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被罗喉找上门的时候,司徒偃是拒绝的,然而当罗喉把从云曦月处翻来的东西砸到面前,这位学海无涯御执令、前任太学主诸葛神机的弟子,干脆利落选择了从心。

    就跟人难以选择自己的出身一般,司徒偃也无法控制自己师父会收木朝言当弟子,而他的好师兄又做出怎样叛逆的行为,以至于不仅要诸葛神机替他收拾烂摊子,多年后他这个师弟同样逃不开被抓壮丁的命运。

    云曦月拿着星宿大阵找他破解的时候,司徒偃在经过片刻的犹豫后,很快就投降在刀锋之下,参悟师长最完美的作品,他怎么会拒绝这个诱惑。

    没错,他只是对大阵感兴趣。

    一点都不是担心某姑娘迁怒把他宰了。

    合作本应该结束在那时,但在答应云曦月另一个要求后,不安的炸弹就萦绕在司徒偃的身边,等待着炸开的那一日。

    “……我只是负责落实她的想法,那个东西会被她用在哪里,我一点都不知道。”将自己所知告知,司徒偃长呼口气,又忍不住吐槽起来,“用途单一,条件苛刻,除了效果显著没其他优点,承认那样糟糕的作品出自我的手笔简直是对我能力的侮辱……”

    说着说着又陷入自己思绪,罗喉却无心再多言,真相不过薄纸一隔,隐约是她眼底浅浅弯痕。

    从司徒偃处带走想要的东西后,罗喉又回到了云间烟火,火狐夜麟看他去而又返,这一次径直走到了后山,站在云飞鸾的坟前,目光望向某个方向,负着手一句话不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久后又匆匆离开。

    另一边的初昭却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或许也不能算是小,可当刀气擦着肩膀扫过的时候,她不合时宜地开始发呆。

    即便走神,邪灵的攻击在靠近她的身侧时,依旧被游走的锋芒拦下。

    “我想起来了。”

    一刀斩杀邪灵,初昭终于从回忆中脱身,视线落到戴着面具的刀者身上,晚霞凝就的瞳眸,刹那幽深几欲噬人。

    “当日令我重伤的刀意,与你同出一辙。”

    “令吾,印象深刻。”

    那声音曼妙婉转,偏在飒飒寒风中,透着股难以忽视的冷冽,一瞬间几乎让在场众人心底一寒。

    绝非是怨恨或者愤怒,而是更纯粹更简单的杀意,不需要憎恨和怒火,对于她的敌人,答案只有一句死亡。

    只有你死我活的结局。

    红袍刀者默然不应,事实上第一招就被认出,纵然在意料之中,也足以在他心底掀起震动,而云曦月又着实有份顺藤摸瓜的能为,一旦她记忆恢复,自己身份被发现就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当年那样的绝杀都能令她逃脱,此刻可以因着信息占得一刻上风,他却无法彻底放心。

    必须在她想起来之前取回邪天御武的力量,否则继续拖延下去,陷入困境的只会是他。

    更别提还有罗喉在一旁虎视眈眈,即便他随时做好把醉饮黄龙扔出去吸引火力的准备,也无法保证能面对罗喉与云曦月联手的局面。

    爱祸女戎袖手在侧,闻言玩味更深,这般话语,两人之间恩怨不浅,这种情况下,对方却仍要活口,有意思,越来有意思了。

    兴致是最好的鼓励,爱祸女戎飘然现身,邪灵之力遮天蔽地,搅动阴云密布,赫赫威势带来强大压力,初昭见此,面色糟糕起来。

    若仅是那名刀者,情况不算棘手,拼着重伤,初昭也有抗衡之力,但加上这位邪灵至尊……手腕翻转横刀在前,初昭垂眸,面不改色挥出一刀,迎上刀者如雷霆般激烈的攻势。

    毫无优势,那又如何?

    一路行来,险境千万,也不过是迎面而上。

    拦住面具刀者的攻势,又来爱祸女戎一掌拍出,虽是随手一击,其磅礴力量已然堪称恐怖,初昭面不改色,调动死神的力量,泛着黑气的不祥之力脱手回掌,与邪灵之力对上竟不落下风。

    “有点意思。”

    爱祸女戎招式被拦下,眼中兴味更浓,这股力量,不输于邪灵之力的浑厚。

    虽拦下爱祸女戎的攻击,初昭的脚步却有些踉跄,不是被逼到绝境,她亦不肯动用死神的遗留,不是忌讳,而是压制邪天御武的力量一旦松动,来自于魔鬼的呢喃又重新响彻脑海。

    握刀的指节越发用力,初昭闭眼,默念佛皇告知的心诀,压抑那越发失控的情绪。

    她宁愿战死于此,也不肯受其掌控。

    战意激昂下是意念的争锋,察觉她此刻不稳的心神,潜伏在侧的刀者趁机出手,刀气如雷霆连绵不绝,截断她的退路,初昭冷冷一眼,身形不退反进,撕裂山海的力量在刀锋上汇聚,纵是雷霆都要崩碎其间。

    自觉虎口发麻,察觉对方仍有强横内力,红袍刀者心中暗叹,对她体内力量越发觊觎。

    不愧是邪天御武的力量啊……

    “邪天御武啊。”

    有叹息在阴影处徘徊,拂樱斋主观察战成一团的三人,细细感受着其中女子动手时泄露的熟悉气息,果然是邪天御武的力量,他望着显露颓势的女子,面色微动,纵然能力无双,面对这样的夹击,仍不免左支右绌。

    爱祸女戎,邪灵之主,至于另一个人的身份,拂樱斋主视线在他的刀式上停留,是故人吗,是敌人吗,他微微摇头,手上动作却是不停。

    “九天樱华!”

    意外之人,意外招式,突然闯入战场之人,一招便拦下爱祸女戎的攻击,而后并不恋战,樱舞飞扬,他抓起初昭的手腕,旋身与她远离战场。

    “枫岫主人。”

    一个名字打断她暴起的战意,初昭眼中已是一片橘红,长刀化为箫管归袖,她捂着头,竭力控制着内心翻涌的暴虐情绪。

    动用死神之力固然可以与邪灵相抗,却也意味着让本就蠢蠢欲动的邪天御武之力越发活跃,怨憎与恨意蜂拥而来,要将她的意识与灵魂一道拖入深渊。

    “不、闭嘴,滚开!我不会再被你控制……”

    “姑娘,你的状况似乎很糟糕。”面上带着关心上前,却只迎来她越发激烈的动作,拂樱斋主无奈叹息,“冒犯了。”

    一句道歉后,拂樱斋主上前,强行点在她的脖颈后,伸手揽住她将要倒落在地身体,看她昏迷时,眉眼仍是紧皱着,摇头无奈,流露些许不忍。

    “唉,只能带你去找枫岫主人,看他有没有解决的办法了……”

    正在他准备带着初昭前往寒光一舍时,某道强势的威压骤然降临,直将他的脚步定在原地,拂樱斋主抱着初昭,只听得对方低沉的警告。

    “放下她。”

    拂过林木,黑袍黑甲踏碎夜色而来,罗喉望着满身粉樱的男子,视线在触及他怀中昏迷的女子时,周身气势更重。

    拂樱斋主手下动作微僵,面色仍然不急不缓,“阁下这是何意?这姑娘是我一位朋友的故交,实在不能轻易交出。她如今情况不好,若是有什么恩怨,待我将她交给友人疗愈后,你们再论长短如何?”

    此言一出,罗喉也发觉她身上斑驳的伤痕,未止的血迹,刀气,邪力,死神的力量,还有最最无法忽视的,来自邪天御武的□□。

    “谁伤的她?”罗喉声音更冷。

    拂樱斋主闻言露出诧异之色,“诶,原来你不是与她寻仇的,这般气势汹汹,还以为是她的仇家。”

    这般东拉西扯惹得对面冷意更深,拂樱斋主就像没有察觉般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我经过的时候就见到一个女性邪灵与一个戴着面具的红袍刀者围攻于她,便顺手将她救出,只不过救出后发觉她的精神状况极为糟糕,似乎正经历着极大的痛苦,我只能暂时将她打晕,准备交给我的朋友处理。”

    “你的朋友?”

    “枫岫主人。”拂樱斋主微笑道:“对了,还不知道阁下与她有何关系。”

    这话却是换得罗喉沉默,短暂静默后,他开口道:“把她交给我。”

    “未弄清阁下身份就轻易交出,被好友知道恐怕又责怪于我,恕吾无法做到……”

    “罗喉。”

    他打断他的话语,“将此告知枫岫主人,他自当明白。”

    一边说着,一边便要从他手中带回初昭,拂樱斋主眉头微皱,望着他明显放缓的动作,不似语气那般强硬,手下也收了力气,任由他带走昏迷之人。

    确定怀中人只是昏迷过去,罗喉心中松口气,此刻才道:“你的名字,这份恩情,罗喉铭记。”

    “随手而为,拂樱不敢居功。”

    “吾知道了。”

    记下名字后,罗喉转身便走,拂樱斋主望着他远去,眉头终于皱起。

    被人插手带走了,拂樱斋主遗憾摇摇头,知道邪天御武力量在她身上,能出手的机会多的是,眼下重要的事,拂樱斋主琢磨着罗喉这个名字,轻呵一声,脚步朝着寒光一舍方向走去。

    枫岫主人啊枫岫主人,这一次,你可没机会再推辞了。

    罗喉走得时候空手去,回来就多了个人,初昭竖着出去,横着回来,火狐夜麟神色越发奇怪,“不要告诉我你的解决方法就是把人带回来看住,怎么想她不是会乖乖听话的。”

    “是邪灵。”

    罗喉只淡淡一句,又吩咐着,“你在外面守住。”

    “你要做什么?”火狐夜麟看他抱着初昭就要往内屋走去,“你们俩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罗喉却不再回答他,将她在屋内放下,不远处长离琴正平放在桌面,千年时光,故人不在,只余琴声空响。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云曦月的时候,她还没他手中计都更高,也没有与她母亲这般相似的容貌,还有异耳藏在鬓发间,笑起来如星子铺满晴空。

    无论她成长到何等地步,哪怕手中长刀同样拥有劈山斩海的力量,在罗喉眼中,她始终是那个坐在天都楼顶数星星,数累了就靠他肩膀睡着的孩子。

    初昭又陷入那场梦境。

    梦中天宇暗淡,不见光日,血色与死亡构成了世界的主旋律,连植物都张扬着獠牙,等待着将血肉吞噬的机会,战斗与杀戮此起彼伏,无数人事粉碎其中,她徒行于其中,不知方向,没有尽头。

    “火宅佛狱……”

    她承受着怨念的侵蚀,也走入了记忆的牢笼,触碰到那远在天外的孤影,亲眼见证了幼苗长成遮天蔽日的大树,直到连通天地。

    可仰望高耸的树干,也像是在仰望不可触碰的禁忌,心中升腾着难以明说的戾气,伴着毁灭一切的决心,不适感让她眉头越发紧皱,她想挣脱这场噩梦,又被拖拽着陷入更深的梦魇。

    “滚、滚开……”

    罗喉听到她昏迷中的低语,手下动作顿了顿,又继续将阵法绘制完毕。

    从一开始,这场因果就不该涉及无辜之人。

    既然已成错误,便由他来纠正。

    罗喉站起身,将一柄翠色弯刀插入阵法中央,刀身镶嵌着青绿色的圆玉,恍若凝视辰宇的两只眼睛,罗喉冷眼瞧着,只觉迟早有一日,要把这东西折断。

    在初昭意识陷入邪天御武记忆中时,沉寂在识海深处的某道身影突然睁开眼,脚下藤蔓越发张扬,像是遇到更加美味的诱饵,要不顾一切投入新的世界。

    心魔的面色忽而变得极其糟糕。

    另一边,被迫随着邪天御武意识浮沉的初昭,眼前的画面突然崩塌,就像被一只巨手强行撕碎,震荡着哀鸣着,世界破碎成碎片,终点站在与她面目相同的女子。

    初昭痛到站立不稳,心魔不知何时走近的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轻语。

    “再不醒来,你就该后悔了。”

    初昭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来自邪天御武的力量在体内肆虐,将浮沉的意识拉回现实,她在淋漓大汗中睁眼,眼前是一阵碧绿色的光芒,明明是充满生机的色彩,此刻却诡异得让人心惊。

    然而心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像是被束缚的飞鸟挣脱罗网,鱼入大海,萦绕心间无穷无尽的憎怨与暴虐如潮水退却,宛若一块肿瘤从心口血淋淋挖出,在鲜血淋漓中重归健康。

    不安的预感疯狂上涌,危险的预感早已发挥,初昭扭身从床上滚落,恰恰躲过挥来的一掌,她惊诧抬头,在看清眼前画面后瞳孔猛然放大。

    爆起的气浪掀翻了周遭物件,罗喉半跪在地,一只手按在额头,从指缝间可见如晚霞般凄艳的橘色,另一只手伸向不远处的影神刀,却像是遇到极大的阻碍,挣扎着颤抖着,依旧被吸引着回归来源。

    初昭几乎在瞬间明了那种状态。她一咬牙,飞身上前,一把夺走影神刀,未复的伤痕被牵动着洒落鲜血,体内的力量因此而暴动,她忍着疼痛,一边收起影神刀,袖中箫管迅速化刀抵在身上,挡住那迸溅的力量,直到被那过分强盛的功体冲击,砸到桌边碎了一地木屑。

    一口鲜血喷出,初昭神色无比严峻,眼前是熟悉之人,眼底却是陌生神色,那一瞬间,她忽而与那时眼睁睁看着她的意识被邪天御武控制的罗喉共情。

    然而情势并不给于她惆怅的机会,计都携怒涛而来,初昭艰难挡住,已是血斑点点,对方却仍未有反应。视线落到旁边琴上,她眸光一亮,借力移转案边,紧紧抓住琴身,就地一滚,未及坐起,便搭弦落指,登时有清越之声,如黄钟大吕,一时心神震动。

    罗喉的动作一止,初昭眼底亮色未现,便见他原地不动,面露挣扎之色,初昭正欲再弹,却见金袍夺目的男子仰头一声怒号,抬手是更凌厉的招式。

    “云飞鸾!”

    初昭心中一惊,只是片刻走神,刀锋便在手臂上扯开一道见骨的伤痕,血洒落琴身,将琴弦都染成赤色,初昭原本就糟糕的面色更是苍白,身形晃动,手中却仍死死抓着琴弦。

    “为什么又打起来!”

    打动声惊动了外面留守的火狐夜麟,他跃身而来,所见便是又一场争斗,初昭抱着琴半跪在地,半边身子全血,喘息声几乎将身体压垮。

    火狐夜麟脸色瞬变,来不及多想,他果断站到了初昭一边,替她拦住罗喉攻势,再见双目失色,疯狂攻击的罗喉时,神色同样变化,“这是怎么回事?”

    可惜他的疑问注定没人能回答,交手几招,火狐夜麟深知境界差距,回头看到似在失神,像是被这个场面吓到的初昭,一咬牙,撤退回她的身边,拉起她的手臂,“走!”

    不管罗喉为什么变成这样,为今之计只能是先撤退。

    这一拉却是没拉动,火狐夜麟看她望着罗喉方向发呆,眼中是他不明的色彩,刚要开口提醒,她却猛然站起,一把将长离塞到他怀中,不顾伤势冲了上去,影神刀不知何时重新回到手中,她聚起来自邪天御武力量,与手中刀锋相呼应,拼尽全力朝着罗喉攻去。

    思绪虽被怨念干扰着陷入疯狂,武者的本能仍让他盯住真正对手,在察觉对方来势汹汹时,计都卷起气浪,交错成道道乐曲,像是地狱的哀歌。

    初昭本就深受重伤,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该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没有邪天御武怨念侵扰,此刻脑海无比清明。

    刀势直冲而来,迎面欲夺性命,初昭不退反进,任由刀锋穿透胸膛,趁势逼近罗喉,左手按住计都,满手鲜血的右臂伸向前,在罗喉未反应过来之时,繁杂的法印一挥而就,她狠狠拍向他的胸口,看血色染红他的盔甲,纹路一闪即灭。

    旁侧的火狐夜麟差点被吓死。

    他目瞪口呆看着她这般几乎是寻死的行为,而奇怪的是,在初昭按上他的胸口后,罗喉动作明显一止,他趁机上前捞起初昭,也不管她的反应,带着她就逃离此处。

    再不走就真是给你收尸了!

    “你要是想死不用这么委婉!”

    火狐夜麟气急败坏道,看着她满身鲜血,腹部还被捅了个大洞,整个人离死亡就差几口气,偏还保持着如刀出鞘的锐利,此刻一边吐着血,一边喃喃自语着,“你最好,没有骗我……”

    “当然。”

    只有她能够听见的回应,却足够让她松开强撑住的那口气,彻底昏迷过去,而在黑暗的旷野中,狰狞的兽影与张扬的枝蔓彻底消散,黑发黑瞳,眉目清丽的女子仰头,见盘旋长久的阴影消失,眼底却殊无快意。

    “果真是,一模一样的愚蠢。”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