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赐

    翌日,金桂飘香,天空澄净如洗。

    约摸快到晌午时,从宫中来了几个寺人。

    下人来报时,左鸢在文夫人处请安还未离开,二人便一同去了前厅。

    为首的寺人姓崔,是文昭仪身边最得力的内官,文夫人瞧见他,心里不禁一阵嘀咕。

    崔内官立在明堂中央,只瞧见文夫人和左鸢,目光在她二人身上逡巡了一下,便捏着嗓子道:“怎么不见薛娘子?”

    这是来找那个孽障的?

    文夫人心中揣摩着文昭仪的用意,暂先稳住了崔内官,派人去叫薛婵过来。

    薛婵正负伤抄那五十遍《论语》。

    听得崔内官指名要见她,笔尖一顿,墨汁瞬间浸透了绢帛。

    当下还以为文昭仪已经选定了她为庐陵王妃。

    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此事实在不该如此顺利。

    她若是文昭仪,怎么也要先考察一番,再做最后决定……还是说文昭仪断定了她爹不疼娘不爱,就是被赐婚给相貌丑陋的庐陵王,也绝对不敢反抗?

    还是要见了崔内官方能知道分晓。

    薛婵立马加快了步伐,朝着前厅走去。

    崔内官早已等候多时了,对左鸢奉上的茶亦无心享用,方等见了薛婵,才终于露出笑容,“薛娘子,可叫奴婢好等。”

    薛婵揖了一礼致歉道:“薛婵不知中使到来,怠慢了中使,请您勿怪。”

    实际上是她住得偏远,传信的人到西蕙堂,再到她过来,怎么也要耗上一盏茶的功夫。

    这话不能明说。

    崔内官在内宫混了几十年,早混成了一个人精,如何能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昨日宫宴他也在场,能看出薛家女君对这亲生的女儿似乎不太好,估计是把人塞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过活呢。

    话说这薛家女君可真是个妙人,对亲生的弃如敝履,对寄养的倒爱若珍宝。

    他都有点怀疑这两女娘是不是小时候抱错了?

    “奴婢也就那么一说,薛娘子切莫放在心上,就是再多等一会,也不妨事的。”

    崔内官如此贴心,薛婵自是要识相,又揖了一礼,恭顺地问道:“中使大驾光临,可是昭仪殿下有何吩咐?”

    “可不是嘛,薛娘子大喜!”崔内官爽朗笑道:“昭仪殿下特遣奴婢来跑一趟,就是想请薛娘子于下月朔日同去玉蟾山游玩。”

    一句“薛娘子大喜”,险些让薛婵误会了。

    不过文昭仪邀她同游玉蟾山,其中用意,只怕也不单纯。

    可见她所谋之事,还是有些进展的。

    还未等薛婵做出反应,崔内官又朝廊外的几个小寺人招了招手道:“你们几个,还不快把昭仪殿下给薛娘子的赏赐拿进来。”

    薛婵惊讶地扭头看去,便见几人捧着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整套的红宝石首饰与织锦华服。

    她愣了一愣,听到崔内官说:“昭仪殿下让薛娘子改日去玉蟾山时,便穿上这套衣裙,叫她瞧瞧好是不好。”

    薛婵表现得受宠若惊道:“烦请中使回宫后替薛婵谢过昭仪殿下大恩。”

    “薛娘子尽管放心,奴婢一定将话带到。”

    说话间,崔内官就要回宫复命去了,文夫人送了上去问道:“敢问中使,到时陪同昭仪殿下去玉蟾山的,除了我家这孽障,可还有别家娘子?”

    崔内官如实道:“有的有的,除了薛娘子,还有徐御史家的宝瑜娘子和骊侯家的雪致娘子。”

    徐宝瑜和文雪致?

    薛婵听着,默默转身沉思了一会。

    看来文昭仪心中已经有了她们三个人选,此去玉蟾山,许是为了做出最后的决定。

    送走崔内官,文夫人见薛婵抚着案上文昭仪赐下的衣饰发呆,胸中又是一阵火光,冷言讥讽道:“可听见了,你不过是过去应个景的,别得了点颜色便愈发兴得连名姓都忘了。”

    薛婵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母亲是在说她,也不气恼,而是十分平静道:“母亲说的是,昭仪殿下只召我去应景,可见我这个花瓶也不是全无用处,是吧母亲?”

    文夫人一时气短,不知道这孽障的伶牙俐齿究竟像谁,半天没话说,再开口时,语气已软了不少:“既然如此,你的禁足就先解了,但那五十遍《论语》,照旧还得给我抄好。”

    薛婵刚想应诺,左鸢却突然跳出来道:“姨母,昭仪殿下如此赏赐婵儿,可见婵儿多讨人喜欢,您怎么还罚婵儿抄论语呢?依我看就算了吧。”

    这真是故意给她拉仇恨呢。

    不等文夫人发作,薛婵就主动道:“阿姊说错了,一码归一码,昭仪殿下赏赐固然是看得起我,但我也不能因此罔顾母亲的一番教诲。圣人之言,对我有益无害啊。”

    这倒像句话,文夫人一口气没发泄出来,又猛地被自己咽回去了。

    她正眼看了看薛婵,又瞥了眼她昨日挨打的那只手,欲言又止。

    终是什么也没说,便领着左鸢先行离去了。

    薛婵叫了几个下人,将文昭仪的赐下的东西一一搬回了西蕙堂。

    她贴身服侍的有四个侍女,萧艾管着针线首饰,江离管着箱笥衣裳,丁香负责桌椅摆设等杂事,至于辛夷,她年纪小,但梳头的手艺不错,薛婵的发髻都是她给盘的。

    亲眼看着萧艾与江离将东西收好,赵姜心里欢欣得不行,拉着薛婵到一旁悄声道:“若有昭仪殿下为女郎撑腰,奴婢亦可以放心了。”

    文昭仪的好自然不是平白无故的,但这种带着目的的好,反倒叫薛婵轻松,因为双方都能得到他们想要的。

    薛婵坦然地笑了笑,并没有表现得多么喜悦,只是平静地跪到书案前,继续抄她的书。

    赵姜慈爱地在一旁看了她一会。

    女郎不骄不躁,得了赏赐也没有喜形于色,可见是个有大主意的人,只是这份不符合她年纪的稳重,还是叫赵姜心里酸涩。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背过身往支摘窗下走。

    这个时节天气已经凉了不少,午后靠北的窗户难免吹进来一些冷风,薛婵身体孱弱,怕她冻着,赵姜要把窗户放下来。

    可待她走到窗户边上,一个打眼,便看到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桂花树下,正探头探脑往这里看。

    赵姜一凛,惊讶出声:“小公子?”

    薛安今年才六岁,又比寻常同龄的孩子矮上一截,穿着一身崭新的石青花钱袄,站在树后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女郎,小公子来了。”赵姜侧过脸试探着对薛婵说。

    薛婵听后只“嗯”了一声,眼皮抬也不抬,低着头一笔一划写字。

    赵姜对她这般冷淡的态度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小公子已经不是头一回来西蕙堂了,可是回回女郎都冷着一张脸,态度堪比冰霜。

    头两次小公子脸上尚挂着笑,姐姐长姐姐短地跟在女郎身后,可孩子的心最敏感,几次三番得不到回应,他就知道姐姐大概不喜欢他,失落地把笑容一收,只敢躲在门外偷看,却不敢靠近。

    若按常理说,谁被这么冷待个两回,下次是铁定不会再登门了。

    可小公子真是有意思得很,纵是女郎不理会他,他也要远远看着女郎,哪怕在树下玩蚂蚁,也是津津有味的。

    赵姜心知小公子打心眼里喜欢女郎这个姐姐,谁让这中间有层血缘纽带,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女郎因夫人的缘故,还有先前放血一事,对小公子心存芥蒂,赵姜能够理解,可看着小公子那张肖似女郎的脸,她却是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思来想去,赵姜关上窗后,还是趁着薛婵不注意,悄悄从回廊绕进了那片桂花树底下。

    果然,小公子并没有离开。

    圆滚滚的小萝卜头,蹲在树底下,一边吸溜鼻涕,一边拨弄地上堆得厚厚的一层桂花。

    赵姜心里软成一片,柔声道:“小公子,你怎么又来了?”

    薛安本还撅着腚,手上正抓着一根树枝,全神贯注地在地上涂鸦,被赵姜一句话打断后,抬头望着她软糯糯地叫了声:“赵姑姑。”

    小公子个头不大,脸却胖乎乎的,两颊似抹了胭脂,顶着一坨晕染不开的酡红,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

    赵姜轻轻应了声,悄声道:“女郎这会正抄着书呢,怕抽不出空闲来,小公子还是去别处玩吧。”

    薛安虽小,却也听得懂话里的意思,他知道阿姊压根不想和他玩,赵姑姑这话不过是不想他太难堪。

    他乖巧地点了点头,接着把怀里的油纸包拿了出来,踮着脚尖往赵姜手里头搁。

    “这是什么?”

    赵姜狐疑地盯着那一团皱巴巴的油纸包。

    薛安一口奶音抑扬顿挫道:“这是红豆饼。我阿姆说,红豆能补血,阿姊吃了这个,就能快快把放给安儿的血补回来了。”

    “原来小公子你在这蹲了半天,就是为了给女郎送红豆饼?”

    薛安点头如捣蒜。

    赵姜心里五味杂陈。

    小公子心地纯善,是个好孩子,女郎也不是那等刻薄冷情的人,倘若夫人待女郎慈爱,亦无偏私,想来这姐弟二人的关系是不会落到此般境地。

    可叹,命运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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