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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不想知道当年天家灭门的真相，只是这么多年来，他珍视的人们都不希望他涉入江湖，更别说是知道一星半点了。
当年在李舂身上洒下涓毒的想必便是那阴阳二使中的一人，殷玄肯定也对他们的毒了如指掌，那么定将自己的身分猜了个七八——只是他自己又为何也中了涓毒？
几个点掠，他轻轻松松跳上了屋脊，还是那瓶竹叶青，李舂酿得多，埋在药田的后方，怕是这辈子都喝不完。
以前他只爱喝茶，不明白大人们为何这般爱喝酒，现在他知道了，喜欢酒并不全然因为它的味道，而是醉酒后那飘飘然如登仙境的感受，能让人忘却烦恼、洗涤尘事。
忽然，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指按住了他那半壶竹叶青，他不理会，正欲再饮，那只手却突然发力，夺过了酒壶，天烜的嘴扑了个空，回过头怒道：「还我！」
「别喝了，你双腿初愈，喝酒会影响雪魄泉的药性。」那熟悉又可恨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天烜半阖着眼，睥睨他，「这又与你何干？」
殷玄墨玉般的一双眼骤寒至极，他总是很能沉得住气，当初被天烜扎成刺猬也无动于衷，若说到动怒，天烜竟还未见过，一时间，好奇心竟大过了恐惧。
「生气了？」天烜竟还笑得出来。
只见殷玄翕动有棱有角的双唇，半晌居然只是叹气。
「你醉了。」
「我没有。」天烜避开他手上帕巾，「什么呀，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竟也会照顾人？」
这话终于成功阻止了殷玄执着的手，他静静地凝视着双目迷离的天烜，天烜仰着脸，不认输似地直勾勾瞪着他。
「你既是杀手，就不要妄想做好人。」
殷玄还是那样看着天烜，长长的眼睫低垂，冰冷的面容软和了许多，那一刻，竟让人生出了深情的错觉，倒是天烜自己先避开了视线，十分想自抽两巴掌——逗谁呢？他俩可都是男人。
「我何时说过我是好人？」
语音甫落，天烜就感觉到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打横抱起——腿脚不便时，身边照顾他的人总是这般抱着他上上下下，可如今他的腿好了，便觉别扭，忙不迭用力推开殷玄，可他一个醉酒的人儿，又有多少力气能反抗呢？
殷玄轻功高绝，如履平地一样，他没睁眼，只觉得身体轻飘飘地，仿佛徜徉在云雾之中，没一会儿，殷玄手上用力，他整副身子便滑入了熟悉的被窝之中。
殷玄留了暗劲，看似随手一抛，却是不偏不倚地落在床中央，更没让他撞到墙壁，天烜虽不是江湖人，却也感觉得出来，他的内力不在李舂之下。
「殷玄，你到底是谁？」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苏大夫。」
两人一翻两瞪眼，自是没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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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烜苏醒后，头痛欲裂，便自觉地进了灶房，添柴点火，取米煮了锅药粥，醒酒兼填肚子。
他蹲在火炉前，拿蒲扇扇了半天，蹲到腿都麻了。
拍了拍又痒又痛的腿儿，感叹着这便是腿麻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没来由地有些感动。
收下雪魄泉后，天烜终究不敌能让双腿痊愈的诱惑，没挣扎几日就饮下了，只是这雪魄泉虽能治疗新鲜断肢，却难救这陈年旧伤，还得仰仗天家内功易骨伐髓经的配合，每日运功四个时辰，方可见效，他大汗淋漓，努力了数日，双腿才有了知觉。
这也是为什么天家内功会被人觊觎的原因，因为它虽不是什么威力强大的内功，却如其名，能治愈再生、伐髓易骨，如同再造。十年前天家被灭，丢失的不仅是天家剑谱，易骨伐髓也遭人抢去，亏得李舂早已熟记，这才教给了天烜。
他双腿恢复知觉后，踉踉跄跄，连跳带爬地去到了竹林墓冢之中，泪流满面地与李舂报喜。
可是若李舂还活着，必定也不知这究竟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他能如常生活，忧的是他擅自饮下雪魄泉，兴许再难摆脱江湖。
想到春节已经过去许久，天烜草草吃完了药粥，便开始着手将李舂写过的春联一一揭下，从里到外，试图将李舂的存在抹去。
若有抠不下来的，便贴上邻里送的春联覆盖过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天烜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溺于过去，他捣鼓了一上午，总算没有遗漏地将李舂所提过的春联都换下。
经过李舂的小院时，天烜含糊地喊了一声：「锅里有药粥，你爱吃不吃！」
他走到井水旁取水涤面，暑气渐浓，井水却冰凉无比，沁人心脾，水面里的面容一如既往，并无什么不同。
小时候遭逢灭门，但他并不认为是江湖的错，是以李舂对江湖的排斥，他终是不能完全理解，即便不再涉足江湖，也用不着视为洪水猛兽，更何况这无意间获得的江湖奇珍，还令他恢复了双腿，如今，他平静的生活似乎也未见什么变化，一切如常。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天烜耳朵竖起的瞬间，也冲入药堂柜台，飞身坐上了轮椅，正打算应声，来人便已踹开了院门，不请自来地走进柜台，二人凶神恶煞，竟是那日在茶楼见到的金银刀兄弟。
他礼貌周到，拱手道：「翠竹轩已停诊数日，不知二位有何贵事？」
「你这里既是医馆，我兄弟二人自是来看病的！」红衫大汉目露凶光，嘴上却笑得露出一口黄牙。
「实在遗憾，我这里从不涉足江湖事、不接待江湖人，二位大侠还是另找高明吧！」天烜坐在轮椅上，仍是礼数做足，恭谨地鞠躬，眼底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似是少有被这般拒绝的时候，那兄弟俩蹩脚的假笑僵了片刻，便沉下了脸。
「我兄弟二人想看哪个医馆、便看哪个医馆！你是大夫，岂有不收的道理？！」黄衫矮汉怒斥，「若我二人要将你这医馆给拆了，你焉能不治？！」
「我这破旧地方，拆便拆了，可你二人却要想清楚，今日在此的无赖之举若被传扬出去，会不会被世人所耻笑？」天烜泰然自若地抚着折扇，内心却警铃大作，他当然不想李舂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翠竹轩被砸了，可也不能显露武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谁知见过无赖，还没见过这么无赖的，红衫汉拔出金光灿灿的刀，粗声道：「死人是不会传话的！」
天烜目光一沉，「你们想杀人灭口？」
「有何不可？」那黄衫汉嗤笑道：「如今人人都知道附近有六爻的杀手活动，乡野里随便死几个人，还会怀疑到咱兄弟俩身上不成？！」
说罢红衫汉便已出手，大刀当头直劈而下，天烜一拍轮椅，连人带椅直接朝后撞墙上，这时黄衫汉也一抬袖，甩出两把银亮的锁链刀，一左一右朝天烜攻去，却是还未来得及见他如何动作，锁链刀飞到半途，瞬间就已断裂，锁链刀失去了锋刃，只剩两条软软垂下的锁链！
「这是——湮针术！你是天家的什么人？！」红衫汉示意黄衫汉退下，自己再次发难，招式大开大阖，可无论他再怎么往死里挥，天烜都总能在得手的那一刻避开，那看似笨重的轮椅在他驱使下泥鳅似的，滑不溜丢。
药堂空间逼仄，器具、木柜四处搁置，天烜凭借着熟悉地方的优势，与那红衫客过了数招，可他终究并非江湖中人，少有将兵器悉数带在身上的习惯，方才毁去锁链刀的已是身上仅有的两根金针，他赤手空拳，根本不敌，红衫客猛然举刀劈下，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挥了下去，这时他交叉双手，猛地截住了握刀的手腕，刀锋堪堪停在他的肩上半吋之处——真是好一记空手夺白刃！
与此同时，他亦感觉到喉咙一凉，黄衫汉早已不知何时绕到后方，将冰冷的锁链套上他的脖颈。
红衫汉的刀没有再进一吋，天烜也还握着他的腕子，双方僵持不下，因为此时此刻，只消黄衫汉两手轻轻一扯，他这细皮嫩肉的颈项就会被轻易折断，胜负已分了。
「你们无故闯我翠竹轩，又莫名要了我的命……难道我还不能做个明白鬼？」天烜虽年轻，但生死关头，此刻竟还能谈笑风生，「你们不是来看病的吧？」
黄衫汉偷袭得逞，在他身后略带得意地哼了一声，「看病？！你也并非寻常大夫！」
「与他客气什么？失传的天家湮针术就在眼前，他也肯定身怀易骨伐髓内功心法，还不快将他……」话说到一半，红衫汉忽然瞪大了眼睛，惊恐万状地望着对面的黄衫汉，身躯颤动起来，连带着夺住他刀的天烜也颤抖不已。
只见红衫汉的眼神忽而呆滞，眉心之间不知何时绽开一朵鲜红的梅花，这红梅艳极、雅极，花钿般缀在大汉粗糙的面庞上，更显说不出的突兀。
突然一声巨响，那庞大的身躯就这么突然地倒下来，一动不动了，红衫汉见状大喝着将刀抽走，手中刀却忽然脱手，整个人像是被点穴般岿然不动，他突起的喉结霎时间盛开了一朵红梅，以血点就。
红衫汉的表情凝固在了又惊又怒的那一刻，全身上下如同石化，僵硬地倒了下去，失去了遮挡的阳光恣意洒了进来，门口一道逆着光的颀长身影，挽起剑花，收剑入鞘。
天烜不看来人，望着两具尸体良久，平静道：「你杀了他们。」
殷玄眯起眼：「今日我若不杀他们，明天起你这翠竹轩，便将永无宁日。」
天烜重新坐回轮椅上，整个人仿佛泄了气的皮球，「可是杀了他们，却只是将仅剩的宁日多延长一点罢了。」
殷玄挑眉道：「他们死了，又有谁知道他们找来了这里？」
天烜不答，整了整衣领，故作轻松道：「你这剑法，是不是叫红梅剑？一点红梅，剑快得不沾一滴血。」
「六爻杀人剑，只需会杀人，哪有什么名字？」殷玄刚刚收起杀意，眼角三分含煞，可就是这三分，也足够骇人了。
天烜应该是怕的，可他却不由自主地又站了起来，「可我是个大夫，你却在我这里杀了人。」
「不杀他们，死的就是你。」殷玄冷冷道。
「金银刀在江湖上只能算是二、三流货色，哪里有热闹，他们就会到哪里分一杯羹，应该对于六爻这种组织并不感兴趣，可是他们却出现在这里。」天烜避开他的眼神，径自分析道：「这种货色，向来也是拿钱办事。」
「你想说，他们是被人派来的马前卒？不……或许连马前卒也算不上。」殷玄拿剑鞘翻看红衫汉尸身，「只是个探路的。」
「既然只是探路，也容易透露幕后之人。」天烜远离那些尸身数步，长袖遮面，方道：「所以你不该杀了他们。」
殷玄锐利的眼神，利箭一样射了过来。
「你是否想知道，他们为何要找十年前被灭门的天家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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