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他的脉象与前次相差无二,只是更为虚浮了些,她能感知这是因毒而至,却实在无法得知是什么毒,若是能找出此毒,再治好了他的病症,相信他对她的戒备会消退几分。但她又实在不敢妄下定论,这毒当真就与赵观棋没有一点干系?他说他不擅毒,可那本百毒谱,想必世出无二,是从他的书房中拿到的,他当真就一点不涉猎么?

    同宋承恩交集数次,程思绵心中终于还是有所动容,她能感知到宋承恩待她打一开始便是真心实意的,虽说多半是因他那故人的缘故,可好歹他也算出手护佑过她数回。她也本打算冷情寡义,一心只欲完报家仇,可一想到逝去的家人,于她的恩情都未被她还报分毫,便离她远去,她心内就无比纠结,她怕极了这种亏欠之感。也恨极了。哪怕此刻她眼前之人,是她的仇人,她也不想于他有所亏欠。

    宋承恩,我会想办法治好你这顽疾,等治好之时,便是我将你倾注于我身上的情义偿尽之时。她心下如此想着。

    “上次一别我回去仔细查过。今日再探,我敢断言,殿下的病症有八成是因被人下毒所致。不过,恕思绵驽钝,暂且还无法看出是何毒,还需要些时日细察。”她收回帕子,如此说道。

    宋承恩见她举止淡然从容,神情并无任何不妥,目光澄澈,知她并未扯谎。且她还当真说对了,他这一直对外声称的弱症,的的确确就是因毒所致,这件事也只有他的近身医师知晓。若是传扬出去,堂堂国朝太子常年以来被人暗算下毒,还一直无从找出凶犯,岂不落人笑柄。

    他的近身医师都无从找出毒源所在,只说这毒非中原产出,所以近些年来他一直暗中寻觅西域医家圣人,他对眼前这芳龄女子自然不敢奢望。且他疑心这毒乃是他最亲近之人的作为,他如今紧要的事便是想方设法,攀登高位,只有那样,一切都才会迎刃而解。

    “来日方长。”他轻挑眉毛,走上前去,俯身于她耳边“我带你看南戏去。”

    直起身的一瞬间,目光顺着她的下颌往上慢慢游移。她觉察得到他的打量,只是低首顺目,任他看去。

    虽着官服,发丝尽数挽起,脸上也未施粉黛,但细细瞧着,她那粉白的小脸,灵动的杏仁眼,还是精致非常。宋承恩向来对女色不上心,对于眼前人却总是乐意多看几眼。她形似紫苏,可细究看来,神像却丝毫不相干,紫苏比他年纪大上一些,同她同处,总能寻得安稳之感。眼前之人却总是要破碎了一般,若说紫苏像一株坚强的可让他寻得到依傍的树,程思绵就像一湾清水,柔和却也难以捉摸。正是因为难以捉摸,他便动了心思,要将她琢磨透彻了,才算罢休。且有个像她人伴着,也总是好的。

    她跟在他的身后,再次以侍者的身份,所幸明辉堂里的近侍都只自顾自做着自己分内之事,应该都是宋承恩的亲信。除了谢望老是对她提防戒备十足。她知道,前去临华殿,一切就都不同了,踏出明辉堂起,她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人细细窥探。再被察觉,不说墨秀玉找茬,福宁殿里头,免不得又得再去做客一遭了。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事,那良娣已经守在外头了,宋承恩堪堪迈出半步,她便急匆匆迈着小碎步迎了上来,对着她好一阵打量,令她不禁将头埋得更深了些,生怕被看出了什么来。不过,她好像并未察觉什么,目光又粘在了宋承恩身上,笑意盈盈。

    “殿下,殿下这是要往哪里去?”

    虽说墨秀玉过来并未挨得很近,宋承恩还是刻意往后避了避,表情淡漠“去临华殿,良娣有何事?”

    墨秀玉没有泄气,似乎早已习惯了宋承恩这番冷淡模样,依旧陪着笑脸,柔声细语“妾身本是来为殿下送午膳的,但听说殿下已经安睡,便在外头督促了这群洒扫宫人片刻。正欲要走,正好遇见殿下出来了。”

    “嗯。”宋承恩点了点头,打发道“那就先回你的良玉宫罢。”

    说完就要绕过她而去。

    墨秀玉不依不饶,还是凑了上去“殿下还没告诉我要往哪儿去呢,妾身回宫也是无事,可以随侍殿下身边服侍殿下。”

    宋承恩不愿搭理,眼锋凌厉“怎么?本宫如今连上哪儿去都需要向良娣汇报清楚了?”

    墨秀玉心中一寒,忙说不是,心里紧张,却又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扭捏双手,抓着帕子不敢再跟上前去。

    “难道殿下就不想知道,官家此番下扬州,得了的那貌美女子是什么人吗?”宋承恩还未走远,她站在原地,声带哭腔。“爹爹也随着官家去了,今早送到的家书上提到了此事,我想告知殿下,殿下就不能留给我个说话的间隙吗?”

    宋承恩步子一顿,嘴角牵动,终究还是做不到不管不顾,低声对程思绵道“稍等。”

    继而转身微微笑着朝墨秀玉走了回去,与她交谈了什么。

    程思绵知道自己此刻不能跟回去,只能默默立在原地,垂首低眸,等他说完事情。隐隐约约只能听到墨秀玉的啜泣声,旁的什么都听不清楚。

    宋承恩折身回来,南戏是看不成了,还对她下达了命令“等谢望送你回去。”

    而后他便匆匆走了,是同哭的梨花带雨的墨秀玉一道离开的,

    谢望似乎很是得意,一贯平凉的声调都微微扬了起来,程思绵没有去看他的表情,但她能感知到,他此刻定是眉飞色舞,一脸得意忘形了。

    “走吧,在下送娘子回去,那良玉宫可不是您能踏足的地儿。”

    程思绵不解,他怎么就这么看不惯自己了?自己对他才该是极度恨之入骨,看不顺眼呢,却无法与他正面抗衡,只得淡淡道了声是,再亦步亦趋。

    回去之后,程思绵也没闲着,派来给她的人,就算是眼线,该用还是用。百毒谱不在身边,她只得将脑里的方子细细回想,再誊写在纸上,依着方子调药配药。

    “姐姐,这不要随意倒了,你把这些药渣找地儿埋了,遮严实了。”程思绵将环抱着的大陶罐交给近身的侍女,礼貌道。

    她依旧记不住这些侍女、内侍的名字,只是哥哥姐姐的称呼。此时将一堆炼废了的药材装进了这大陶罐子中。

    转而又对一旁执了拂尘待命的内侍温言道“劳烦哥哥出去为我取了晒在院中的药草来。”

    内侍听了,连忙照办,小步跑出去了,又小步跑了回来。“娘子,殿下过来了。”

    出去没带药材回来,倒是迎来了风尘仆仆的宋承恩。程思绵忙从交椅上起身,要出去迎。站在厅门,只见他已从院子里进来了。他似是应酬回来,浑身酒气,摇摇晃晃就朝她这儿走,素来白净的脸上满是红晕。

    “备,给我备浴。”他含糊不清的说着,手晃悠悠指向程思绵。

    这可是吓到了她,脑袋轰然炸开,瞳孔都瞪圆了,往后扶住了门,身上冷汗涔涔。忙对一旁的侍女吩咐道“快,去给殿下备浴,多找几个人,服侍殿下。我,我去准备醒酒汤来。”说完就要撤去。

    宋承恩虽是醉人,看似神志不清,动作却是快的。几下就闪身到了她身后,使她来不及躲让,大手便搭在了她肩上。

    “紫苏,紫苏你去哪儿?”他口里呢喃着,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程思绵急忙抬手将他手拿住,回身顺势拉下,讪讪一笑“殿下……殿下你不清醒了,我不是紫苏姑娘。”

    又赶紧对几个侍女使眼色,让其上来搀住太子。侍女闻风上前,扶住了这位人高马大却摇摇欲坠的太子殿下。

    宋承恩耷拉下脑袋,轻抿嘴唇,眼底一抹笑意似有似无闪过。他不再强求,任由侍女搀扶着去了后室。

    程思绵做了醒酒汤出来时,宋承恩竟还未曾沐浴完,怕汤凉了,正打算端回去时。那位被她安排了去埋药渣的侍婢不知何时已经回来,叫住了她。

    “娘子,殿下让你将醒酒汤端进去。”那侍婢神出鬼没的从抱厦后突然走出来时,可谓是吓了程思绵一大跳,险些将手上端的盘子扬了。端稳了过后,她又后悔自己没将盘子打翻了。

    “端……进去?”程思绵不可置信,她目光移向沐浴更衣之处,讷讷疑问“现在端进去给殿下?”

    她如今可还是待字闺中,未出阁的女娘,公然闯入一成年男子沐浴之地,这不等于逼她去死么。

    见侍女点头,程思绵窘迫道“这不好吧?要不然,烦请姐姐替我端进去吧?”

    侍女坚定摇头,过来半推半送的,硬是将她拉进了内室去。

    宋承恩一定没有醉酒,这不过是他想要试探自己罢了,她心内反复想着。回忆起方才情状,她与他直面的第一眼,他的眼睛便是直勾勾看着他的。她见过酩酊大醉的人,她的哥哥沾酒回来过后,整个人的眼神都是迷茫失焦的,根本做不到如此。这早就是赵观棋布局中的一环了,不是么,他没有理由不信任她的。她坚信着,迫使自己沉静下心来。那就无可畏惧了,她决心赌一把,拨开卷帘,走进云雾缭绕中去。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