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他面色苍白,微睁的眼上似乎蒙了一层纱,昏沉迷离,薄唇微启,想要说话却又似乎说不出来,是半睡半醒之态。

    “你,你醒了?”她紧张起来,试探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却不见他的眼珠有任何动态,眼睛却也未曾闭上。

    程思绵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有情爱。”他极小声,极小声的吐出三个字来。

    程思绵心上一紧,似乎千万只蚂蚁挠上了心头。

    他分明都不曾看向她,如一桩木头一样在那里,怎么就会。他竟全部都听见了吗。有情爱,他怎会说出如此的话来。程思绵不知所措,也不敢置信的仔细盯着他瞧去。

    赵观棋有了意识后便陷入了梦魇,梦里是母亲浑身是血的模样,是整个宫城烧为灰烬的模样,是自己孤身坐在冰天雪地嚎啕的模样,他挣扎,却如何也逃不出,一切令他恐惧的都在重重复复重现。他自知是梦境,却怎么也醒不过来,直到他听见了她说的许多话。这声音仿佛在告诉他,梦境外面的世界一切都好,她在等他。

    几经意志抗衡,他终于从梦魇中挣扎而出,额上都是细密的汗,看向她的眼却迷离又坚定“是因为情爱,你说的是对的。”

    他的声音低沉且温柔,程思绵霎时间羞红了脸,大脑一片空白,心上却有几分雀跃。从前终于到达宋书胤身边时,她想过自己会有怎样的欣悦,但五次三番,她都不曾。直至今日,赵观棋只说了如此简单几个字,她的心却已像要跳了出来,抑制不住。

    可是,她如今,要说什么呢。她真的确定自己对他也是有情爱的么。从前在家中,阿娘同爹爹常有柔情蜜意的时刻,亦有拌嘴吵架的时候,其实她也不懂,究竟何谓情爱,她也问不了他们了。

    可是话本子里头说的,男女之间若是有情爱,是要做些什么的。

    若是她对他做些什么,且她的身体也不抗拒,是不是就证明了,她对他是倾心的。程思绵不知自己是否是太久没睡觉,脑袋恍惚,想着想着便有了动作。二话不说便朝赵观棋身上趴了上去,看着他干枯的唇,一口咬了下去。

    这一举动,使得本是不太清醒的他一下子激灵起来,睁大了眼,下意识便推拒了她。

    “苏皎。”他一双漂亮的手扶住了她纤瘦的肩膀,那手因寒意,显得更为苍白。他喊出了她许久未曾使用过的名“我···”

    赵观棋欲言又止,程思绵忽的也醒转过来,只觉自己方才,真真是魔怔了,竟做出此等出格之举。连忙退开下去。

    他本就是虚弱无力的,经她那一折腾,靠在岩壁上的身子又滑下去了一截,只得仰视着她清丽柔美的脸,无力的叹息。

    “你又想骗我。”程思绵眼眶中蕴了泪,一双小鹿般的眼只盯着他瞧。

    “我对你,应是有情爱的。”他虚弱且小声的说着,目光诚挚“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这问题直教红了面颊的程思绵一脸懵。“什么?”

    “起初我也是不信的,可我总是梦见一个人,梦见她孤身一人,来来回回徘徊在秋江边上对我哭,她说她在等我。每每梦醒时分,想到那单薄瘦削的人影,心中总是犯痛,直到那日醒来过后第一时间见到了你,心里便安了许多。我总觉得除你救过我一次外,我还欠了你什么,又不知如何还。”

    “所以,一直以来,你就是觉得上辈子亏欠了我什么?”她阐明他话里的意思平静下来道,说着,眼底闪过几分讥嘲“前世。”

    “以我如今的身份···”他欲言又止,心里苦闷,甚至说不上身份。

    “我知晓了,先把你的伤养好吧。”看着他如今弱不禁风的模样,感觉再让他费力气再说几句话就是自己的罪过,她只好如此说道。“你既醒过来了,我也便放心了几分。我们都再小睡片刻,待天亮的差不多了,我出去给你再找些药和食物回来。”

    他喉结松动,也不再说什么,只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程思绵再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外面已是一片晴好之色,地上也已丝毫没了雨水的痕迹,就像是那样大的一场雨从未落下过那般。她揉了揉眼睛,适应了天光。看向赵观棋时,只见他依旧闭着眼睛,一脸病态,地上的血迹如今来看更为触目惊心。

    “我去为你找点吃的回来。”她小声交代一句,控制在不会将他吵醒的音量。见他一脸气血匮乏之色,加之想到昨夜里不知留了多少的血,计量着,再不进补,只怕麻烦,日后千般万般都补不回来。

    月奴趴在高处睡得正酣,程思绵想着留下它照应着赵观棋更为放心,便自己蹑手蹑脚出了山洞,谁知走出不几里远,那小黑猫步子快过自己,已跃在了前方。

    程思绵连忙出声呵斥“月奴,不要跟过来,你回去。回去替我守着赵公子。”

    月奴那里肯听她的话,耳朵竖着,就在前头慢慢踱着步,尾巴高抬,表示自己听不懂。

    程思绵想要去动手撵它回去,但斟酌片刻之后,收回了手来。

    心下道“也罢,尽快赶回去就是了,月奴爬的高,指不定还能捕个鸟雀回去。再说,昨日夜里它可是帮了大忙。”

    “月奴,你可会捕鸟雀?”程思绵试探性朝小黑猫道。

    这会子它倒是又听得懂人话了,转回身喵喵的叫了两声,声音缠绵的让程思绵觉得有几分受不住了。

    知道这一次程思绵不会再追赶它回去,还特意蹲坐着等了会它,待她近至身前,便迈步往前,小小的步子缓慢却稳重,程思绵见它两只耳朵是尖立着的,时不时还会颤动,似乎很是警觉。

    很快,穿过高木稀落,灌木丛生的林子,月奴便将她带到了一处宽广的平地去,而那绿草丰茂的草地上,正有一条清溪横穿而过,草地上星星点点花束在阳光下清风中摇曳生姿,一片春光静好之态。如此景状,令程思绵压抑的心情也舒缓了许多。而月奴却一时间反常了起来,它未靠近溪水边便蹲坐了下来,似乎示意程思绵也不要再朝前过去,程思绵见了溪流,想着过去清洗下手,月奴却在她身后拽住了她,撕咬着她的裙角,不让她再前进半步,好似又在拖着她往回走。

    程思绵便回身低头瞧它“月奴,我就过去洗个手,不然你带我来此处是何意?”

    月奴用力往后拽着她,程思绵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却仍是没有安抚下来,不安的咬住程思绵的裙边。

    就在此时,它迅速放开了她的裙角,往她身前跃去,站在了她身前。程思绵回转身子时,才发现,对面的深林里头绿光闪动,林子里还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让她心头升起凉意,这才想到转身离去。可月奴却死盯着对面,纹丝不动了,似乎此时已是不想离开了。

    她看向对面,片刻过后,只见一只通体银灰的狼从林子中出来,嗜血的目光也正死死盯着他们。它正缓缓迈步朝前,而他们彼此间的距离不过一条溪流。那饿狼龇牙咧嘴,眼中杀气森森,看得程思绵一阵腿软。再看此时身前,精瘦矮小的小黑猫,心中凉意更甚。

    那饿狼喉咙里发出声声低吼,步步逼近,近了溪流,直接纵身跃了过来。程思绵只觉汗毛倒立,只想抱起月奴便跑开,但月奴岂是胆小的,它上前一步往饿狼走去,也对饿狼张嘴龇牙,发出示威之声。

    饿狼见这只就要来到自己身下的小黑猫不仅毫无惧意,且它瘦小的身体周身散发出的气势竟令它有了几分胆寒,但它怎会轻易退却,依旧慢步朝前。

    二者僵持许久,只见月奴忽的凌空跃起,尖利的爪子以饿狼不敌之速盖上了它的眼睛,饿狼嗷呜一声,鼻头上渗出了淋漓鲜血。哪里还敢再多留,飞快的逃窜回了另一边而去。

    程思绵目睹完全程,只觉月奴方才行云流水的一抓堪比武人舞剑,帅气凌人,竟将一只身形大过自己数倍的饿狼掀翻在地,嗷嗷叫唤。若这小黑猫是个人,还不得迷倒京中万千女子。

    月奴亦是觉得自己帅气凌人,傲然蹲在那里慢条斯理地舔舐起自己沾了血的爪子来,程思绵很是赏识的揉了揉它的脑袋,它立即睁圆了眼睛,蹭了蹭她的掌心,撒起娇来。

    原来这猫儿带着她来此处是来捕鱼来了,这溪流中不时会有游鱼过来,月奴眼疾手快逮住了许多,一人一猫满载而归。

    回去的路上,月奴都是引着它往略宽的路上走,它熟悉的模样像是早已经轻车熟路了那般,程思绵也细致观察了,路边许多的野草野花,但凡她识得出来的,多少都是沾了毒的,厉害的哪怕是碰到点枝叶都得使人命丧九泉之下。

    瞅到了枝头高悬的熟透了的果子,看着诱人,她却不敢再生出摘下做餐食的念头。

    回到山洞时,赵观棋早已醒来。此刻正在洞口的一块石头上端坐着晒太阳,见到程思绵手上提回来的青草鱼,再看嘴里也叼了鱼儿回来的月奴,他便也就知晓了她们去做了什么,便温和含笑道“回来了?”

    程思绵脑海里还记挂着前一晚上的种种事情,脸上闪过一抹红晕,看着他清隽的眉眼,点头道“回来了”

    已有了些许力气的赵观棋便帮着她生了柴火,两人一同处理带回来的鱼。月奴不想再理会二人,享用完自个儿带回来的那一条,便踱步去门口晒太阳打盹去了。

    赵观棋长相不凡,举止一向也是矜贵的,就是衣衫褴褛坐在火坑边,周遭也仿佛是笼了层华光,将他与凡俗间隔了道障壁。

    “你应该知道几分长公主的为人了。”他手里做着掰断干树枝的活,眼睛却看向正盯着火光发呆的程思绵,里头隐含浅浅笑意。

    反正不是给普罗众生呈现的那副面目就对了,程思绵想到,便回他道“不是很清楚,但绝不会只是一个一心礼佛之人罢?”

    他微微点头,说道“她不是,甚至可以不是一个善人,她心里的恶意连我也与之不可及。以后,你要尽量离她远一些。”

    “你心里也有恶意吗?”她晶亮的眸子看向他,借着火光,他们甚至可以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彼此。

    他沉吟,不作声,有一瞬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眸,但很快,他又拾起笑意,回她道。“如果我是无恶不赦的坏人,你会怕我吗?”

    程思绵略微思索,微笑道“我曾听太傅说过一堂课,这世间并无纯粹的好与坏。坏人做出了坏事,也自有他的因由,我们都无法对任何人感同身受。你若是一个坏人,那我相信,你一定有你非做出这坏事的理由。你救了我,善待我,我又怎么会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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