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阅悉信件,程思绵将纸条置于灯台燃尽,嘴角不经意扬起一抹笑意来。提起笔来,一时间却又迟迟下不了笔,方才满腹想要倾诉的委屈怨怒此时仿佛又不是那么想要写下了。斟酌片刻,最后只写下“一切安好,望君早日康健,共成大业。”

    鸳鸟带上信件振翅上了深蓝青空,程思绵一夜安睡。

    官家返程日期既定,就在不远的日子,那歌姬是铁了意思要带回来的。余氏没有办法,只得于母家找了个早死的外甥女的良籍给了那歌姬,此时又于福宁殿中心神不宁。这心神不宁非是因为那歌姬的缘故,而是因她为宋承恩计量好的与相府的姻亲之事。母子俩难得不和,正是因此婚事。

    看着儿子一脸疲态坐于堂下,双手抵住眉心,不发一言。

    余氏气道“承恩,母后找你过来是来商议亲事,这是喜事。你欢欢喜喜应承,大家皆大欢喜,母亲全是为了你将来的前程考量,你怎的就是不明白。”

    宋承恩一早过来也正是因为想同余氏商量与太傅府的亲事,他还未发一语,就被他的母后抢先了去。吕姒卿不是墨秀玉,他知晓此女心性,争强好胜,若是入了他的东宫,加上吕胜山的施压。这相府极有可能衍生为第二个余氏,而他要再迎任何人进东宫,都会危及此人。程思绵一贯文弱,如何受得住此女。

    他断然不能接受“母后,我说过,吕胜山我已经在尽力拉拢,再给些时日,定能收入麾下。这门亲事我不愿结。”

    余氏眼中噙泪,不解怨道“还有什么比姻亲更能稳固关系,你如今大了,能自己拿主意了,母后的一片苦心你就如此弃之不顾是么?母后虽不谙朝堂之事,可如今情势,后宫都知道。你舅舅没落了,这朝堂之上,那吕相恨不得只手遮天,若是你再不将他栓牢,将来他在官家身边左右个什么···”

    “母后!”宋承恩心下气忿,造成这一局势皆是因她一心只想光大余氏一族,致使他次次陷入不仁不义之境,而今又来责怪自己,他心下怨气忍无可忍,不想再听。可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憋了回去,无助叹息“母后容我思虑一段时间,最近事情太多,还等着儿臣前去处理,儿臣告辞。”

    他迅速行了一礼,匆匆便出了福宁殿去,只余下余氏在素怡劝慰中,不住用帕子擦拭眼角,声声叹息。

    -

    程思绵本想着宋承恩若是当真要逼迫她成亲,总会先将她送回程府去。可他近几日都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踪影全无。她便安下心来,研究药理,心下的承诺也总是应当兑现的。

    可叫几个宫人前去东宫善医局抓的药,拿回来全是错的,实在令她心焦。千求万求才算是求到他们带她一同过去抓药。

    爬过一座小山坡,竟在假山旁听到了不该听的闲言碎语。那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东宫的墨良娣,另一人的声音她也极为熟悉,竟是吕姒卿。

    她二人此时应是正坐在潭水边的石桌子旁谈心说话,声音不大,路过的人却是能听清的。程思绵放慢了步子,屏息静听,约莫就是谈论一些京中时兴,但她料定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吕姒卿可不是那么有闲情逸致的人,且从未听闻她与墨秀玉何时如此亲近过,更何谈交浅言深,其中必然有些关窍。只是来争取那东宫正妃之位还好,若是涉及相府与东宫之间的利益相交,那么对誉王便是极大的不利。

    只听那头二人说道。

    “好姐姐,这临京还有哪家贵女比得上你姿色半分,何愁宰执大人为你寻不到好的郎君。”应是那位墨良娣,语气可以说是十分恳切了。

    吕姒卿倒是默了半晌,喜笑晏晏又近乎得意洋洋笑说道“爹爹不会为我择定夫婿的,他前儿个说了,普天之下的好儿郎任我挑选,这临京城里头没有哪家是他进不得的,只凭我自己心中喜欢。哪管什么青宫王府,这不,我今日就来良娣这里探探了。”

    她这话,使得程思绵都险些站不稳步子了,相府竟膨胀至此,不知墨良娣又是否听出了这弦外之音来。旁边的女侍忙伸手搭了她一把,他们貌似听见什么,都只是一副漠然淡定的表情。再往前走些路程,寻思着该是走远了。程思绵立住步子,对那前头的司侍悄悄道“姐姐,我有些头晕恶心症状,实在觉得眼花目眩得紧,我在这青石上歇歇,那药局该是就在前头了,你们先走,我马上过来找你们。”

    司侍皱眉,眼中满是猜忌,却也不好作甚,只冷淡拒绝道“娘子忍着些,我们搀你过去,善医局有现成的解乏汤药,过去喝一碗会好许多。再说殿下让我们看顾好您,怎么能将你一人丢在此处,这不成道理。”

    程思绵见她义正严词状,只好作罢,讪讪跟随他们离去。

    善医局只有几个内侍看守,里头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医官,都是宋承恩自用的。程思绵在里头找到了要用的药材,整理成包裹。出门见到几个白发老医官正谨慎万分的在为宋承恩配药,便偷眼大致看了看,没瞧出什么究竟来,便被司侍过来叫走了。她自打自己近来搜寻药材,便在那边不远不近的盯着,片刻不曾离,见她靠近医官,忙过来制止。说着是照顾自己饮食起居的,终归还就是宋承恩的眼睛罢了。

    程思绵也不过多逗留,若是这群医官真能捣鼓出什么来,宋承恩的病早该好了。连他身上的病症是因毒所致都看不明白,不过一群酒囊饭袋之徒罢了,程思绵这样想着,便随着众人回小阁子去了。

    再回小坡之时,已没了墨良娣与吕姒卿的影子,薜萝掩映的假山之后,唯有流水之声潺潺。

    熬至深夜,程思绵方才从搜集的所有线索里推断出了宋承恩所得病症,那毒实非寻常,且难以捉摸,通常只会以气味侵入人的五脏六腑之中,食之或是用作暗器皆会大大削弱毒性,所以此毒物通常以香料香灰形式存在,此毒又是慢性毒,只单单闻一次两次很难对人体造成多大损伤,且毒香难以调制,要中此毒也是极不容易。

    百毒谱中有载此毒物由西域之境传来,只有调香高手方才能把握,否则极有可能调制不当,伤敌一百自损八千,调制者先被反伤了。要解此毒,须得寻得根源所在,再将其提炼出来,以做引子。

    程思绵如此想着,便将至今所想到的,提笔一一伏案纪录下来。旁边的灯盏微微摇晃,窗外风声响动,且有侍女的声音大大小小,程思绵往窗外看了几眼,知晓应当是有人来了,便立马将案上东西收整好,压在了白日所绘水荷图下。

    等了半晌,无一人进来通传,她缓缓起身,本以为是自己听岔了,不过有人路过这阁子罢了。便打算过去放了帘子,熄了炉子,姑且睡下。不知宋承恩径自进来了,身边没有一个随从。还听到有人在他进来过后,竟将门自外面合上了。

    她放下雕花炉盖的手微微一顿,心生不妙之感,却还是故作从容,将炉盖轻轻放下,起身见礼。

    “殿下,夜已深了,有何事不如明日再说。”

    宋承恩充耳不闻,过来她身前不过数步之遥的地方,方才停了步子。一双丹凤眼里满是凄凉,他牵强一笑,出声道“若是我今夜执意不肯走呢?”

    他一袭绛紫紧身袍服,头戴朱缨宝冠,像是刚从何处正经场所回来的,身上也并无酒气,想是神志清醒的,不过是来开个玩笑,逗她取乐罢了?

    程思绵这样想着,便福了一福身子,半笑道“那我先去为殿下斟一盏茶来,恰好我亦有事与殿下相商。”

    谁知他竟上了手来,在她几欲转身片刻,拈上了她头上垂下的红绦,程思绵只觉牵动发丝有些疼痛了,便顿步转身,冷笑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宋承恩高过她许多,低首凝视着眼前人,一手稳稳牵制住手中红绦,并无松懈之意。对峙半晌,他忽的松了红绦,单手迅速揽过眼前人的腰际,将她揽入自己怀中。

    程思绵心下惊骇,下意识便抗拒起来,双手抵住他的胸膛,试图推开他,惊恐道“殿下知礼守节,当是国朝表率,如此胡来实在孟浪,传扬出去你我声名俱毁!”

    宋承恩哪里还顾着听她说这许多,头脑迷乱,空下的一只手轻轻松松便捏住了她纤细的骨掌,使得她无法动弹。

    程思绵似在他身上闻到了□□剂的气味,见他眼神迷离,感受到了手心中传来的滚烫触感,令人胆寒。情急之下她便冲他手上狠狠咬去,口中渗入了人血的腥甜气息,宋承恩素日里看似病弱,此刻力气却大得惊人,竟不顾手上痛楚,直接将她拦腰抱了起来。程思绵哪里肯依,使劲呼喊这“殿下你清醒一点,你中了□□剂,我有法子替你结了,你放我下去!”

    她的双腿不住踢打着,想要挣脱下去,心里咒骂宋承恩堂堂东宫太子,轻而易举,一而再三的受人下药,实在窝囊。

    “思绵,我会给你妃位,会对你好的···”

    他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几近低沉嘶哑,步子却丝毫不乱的往床榻方向而去。

    程思绵脸胀得得通红,心里十分抗拒,见他不停手,只得拼命挣扎,挣开的手拼命捶打着他。灯火摇曳,风声鹤唳,外头的人似乎觉察不出这里头发生了什么,从前窗外影影绰绰的人影今日却销声匿迹了。

    她一路踢倒了无数物设,扯坏了垂挂的帷帐珠帘,始终阻挡不住宋承恩的失控。她被他置放到了被褥之上,俯身便想要来亲吻她的面庞。她恶心的摇着头,狠命想要错过他的残暴无礼,只是那唇印还是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她的脖颈之处,浅浅淡淡,滚烫惊心。

    程思绵无助的撕打着他的脊背,发觉终究无用,睁开满是泪水的双眼,她看到了床头一旁的高几上,摆放的红烛。她时而会深夜歪倒在床头看书,所以常在床头边上放置一灯盏做照明之用,此刻那灯盏虽未燃着,那烛下灯台却堪堪可为她所用。

    她稳住心神,眼疾手快将那烛台够了过来,量准了宋承恩颈□□位,将烛台圆滑处朝那里用力砸去。只见倾压在身上的人蓦然睁大瞳孔,而后便无力垂下了头,整个人都压在了自己身上。程思绵飞快从他身下脱身出来,过去架子上取下打湿的巾帕,狠命揉搓方才被他触碰过的地方。

    冷静下来后,看了看他昏睡的模样,只觉一阵阵后怕,心下凛然,不过很快,眼中便显出从容之色。四顾满地狼藉之态,遂当真打翻了一台灯盏,朝外爬去。喊叫着“走水了,走水了。”

    逢人便拉住佯装恐惧道“走水了,殿下还在里头,快去救殿下。”

    庭院中一时间乱成一锅粥来,打水的打水,抢人的抢人,东跑西顾。好在火势不大,也未伤及宋承恩分毫,消息也未传扬到外头去。

    不过谢望从里头出来时,摄向她那恶狠狠又冷冰冰的眼神,倒是有几分吓人。程思绵嘴角牵动,略显窘迫的笑了笑,遥遥回看他道“谢将军看着我做什么,殿下没事了?”

    谢望并未搭理她,随手扯过了一个路过的小黄门,冷声道“还不快去找医官过来,迟了小心你的脑袋!”

    小黄门吓得一脸煞白,连滚带爬往外跑去。

    谢望则一脸阴沉重新走了回去,余下她几分好笑地看着这情景,心下愤然“上位者便可置黎庶为沧海一粟,为草芥了么,当谁都可任凭摧残么。”

    正愤愤不平时,只觉肩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抬手一摸,竟是一朵春海棠。她举目四顾,只见那高檐之上,浓荫之后貌似有一个人。

    众人都四下忙乱着,她眉头微拧,小心翼翼朝那棵枝叶繁盛的枇杷树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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