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宋千怡眉梢微蹙,似乎并不想回应他这个问题。大袖一摆,翩然起身,转而朝向亭边而去,眸光流转间将台下情状一览无余。

    此时天光落于她周身,一身素净的白,尽显纯净之色。她面上的皮肤亦是极为白皙的,光影之下更显清透,唯有那唇,似是经过她特意点染,鲜红得过于唐突,极不相称。这时,她那艳丽的红唇扬起了极为好看的弧度。

    居高临下的她笑意盎然,对王雄道“王将军辛苦,先将那二位身上的绳子解开罢,省的伤了哪里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王雄领命,亲自过去,举刀几下便将二人身上的绳索斩断,刀法利落精细,快如闪电,并未伤到二人丝毫。

    “胤儿,你现在就可带了其中一人离去。”宋千怡微微回身,望向端坐的宋书胤,右手微举,浅笑道。

    宋书胤起身,他与这位姑姑素来不亲厚,从小到大也不过是庆典节日会见上几次,但他的父皇对这胞妹始终有愧疚之意,虽算不上骄纵,除了结亲一事,处处都是遂着她的意愿。她热衷礼佛之后,便为她于国朝广修佛堂,她不喜宴乐,便特许她自由,就是这公主宅都是她自个儿选的地。他与两个兄长自小被告知要孝敬这位姑姑,知晓她膝下无子嗣,领养也不曾有,余皇后特特送宋承恩常去看望,林氏为了避免招惹麻烦,便不怎么许宋书胤与长公主多来往。纠结起来,他与姑姑的感情不敌宋承恩。今日来此,也是因赵观棋,不知怎么,竟招惹到了公主府上来。

    他面上带着和善的笑,走近几步,看看台下几人,眉眼微弯,眼底却几分黯然,犹豫片刻,方才温言道“我带赵观棋走。”

    宋千怡正要答应,不巧这时有人自垂花门而来,公主府的侍从未及来报,便被他叫在了身侧,说是自己来这儿多次,便不用劳烦通传了,姑姑怪罪,他一人担了就是了。来人正是宋承恩,他身上仍着朝服,只是外多了件披风,想是着急赶来的。

    过了门后,身后三两跟过来的护卫便被他喊止了步子,只他一人快步转了过来。亭台上二人见他,俱有惊异之色。宋书胤仍是疑惑的看向来人,宋千怡则是眸光一凛,将锋利的目光移到了台下的赵观棋身上,而对视上她的赵观棋对她露出个疑惑神色,似乎想说此事无关于他,实在冤枉。

    宋承恩走至近前,看向台上二人。宋书胤悠悠往后退开了几步,不再看他。宋承恩则对着宋千怡扬袖恭谨一揖,扬声见礼“参见长公主。”

    宋千怡镇定神色,收回眼中怒意,拂袖转身之时却足见其使力非常。她并未看宋书胤,只道“走吧,下去见你兄长。”

    宋书胤顺目称是,紧随其后而下。

    下了最后一道台矶,宋千怡端起笑容,走向宋承恩,亲切道“承儿怎么也过来了。”

    宋承恩收回手,笑回道“也是许久未曾来看望过姑姑了。”

    见到静立于宋千怡身后的宋书胤时,脸上的笑意便渐渐隐去了,睥傲之色微显。

    “承儿有心了,只怕是,却也不只单为这一桩事来的。就是想念姑姑,从前也未曾见你急切得朝服都忘了换下。”言罢,走近他身前,还特意为他理了理朝服上的褶子。

    宋承恩眼里有一丝异色一闪而过,但趁着姑姑低头这一瞬,他目光流转,迅速侧首找到了程思绵的身影。她衣裳上虽沾染了许多污垢,依旧是如清荷亭亭玉立,舒婉灵动。与他相视的一瞬,程思绵霎时觉得有几分难堪,便着意扭过头去不去看他。

    “姑姑,承儿听闻老师家的小娘子来了公主府,一夜未归也未送信函回去,老师忧心她是否是回去路上有了不测,派人几经搜寻也未曾寻到。老师觉不好打扰到长公主府上,于是特意让承儿过来一趟,怕程娘子在这贪玩,扰了姑姑您清净。”

    宋千怡莹白的玉指朝程思绵一指,说道“在那呢。”而后笑意更浓,绕过宋承恩朝并排而立的二人走去“贪玩不贪玩,本宫尚且不知。只是程娘子耐不住帮我整理经文,昨夜里同这位公子一起误闯去了府上禁园,亦是一夜未归。看看二人这衣裳,破烂成什么样了。”她皱眉,急急叫唤人来“还不快带人去换衣裳,青天白日,众目睽睽,日后两位名声有亏怎么成。”

    宋承恩循目看去,打量了赵观棋数眼,眼底冰凉,凝结成霜。

    赵观棋对迎上来的几个侍女冷眼,出言道“在下与程家娘子清清白白,昨日夜里摔下悬崖,还是程娘子医者仁心救了在下一命,且我一夜昏睡,怎会污了娘子清白。衣裳破烂不过是因山崖险峻,难免刮蹭。”说着特意看向一脸冷漠的宋承恩道“太傅千金,不是栖凤金梧,也是要落于高门大户的金枝玉叶,在下位卑低贱之人,与娘子天上地下,自知无缘无分不说,又怎敢沾染。”

    还特意冷笑道“至于为何坠崖,都是自己一时间眼昏耳馈,误闯了公主府禁地了。衣裳不必烦扰公主府上,只盼望公主勿要怪罪才好。”

    宋千怡剜了此人心肝的念头都有了,却也只得隐忍不发,省得又生了宋承恩这头的事端,她本是局外之人,怎可攸然入局,还要与二虎争锋,这是万万不可的。反正她也忍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两天的时日了。想到这,她立马劝慰自己平心静气下来。

    “承儿不是要带程娘子回去么。”宋千怡睨了程思绵一眼,道“程娘子无心经书,我也不便强留了,你二人尽快回去,也好让程老太傅安下心来。”

    赵观棋说完一番言论,方才后悔起来,偷眼瞧程思绵,她果真神色怔然,目光神伤,弱弱的立在那里,就像要倒了过去,让他极想将她拉过来护在怀里,但他终究伸不出手去,全身都束满了枷锁。

    宋承恩闻言,几步过去,对静静伫立的程思绵轻声道“程娘子,我送你回去。”

    程思绵方从失神中回过神来,见一袭红衣已立在身前,仰头见他问询的脸。日光刺眼,但在光影中,她微微眯眼,还是能看清他一双丹凤眼里隐隐透露的担忧神色。她怔然过后,失神的眼角微弯,对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柔声对他答应了一个字“好。” 语音绵长,悱恻婉转。

    那是她从未有过的亲和态度,声线竟这般柔情似水,还带有几分妩媚之色,令宋承恩都有几分恍惚起来,但程思绵已决定动步,他便带她一起走。不知她是否脚软了,同他走出几步,耐不住了便将手轻轻搭到了他的手臂上,宋承恩自然不会排斥,他转手向下,搀扶住她,使她更好将重力分担于他。

    二人缓步出了垂花门,过了游廊,程思绵忙将手收回,低首同宋承恩道谢,宋承恩并未在意,只是问道“你还走得动么?我让外头的人抬了?车进来吧。”

    程思绵只是摇头“不必,我已缓过来好些了。”

    “姑姑方才说的,你们···”宋承恩不禁开口,他还是做不到佯装浑然不疑心。

    程思绵攸而抬首,神情紧张,目光又频频瞥向了身后的谢望一干人等。宋承恩自然会意,命几人先赶快出去安排车轿。

    待一干人都走远了,程思绵才睁着惊慌不定的眼,与宋承恩并排走着,对他道“殿下你知道吗,其实,其实长公主不是我们所见那样的···”

    她像一只吓坏了的小鹿,慌张无措。

    “姑姑确实,许多处并不似坊间传言。”宋承恩以为她知道了那些秽乱之事,有些窘然,倒也强做镇定。“官家爱护她,难免就有些放纵了。”

    程思绵双手搭上他的小臂,顾不得僭越了,结巴道“若是我知晓了长公主殿下的秘密,她能不能饶恕我,我打死都不会说出去的,可是我好怕她迁怒下来,发难于我与我的父亲···”

    她着急得红了眼眶,可怜巴巴的盯着他望,似在乞望他的垂怜那般。

    “无事的,本宫自会护佑着程府,保全你与老师。有本宫在,任何人都伤不了你们分毫,一切都会相安无事。”他神情严肃镇定,将左手轻轻放在了程思绵搭上来的手上拍了拍,单只手便能将她一双小巧的手全数覆住。

    程思绵微微啜泣,便将宋承恩未问出结果的事搪塞了过去,也暗暗表示,自己是因发现了长公主不可告人之事才被刁难报复。

    车马行了一半,二人之间还是间隔了些距离。程思绵拉了拉宋承恩特意遮在她身上的披风,小心翼翼看了看面无表情,直视前方的宋承恩。她轻声询问道“殿下,我能不能跟你回东宫?”

    宋承恩猜测她是怕长公主因她迁怒程府,来府上找麻烦,连累了老师,谅解她苦心,便心软答应了。

    “可以。”

    宋承恩派人去程府说明了情况,说程思绵是想去东宫游乐几日,请老师安心。回去命人整理了上好的院落于她居住,且派了几个丫头宫人给她使唤,此后几日,程思绵便住在了东宫别苑。

    她那时只因愈想愈气。什么栖凤金梧,什么高攀不上,有缘无分,不过几个时辰赵观棋便翻脸不认账了,于是她刻意不想回程府去,就是想着同他置气。在东宫住下几天之后,倒是突然又想通了许多,也说服了自己。原囿了他的一番说辞,想着他也是迫不得已,情势所逼。

    宋承恩并未来探望过她几次,那日过后,他就好像是忙的抽不开身来,晚膳时分过来片刻也是一脸疲态,只是询问她是否有什么不适,有什么需求的,未有任何逾矩行径,说几句话也就离去了,而后又几天不见人影。

    有一日他再来时,恰好遇上了程思绵用膳的时辰,她一改疏离恭谨之色,柔声请他一同进膳,宋承恩没有多想便同意了。看她悉心为自己布菜,舀汤,日间所有焦头烂额之事便仿佛渐渐松快去了许多。

    席间,程思绵提出了自己想看医书的请求,宋承恩立马便答应了,说是明日便叫人送来。

    二人静默用饭片刻,程思绵手执玉箸,盯着宋承恩瞧了许久,略带忧思般说道。

    “殿下,您太劳碌了,身子不堪重负,气色愈来愈不好了。”

    正低头喝汤的宋承恩,将汤匙里的汤饮尽,薄唇微扬,抬起头对上她一脸担忧的神色,安慰她道“无碍的,等过了这阵再好好调养就好起来了。先用膳罢。”说着用拿起筷子为她添了一块水晶豆腐。

    毕竟许多事他不亲力亲为,不亲自督查,始终放不下心。

    “我闲着也是无所事事,殿下,让我为您调理身体吧,我会尽心找到根治您病根的方子的。”她一脸诚恳说道,眉间似蹙非蹙,目光澄澈。

    见他犹疑,她继续道“殿下皇室血脉,据我了解,皇族无一人有此病症。殿下的母族我虽未细探,可皇后娘娘我见过,气色状态都是雍容富贵,安泰非常,殿下这病症绝非遗传病症。”

    宋承恩握着银箸的手轻微颤抖了下,因为用了力道,显出浅浅的筋骨来。他语气低沉森寒下来,冷声问道“那依你看来,本宫的病症如何?”

    他当然知道这病不是娘胎里带来的,可当他知世明理起,这东宫里头,饮食茶水,每一棵花花草草,甚至流泉石头都一一排查过了不下十遍,压根找不出任何异样,他每一天都活在谨小慎微里,痛苦非常,却无所适从。他现下只相信,只有当他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一切才会转好,他才可无所拘束,掌控全部。

    转念一想程思绵此举或许只是为他忧心,为他的身体着想,才会有此番作为,他手上的力道才隐隐松懈几分。

    “确切我目前不知。我亦自知此番行为实属触犯天威,不知死活。还请殿下责罚。”程思绵敛裙起身,朝着他就跪拜了下去,敛眉低首,粉唇轻抿,眉宇间坚定柔和。

    宋承恩思量片刻,放下银箸,一旁端着茶水、净舆的宫人立马垂首过来,俯身半跪。宋承恩净手漱口,擦干一双修长匀称的手,起身道“不会责罚你,你若愿意费心过来看顾本宫饮食起居便过来。只是须得换上宫人的服饰,明日我让人并医书一道给你送来。”

    他平静的对地上的她说完一番言论,转身便离去了,一道过来的宫人急急紧随其后而去。

    服侍程思绵的侍婢忙过来将程思绵扶回交椅,程思绵浅笑致谢,目光游离,心里又暗暗思酌盘算了起来。

    她如今紧要的,似乎不是如何去做探子了,而是要剪除了宋承恩逐渐蔓延的疑心。

    翌日一早果真来了人为她量了尺寸,衣裳与许多典藏珍贵的医书都在午后送了过来。彼时程思绵正披了一头柔顺青丝,懒懒的半倚靠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案上文王鼎里的香。拿到宫服过后,她并不着急换上,送走了来人。她将宫服暂且搁置,款款去了书案边上,提笔写下了一纸书信。

    “你将这信函转交给谢望将军,就说我给父亲传个平安。”她将密封好的信件拿给了伺候她的宫人中品阶最高的那位,那人听了收了信函,行礼过后便退下了。

    程思绵对着案上的《杏林注》出神了好一会儿,她知道,这信件只有经过谢望这样在宋承恩身边信得过的人之手方才稳妥,也只盼着赵观棋能读出来这字里行间的言外之意了。

    算着宋承恩下早朝回来的时辰,她才悠悠换好了宫服,恳请那位送信回来的宫人领头带她过去找宋承恩。

    可是不巧了,没出去多远就在游廊另一头碰见了太子良娣墨秀玉,她正带了衣袂飘摇的侍女们提了食盒而来,瞧着样子也是要去太子的明辉堂去。两方只隔了数十米,领头的宫人想着调转个方向,免得多生事端。

    未来得及掉头,便被墨秀玉眼尖的瞧见了,远远地喊了一声站住。本来打算装没听见,可她身边的一名婢女迅速提裙跑了过来,喊住一群人道“你们不是方才要从这个方向去么?良娣说她又不会吃了你们,干什么一惊一乍。还不快随我一道过去回话。”

    领头宫人忙连声应是,趁着侍女转身忙对程思绵使了个眼色,程思绵并未有过多惊惧,形容从容淡定,微微一笑,反倒像在劝慰领头宫人放宽心。

    墨秀玉双手敛在腹前,站在那里定定的瞧着她们走过来,她姣好的面上挂着淡淡笑意,作出了一副好相与的模样。

    人已带来,那侍女便退回去了墨秀玉身后。

    待他们走至近前,她才开口问道“你们方才可是要去殿下的明辉堂?”

    领头那二十多岁的宫女,见礼过后,沉着道“回良娣的话,正是要过去。殿下说明辉堂须得清理了,我等便赶了过来。”

    墨秀玉微微颔首,话语亲和“那便一道过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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