不知是否是丞相大人刻意而为之呢,遂又纷纷然将目光投于吕相身上。宋承恩眸光一暗,亦是不可置信的看了吕胜山一眼。

    只见那丞相大人云淡风轻,不为所动,让人琢磨不透。他不顾旁人眼光,只是看着高堂之上的君王,等待发话。

    宋无疾淡淡一笑,反问道“卿是什么官?朕有些老眼昏花了。”

    姚文清躬身一揖道“礼部侍郎,姚文清。”

    宋无疾心下开朗,犹是笑道“卿词严令色,倒不像是礼部出来的,却像是监察院来的。方才所言,确实是朕几日前的诏令。太子,可有此事?”

    宋承恩心下混沌,面上却稳重,答道“是,但余子介入我卫率府已是三年有余。赌坊一案发生后,儿臣心下一时究极,竟也忘却了余氏有一子侄在府上当值,今日回去就将此人遣回尹州。”

    宋无疾并未怪罪什么,朝会也就此散去。

    倒是下玉阶时,吕胜山叫住了那礼部侍郎姚文清。

    “你今日所为,可是出乎本相意料了。”吕胜山皮笑肉不笑道。

    姚文清屈居他身后侧,道“未曾是先同宰执大人商量,是下官的疏忽。”

    吕胜山道“你可知本相同东宫的姻亲之事?疏忽?本相看你是得意忘形了,刻意而为之。”

    姚文清敛眉低首,不再多言。二人一路平静而行。

    而立于高台的宋承恩目视一切,心下怒极,并未下阶一步。直到杨得志过来,将他请去了崇政殿。

    他本以为近日里父皇是不会召见他的,也不会见旁的人,只因是听闻那扬州歌姬得宠至极。

    “承恩,朕知你素来有分寸,与余氏来往亦是你母后的迫使。所以今日大殿上,也不曾责难于你。”宋无疾对跪拜于地,额贴双掌的太子温和道。

    宋承恩并未起身,依旧跪伏着,说道“谢父皇。”

    “你与相府之事,朕并不反对,可你是否有把握,将来压得住他?他随随便便就能找个人为难你一顿,日后莫不是等他登峰造极,无法无天?”

    宋承恩心底愤恨,只道“儿臣必当尽己所能,早日寻得可将他制衡之人,再将他层层击退。”

    “那制衡得住他的人,你认为制衡得住你么?”宋无疾发问。

    这一问,使得宋承恩无言相对,只是静默着。

    “你起身说话。”宋无疾眼底几分慈祥“你是朕当初亲立的太子,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国之储君。所以这么多年,朕将治国理政之道只悉数教了你一人。两份诏书之事,想必你早已得知。”

    “儿臣知父皇苦心,尽心勤学,日后也必当躬耕研习,将宋氏江山稳固千古。诏书之事,儿臣也只是凑巧听闻,不知其中,也从未敢妄自揣度。”

    宋无疾冷笑,见他如此,只道“朕现下统共就剩你与誉王两子。如今朕也天命之年,难保哪一朝夕就过去了。可令朕忧心的始终是你二人,是否能将这江山牢牢守住,不落于他手。就拿眼前人来说,吕胜山,高鹤,哪一个是你能斗得过的,更别说誉王了。这么多年了,朕也因此二人忧心忡忡。当年也是一时糊涂,助长了他的威风。为宋氏留下如此隐患,这是朕的过失。”

    宋承恩慌忙道“不是父皇的过失,是儿臣无能,让父皇暮年依旧为儿臣忧心。”

    宋无疾道“朕只剩你两个了,也不求你们和睦相处,只是莫要斗得渔翁得利,将江山拱手送人便是了,万楚天下,太平盛世,朕是做不到了,只得留于你们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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