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自拎着属于自己的一包食材回到了家，顺带买了广受欢迎的葱油饼作为早餐。葱油饼算是本地特色，顾煜来这儿之后还没有尝过，这次也是因为赵晴要去买并且鼎力推荐，他才跟着买了两个，准备尝尝看到底味道怎么样。

    不得不说，这一趟晨跑下来，他确实觉得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好像将身体内郁积的各种负担通过汗液、呼吸给排解掉了一般。他把食材放到了厨房的柜子上，拿着葱油饼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视机开始悠悠闲闲地吃早饭。

    摆在茶几上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一眼，犹豫了几秒钟之后才接了起来：“喂。”

    “儿子，是我啊，起床了没？”那头他妈那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嗯，起来了。”顾煜简短地答复。

    “昨天中午你说在忙工作，妈也没来得及和你多聊两句，今天是星期六，应该是有时间的对吧？”

    即便顾煜真的很想回复没有时间，但他犹豫再三，还是只是含糊地答了一句：“唔。”

    对面已经不耐烦等他的回复了，自顾自地开始说了起来：“最近过得怎么样？当初我就不想你去上海，你说要是留在武汉多好呀，亲戚朋友都在这里，我们也可以互相照应。现在你离我们这么远，我们没法经常看到你，心里老是为你担心，而且我和你爸年纪也大了，要是我俩有个什么事儿，你也没法顾得上。你这都是要定下来了年纪了，还东奔西跑的没个定性，这可怎么好喔。”

    顾煜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里是感动的，他以为这通电话的主要目的还是关心他在这边的状况，正准备详细说说这些天在他心中留下了些许印象的小事儿，就听见了紧接而来的一长串老调重弹，甚至连语气、断句都几乎没有变化。如果此时能跟看电视剧一样拉进度条或者倍速，他恨不得能立马把速度拉满，跳过这段重复了无数遍的部分。

    然而实际情况并不允许他这么做，他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任由电话那边的声音兀自响着。顾妈妈谈兴极高，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顾煜没有给反馈，有些埋怨地问道：“我跟你说话你怎么都不接啊，上次你爸还跟我讲呢，说他给你打电话，讲了没几句你就要挂，怎么这么不耐烦啊？”

    顾煜往后靠在沙发椅背上，睁开眼睛一脸无语，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接着说道：“我听着呢，您说。”

    “现在离得远了，发发微信打打电话你都还不愿意回，你看看你小军哥你梅子姐，大家都在武汉成家立业，工作体面挣钱多，结婚得早小孩儿都上幼儿园了，你们三差不多大结果现在就你既没成家也没立业，我们稍微说你两句你还听不得。”说起了真正的伤心事，顾妈妈连语调都逐渐地低了下来。

    顾煜当然能明白他妈的担忧，他也理解她为什么会说出这一番话。但理解归理解，他并不能认同他妈和他爸的观点。在离开武汉之前，他已经尝试过许多次，试着和他爸妈摆事实讲道理，希望能争取到他们的认可——不光只是对于离开这个决定，而是对于顾煜整个人以及他的人生的看法。

    就算他再体谅，这话听得多了，也难免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您要是有事儿您就直说，干嘛又要唠叨这些呢？”

    “我就是给你打个电话聊聊天都不行了啊？肯定不会一直有正经事啊，那就随便讲两句呗。”顾妈妈的声调又逐渐扬了起来，仿佛正蓄势待发，随时准备以气势和身份压制。

    这些话顾煜听得不愿再听，他不自觉地揉着吃完葱油饼之后的空塑料袋，既不反驳也不想再说任何的言语，可能那头也意识到了他的态度，没再继续纠结，只叮嘱了几句挂了电话。

    他随手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放，把自己摊开窝到沙发里。每一个家庭都有独特的相处方式及亲疏关系，他看到过那些关系极其融洽的家庭，万分羡慕别人的幸福美满；也看到过那些水火不容、不愿再有交集的家庭，十分感伤有血缘关系还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但这都只是他作为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所做出的反应，真正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发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整个房子空荡又安静，属于双休天的喧嚣好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到了他耳边已经衰减至难以分辨了。当然，他也没有分出半分注意力在这上面，无数相关的、不相关的念头在他思维的疆域里跑马，此起彼伏地反复论证刚刚那一通电话里的种种立场和举动。他越想越疲累，就连起身去丢个塑料袋都难以下定决心，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他的情绪不可抑制地滑向沮丧的深渊。

    相比于顾煜这边的纹丝未动，赵晴那边就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即便她也就一个人。她先打开客厅的投影，找了个一直在追的综艺，一边看一边吃葱油饼。哈哈哈哈的笑声和音响里的人声互相应和，令整个客厅都挤挤挨挨地显得满了起来，直到看完一整集综艺，赵晴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去做饭。

    把今天准备做的菜先全部挑出来，该削皮削皮、该洗摘洗摘、该切块切块，流水声、掐菜叶子的声音、刀落在砧板上有节奏的咚咚声，在客厅投影的背景音的配合之下，成了一篇极具生活气息的、别开生面的烟火乐章。但是，这个时间确实持续得有点久，以至于等她把菜全备好之时，发现竟然都已经十二点了。

    配菜一盘盘摆放在燃气灶旁边，收拾干净台面，从冰箱中拿出自己的各种酱料，赵晴开始准备炒菜。倒油，下姜蒜爆香，下焯好的排骨，热油被水一激，发出哧啦哧啦的排除异己的挣扎声，只消拿锅铲翻动几下，一股油润的脂香便冒了出来。赵晴做饭，并无什么大厨的天分和悟性，但她充分利用了现代社会便捷省事的特性，买了许多的工具和酱料回来，就靠各种口味、各种功用的酱料胡乱搭配，成品竟然也还不错。

    根据赵晴的经验，豆瓣酱是百搭的，炖肉放它必错不了；牛肉酱做蘸料不错，炖肉的话显不出味道来；辣椒酱也可以少少放一些，去腥提味很不错，至于老抽生抽料酒，她一般就随手倒一点，反正多点少点问题也不大。加完酱料再炒一会儿，眼见着每一块排骨都被染上了深沉的颜色并散发出了更丰富的味道，她再加水并依次加入香菇、土豆、胡萝卜，盖上盖子任它咕嘟咕嘟。

    不知道眯着躺了多久，顾煜惊醒之后，觉得自己恍恍惚惚的，好似进入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他撑着沙发坐直了身子，才发现躺着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一起来头都是晕乎的，还伴随着隐隐的偏头痛。

    真是要了命了，顾煜扶住持续钝痛的脑袋，又窝回了沙发里。他有点口渴，但又不想起身去倒水，决定硬是忍着，再放任自己躺一会儿，反正今天是星期六，他今天没有任何安排。

    事情总是这样，在他想安安静静歇一会儿的时候，那恼人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顾煜给自己做了许久的思想建设，一直等到那边自己挂断他都仍然没有起来。呼，或许可以不用管了，顾煜正心里庆幸着，然而这一口气还没舒完呢，铃声再度响了起来。

    这必须得接了，或许真是有什么急事。顾煜艰难地起身，在沙发上摸了一圈，终于在沙发扶手缝里捡到了手机，是一个销售打过来的电话。

    双休天还找上门的工作，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儿。顾煜了解清楚事情的始末，又被销售给拉进了一个微信群，群里相关人员都响应得很快，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怎么处理，那行事作风令顾煜觉得他好像仍然还在原来那个二十四小时stand by的公司一样。他无奈地加入了进去，尽量快速地和大家确定了一个方案。

    看到事情最后落下帷幕，顾煜精疲力尽地丢掉了手机。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他一点儿都不想动手去做饭，他现在只想躺着。

    揭开锅盖，肉香扑面而来，单凭这味道，赵晴便能断定今天这排骨炖得不错。她端起旁边最后还剩的一盘青菜，犹豫了几秒钟之后还是给放进了锅里。赵晴的饮食观念十分健康，肉不能少，绿叶蔬菜也不能少。她本想着烫一个青菜，调点酱料凉拌一下，但一想到还得把这锅肉盛出来并且洗锅，她就有些退缩了。反正也是自己吃，做成什么样都不会嫌弃，干脆直接一步到位，一锅炖了算了。

    虽然做的时候省事了，但拍照的时候，赵晴还是认认真真地把青菜夹了出来，选取拍得最好的两张调了滤镜发了朋友圈。难得自己动手做一会饭，还是得秀出来才不枉费这两三个小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