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顾煜睡得并不早，虽然他不到十一点就躺到了床上。过于纷杂的念头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在他的脑内你方唱罢我登场。他翻来覆去地换了许多种姿势，左侧卧、仰卧、右侧卧，蜷一条腿、双腿伸直、蜷两条腿，都在床上快做了一套伸展运动了，结果还是没睡着，反倒把自己给捂热了。
每一种姿势都仿佛还是缺了一点什么，但那一点是什么，他始终找不到。就这样折腾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总算是睡了过去，并且在第二天依旧按照他平常上班的生物钟醒了过来。
顾煜摸了摸饿扁了的肚子，起身去厨房找了一袋饼干拆开来吃了两片。自从上次翻遍整个家，却只能找到一盒牛奶应急之后，他就在家里备了点顶饱的小零食以备不时之需，果然，人呐，还是要在受到了教训之后才会真正的有所长进。
可惜的是，虽然他长进了，但着实是长进得不多。这饼干又甜又干，就像是吃了一块喇嗓子的糖块一般，让人难以下咽。两块饼干下肚，他还是决定拿上钥匙出门去觅食，南昌拌粉可以，巴比馒头也不错。
昨天刚念叨了她一下，没想到今天竟然就又碰上了，顾煜瞧着从旁边小路上往主路走的赵晴，怀着那么一丝小期待站定，跟朝着自己走过来的人打招呼：“早，好巧啊。”
赵晴本来正活动着手腕脚腕，闻言朝他望过去：“诶，真的好巧啊，你也是去晨跑吗？”
顾煜一时语塞，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脑子转得飞快，考虑着到底是要实话实说自己平常居家就是穿运动装呢还是顺水推舟应下来呢？
赵晴见他没有立刻回答，便猜到他应该并不是准备去跑步，她笑道：“你要是有事儿你就去忙吧，我就随口一问。”
“没有，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出来买点东西。”顾煜解释道，他看了看穿了运动装更显青春活力的对方，好奇地问道：“你经常跑步吗？”
“工作日我都没时间没精力跑，就双休天会出来跑跑，我挺喜欢跑步的，能给我带来一种完全抛却烦恼的纯粹的开心。”赵晴还查过资料，已经有科学研究证实了跑步能刺激大脑产生更多的多巴胺，是以她经常推荐给熟识的人。
快乐，尤其是加了定语“纯粹”一词的快乐，这是一个现代社会的成年人最难获得的、偏偏又是所有人最想获得的终极目标之一。顾煜瞬间心动了，反正已经吃过饼干了，现在倒也没有那么饿，他自荐道：“那我也一起吧，我今天的装扮正合适。”
“买东西不着急吧？你吃点东西了吗？”赵晴问道。
“不着急，买个东西急什么。我已经吃了点饼干垫吧了一下，不会跑到半路低血糖晕倒的。”
“那走呀，先走起来，热热身，活动活动手脚。”
两人一齐往外走去，这天天气很好，凉风也格外轻柔，不似以往那仿佛要钻到人骨子里去的态势。一旦开始跑了，赵晴就紧闭嘴巴，默默地按照自己一贯的节奏和步伐迈着步子。顾煜虽说体力比她好多了，但为了和她并行，一直就着她的速度。好在赵晴似乎是跑惯了，配速也并不慢，顾煜渐渐也就习惯了。
以前常常听闻别人说清早的空气格外的清新，这次顾煜终于切实感受到了。冬天的早晨，冷肃的空气中并未夹杂其他花草树木甚至泥土的味道，仿佛它们也如大部分人类一般还未醒来。行道树们懒洋洋地支棱着枝干，偶尔随着清风晃荡两下冷峻得好似蒙了一层乌青色滤镜的叶子。他跑着跑着，超越了一位遛狗的大爷，又超越了一对散步的大爷大妈，然后遇到了和他们一样出来晨跑一位青年男子，错身而过时两人视线相交，谨慎礼貌又互不打扰地完成了一次陌生的同类人之间的交流，他渐渐忘了自己脑海中的诸多念头，只将视线停留在一颗又一颗的树木、一栋又一栋的房屋上。当然，这并没有任何深意，毕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要讲究意义。
到了拐弯等红绿灯的地方，意犹未尽但却不得不短暂停下来的顾煜才发现旁边的赵晴被落下了，他赶忙回头看去，好在她没有落后很远，只是以一副似乎有些累了的姿态在慢慢地走着。
实际上，她并不是累了。赵晴平常跑步有好多条路线，今天选的这条会路过一个格外热闹又占地颇广的菜场，里面林林总总的摊位卖着各种蔬菜水果、肉类调料，菜场外围还散落着一圈卖各类小吃饮品的小店。可以说，无论她想吃什么，这里都可以满足，如果买不到成品，那么一定可以买到原料。是以，以往每次跑到这儿，她都会进去逛逛，这次也不例外。
菜场就在眼前，她渐渐放慢了速度，直至开始慢走。虽说跑起来不觉得冷了，但这冰凉的冷空气吸入进肺里，着实是刮得她喉头干涩，她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说话，就被顾煜抢了先：“怎么啦？是不是有些不舒服？我还心想你怎么跑着跑着停下来了。”
“没事儿，就是到了菜场了，我准备进去逛逛，你去嘛？”赵晴爽朗地笑了笑，见顾煜仍然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继续解释道：“前面那个四四方方的两层小矮楼你瞧见了吗？有一些“彭浦一炸”“紫燕百味鸡”的小店的那个地方，那里里面是一个大的菜场，我想去买些东西，中午自己做饭吃。”
有些事情自己一个人总是兴致缺缺，但在被别人提及之后，又莫名地勾起了兴趣。顾煜心想，正好今天起得早，买完菜回去自己做顿大餐似乎也挺不错，来上海也这么久了，还只开火煮过泡面，便也兴趣盎然地点了点头：“那我也一起吧，这边我都还没有来过呢。”
“啊？这边离咱们小区不也就一公里多吗，你搬来之后没有探索一下周边吗？”
“没有啊，我就绕着小区转了转，反正现在网购很方便，什么东西都可以网上下单，探索周边没什么用处。”顾煜这说的绝对是大实话，他已经很少去线下的实体店铺购物了，反正线上购买的生鲜水果质量也不差，还省心省力。
这种说法赵晴也不是第一次听到，故此她也没有急于反驳，反而是笑着推荐道：“那这次咱们好好逛逛，其实我觉得逛菜场并不会浪费时间，它是一种将人与细微的真实生活锚定在一起的行为方式。当我开始挑选一根萝卜，细细观察和判断它是否鲜甜多汁之时，我往往会有一种既真切又踏实的感觉。我想象着自己先削掉它的皮，将它切成大小适中的块状，接着加入到已经处理好的牛肉的锅里，盖紧盖子开始焖，然后就是比较漫长的等待时间，等待着牛肉和萝卜互相渗透和交融，最终成就一锅脂香四溢、软烂入味的牛肉炖萝卜。”
“听起来很不错。”顾煜被她这描述说得有些心动。
掀开透明的门帘，两人仿佛是从一个空旷寂静的世界陡然落入另一个喧闹蓬勃的尘世一般，二者的快速转换甚至令顾煜产生了些许失重的眩晕。赵晴对菜场的格局烂熟于胸，她熟门熟路地往里走，顾煜落后一步，他飞快地扫了一眼门口两侧的摊位，都是卖的凉菜熟食，他也不是很感兴趣，便也急忙快走几步，赶上了前面的赵晴。
进了里面，赵晴果然如她所说，开始细细逛了起来，那架势看起来专业得很，顾煜跟着她走走停停，见她手上的袋子逐渐增多，笑道：“给我拎吧，我看你手里东西太多，都影响你发挥了。”
“喔”赵晴闻言才反应过来，一边把袋子递给他一边解释：“每次一来这儿就忍不住买各种东西，看着这个也挺好那个也挺好。”她瞧了瞧顾煜空着的双手，紧接着又问道：“你怎么什么都没买呀？没有一个是你需要的么？”
“我也不大会挑，我想着等会儿随便找个摊子买齐就行了。”既然准备自己做饭，顾煜已经想好了要买的菜，只不过他要买的都是非常大众的菜品，随便哪一家估计都没太大区别。
“哎呀，那你跟我说你想买什么，我来帮你挑。”赵晴说道：“既然都想认真地做一顿饭了，那就从买菜开始端正态度。我总觉得，踏踏实实地采买、洗摘、炖煮，每一分钟都单纯地沉浸于做饭这件事情当中，心里就会慢慢地平静下来，可以暂时地抛却萦绕心头的诸多烦扰。”
似乎觉得这几句话有些交浅言深，赵晴立马扫了一下顾煜的神色，见他依然是那副平和的模样，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反应，才赶紧补救道：“哎，哪怕只买个土豆，咱也得挑没有芽没有坑的呀，方便刮皮不是嘛？”
顾煜被她说服了，他回想了一下，自己似乎从来没有郑重地对待过生活中种种小事，也并未从中感受到任何的趣味，或许，当下就是转变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