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八月，二十八岁的萧然和三十岁的程舟临相识于沪宁。
沪宁八月天气炎热，用比喻的例子来说：“沪宁就像个蒸笼。”
萧然没想到，和往常一样热得要死人的夏夜，看似很平常的一个夏夜，让她以后的生活与一个叫程舟临的男人无法分割，连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萧然下班到家，刚坐在沙发上就接到了老板的电话。老板和她说，程家二公子心血来潮非要了解一下公司的这个产品，需要有人给他讲一下，那可是甲方爸爸的弟弟，没办法。
萧然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急急忙忙赶去了程氏。
刘烨给她发微信，萧然没理。
萧然没见过这个程家二公子，心里想着不过是纨绔公子哥心血来潮，也不至于为难自己。
萧然想错了。
萧然对程舟临第一次的印象的确不好。
不仅仅是形象，更是言行举止。
萧然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烟味，她就知道，今晚难得很。
果不其然，程家二公子在抽烟，外套扔在桌子上，白衬衫的扣子只扣了下面几个，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脖子上戴了条项链，染了个金棕色的头发。
萧然在门口停顿了会，又快速打量了一下坐在里面的人。
长得帅是真的，不正经也是真的。
嗯，怎么形容呢？
玩世不恭的公子哥。
四目相对，程舟临冲她笑。
程舟临笑得肆意帅气，萧然却没空欣赏。
她强忍不适，礼貌地笑了笑，说：“程总，接下来由我为您介绍这款产品。”程舟临嗯了声，萧然开始介绍。
结束后，萧然说：“程总，如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问我就好。”
程舟临靠在老板椅上，笑着说：“还真有一个问题。”
萧然面带微笑问：“您说。”
程舟临面不改色，还在笑着：“制服，能不能单独穿给我看。”
萧然的微笑僵住了，紧接着，程舟临又问：“多少钱一晚？”
萧然在心里问候了他家人一百八十遍，本着职业素养，还是勉强笑着回答：“程总，非常高兴今晚能为您介绍，但您的问题不在我的能力范围内，非常抱歉。”
萧然现在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回去好好睡一觉，然后和这位二公子，再也不见。
程舟临不笑了，他把烟掐灭，又抬眸看她：“嗯？那在你的能力范围内，有什么呢？”
萧然说：“总没有这个……程总，您还有别的问题吗？”
程舟临忽然问：“国内还习惯吗？”
萧然有些意外，他怎么知道我是从国外回来的？
但她没有迟疑太久，很快便回答：“多谢程总关心，一切都好。”
程舟临点点头，说了个“好”，又起身拿起扔在一边的外套，掏出车钥匙，说要送她回家。
萧然拒绝了：“我自己可以，程总，您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萧然就准备走，程舟临叫住她：“确定吗？你看看几点了？”
萧然看了一眼手表，一点半。
她今天本来回家就晚，又和他讲这个说那个，花了不少时间。
程舟临问：“要不要我送你？”
萧然没思考怎么回家的问题，她只想着，还有不到六个小时就又该起床上班了。
萧然太累了，她真的不想走着回去，估计睡不了多久就该起床了，但她也不想让程舟临送，这样不行。
萧然说：“程总，您不用管我，我有办法。”
说完，萧然拿起包就走了，关门的那刹，萧然听到了程舟临的叹气声。
萧然出了公司，正在想今晚该怎么度过的时候，有电话来了。
萧然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刘烨。
她接了电话，刘烨问她怎么还没睡。
萧然不想和他浪费时间，直接说：“你抽个空回来吧，一年多了把离婚证办了吧，别浪费时间了，你年纪也不小了，你妈妈一直催你，我别耽误你。”
“我没觉得你耽误我。”
“那你觉得咱们两个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刘烨不说话，萧然继续说：“我们最开始这段婚姻就是抱有目的性的，不是吗？你现在要办移民，我不会再回去了，这样耗下去对双方都没有意义，只会徒增烦恼。你回来咱们直接去民政局协议离婚就可以了。”
刘烨慢慢地说：“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刘烨，我不爱你。这样没用的，而且我们各自的生活是不同的方向。别勉强了。”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沉默了。
萧然觉得口干舌燥的，已经凌晨了，空气还是这么热燥。
等了会，刘烨终于开口：“好，我会回去的。但我希望如果你能再好好考虑一下的话，那就更好了。”
萧然叹了口气：“我已经考虑好了不是吗？我现在在沪宁了，不就是当初考虑的结果吗？”
萧然能感觉到刘烨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吐出来这个字：“好。”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挂了电话，萧然觉得自己所有的力气都用光了，直接坐在了台阶上。
远处的卡宴turbo，程舟临一直坐在车里看着她。
萧然正低着头看手机，忽然亮起来的车灯刺了一下她的眼睛。她站起来，看见程舟临下车，嘴里还叼着根烟，示意她上车。
萧然真的累了，马上两点，她也不想耗了，便上了车。
她本来想坐在后面的，程舟临直接绕过去给她开了副驾驶的门：“上车。”
萧然没说什么，上了车。
程舟临也上了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早这样不就得了，说地址。”
萧然说了个地址，程舟临有点吃惊：“这么远，你怎么来的？”
萧然说：“公交地铁加步行，那会地铁公交还没停。”
等到了萧然家，三点多了，萧然随口问了一句：“程总，你要不在这里凑合一晚？”
程舟临凑近她，萧然躲开了。
“那我可保不齐做些什么。”他又在笑了。
萧然再次问候他的家人，但还是面露微笑的说：“我这庙放不下程总这么大一尊佛，程总您路上注意安全，今晚多谢程总，辛苦您了！”
说完还给程舟临微微举了个躬。
程舟临笑：“是挺辛苦的，怎么回报我？”
然后他直接进屋坐到沙发上，挑眉看着她：“让我在这里休息一晚行吗？就当你报答我送你回来了。”
萧然现在很怀疑自己的耳朵。没听错吧？
但萧然觉得这个买卖不亏，但是她家只有一间卧室，这可怎么办。
程舟临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又说：“我睡沙发。”
萧然毫不迟疑的回答：“好！”
萧然本来打算去给他找一套新的用品，刚转身又被叫住了。
程舟临，问：“很缺钱吗？”
萧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问这个问题，但她也没什么可犟可藏的。
她如实回答说：“还好。”
手机响了，是刘烨。
萧然接了电话。
“我对你有没有感情我当然知道，我爱你的......”
手机传出来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突兀。
萧然回头和程舟临说了一句抱歉，去卧室接电话。
刘烨喝多了，一直胡言乱语，萧然头疼欲裂。
她本着今晚不睡的想法走的，以前又不是没熬过夜，有一次连着两天没睡，一直工作，一边担心下一秒猝死一边又担心方案行不行。
好在结束后给了她奖金，放了一个星期的假。
今晚不睡也没事，但刘烨一直胡说让萧然很烦躁。
不是刚刚还好好的吗？他什么时候这么疯了？
终于，她忍不住吼了一句：“你能不能闭嘴，听我说句话！”
客厅，程舟临还没走，坐在沙发上摆弄打火机，萧然的声音突然传来吓了程舟临一大跳。
程舟临本来想过去看看，但总归觉得不太方便，自己的手机也响了，程舟临接了电话。
是他哥，程运。
程运问他在哪，程舟临说在萧然家。
程运当然知道萧然，今晚的事也多少知道点，但没想到程舟临直接跑人家家里去了。
他警告程舟临别招惹萧然。
“你别给我惹麻烦，你找别人我不管，你离她远点。”
程舟临毫不在意他哥的威胁：“我不能看上她吗？哥，这方面你也要管了？”
“萧然不适合你，她也不会想和你在一起的。”程运叹了口气。
程舟临问：“要是她愿意和我在一起呢？”
程运反问道：“你能给她未来吗？”
程舟临没回答这个问题，一边说着“挂了啊”一边点开一个群聊，
程运也没再说什么，先挂了电话。
群聊里面，沈汶正组局，圈他问他来不来，温愠也在。
程舟临平时最喜欢和温愠喝酒，温愠就是圈里面一个小姐，刚来沪宁没多久，后来认识了程舟临。她不是什么矜持的女人，放得开。
温愠是在程舟临身边最久的，程舟临一开始就让人查过她。
刚毕业的大学生，没什么背景，爸妈都在北方。温愠也很诚实，说自己懒得工作，陪着喝点酒没什么，钱来得也快。
她还自嘲地说：“可能我天生就是这种贱命吧，也没那么自爱。”
程舟临说：“那你跟着我吧。”
程舟临还说：“必须干净。”
程舟临是她的第一个正式的金主，后来除了沈汶叫她，其他人她都不理，也不陪着喝酒了，姿态也高起来了。
大家都说“程二少把人养叼了”这种话，但其实程舟临根本没碰过她。
温愠也知道她这样在程舟临身边待不长久，别人不知道，温愠知道。
程舟临没碰过女人，他就是爱玩爱喝酒，不务正业，自己本身还是洁身自好的。
说难听点，温愠就是程舟临的一个酒搭子，以后有更能喝的，哪里还轮得到自己？
温愠慢慢的就不想安于现状了。
她故意了好几次也没成功，后来直接了当的问他为什么不可以。
程舟临烦了，警告她再这样就断了，后来温愠老实了，乖乖陪着程舟临喝酒。
程舟临现在一想到温愠的脸和行为，他便反感，直接推了，说有事不去。
半个小时了，萧然还没打完电话，程舟临刚想去看看怎么回事，萧然也正好出来。
两人对上眼睛，程舟临能看出来她很疲惫的样子，头发也乱了，眼睛无神。
她问他：“你困了吗？我去给你拿枕头毯子。”
程舟临想，她是不是刚刚安抚完那个男人，才想起来他还在，还要解决他，所以才疲惫无奈。
如果是别的女人，程舟临还会继续逗下去，可他这次居然没这个心思，他有些慌，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怕他随口说了点什么，会让她更疲惫。
还没等程舟临开口，萧然就说话了。
“你等会。”
然后她转身进了卧室，过了会抱着个枕头和毯子出来，递给程舟临。
程舟临乖乖的去沙发上睡觉了，萧然也进了卧室。
程舟临净身高184cm，小沙发侧着身子也不舒服，他也没打算睡，因为萧然没睡。
卧室的灯还开着，门留了一点缝隙，程舟临能听到她在敲键盘。
过了会儿，没有打字的声音了，他听到了擤鼻涕的声音，程舟临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哭。于是起来蹑手蹑脚的过去，在门口偷听。
萧然的的确确哭了，但声音很小。
程舟临想了想，推开了门，萧然猛地抬头。
萧然是正对着门的，自己的脆弱就这么直接暴露在了程舟临面前。
他看到她的破碎，她看到他的怜惜。
程舟临也愣住了。
程舟临不是没见过女孩子哭，但他很烦他们的眼泪，都是虚情假意掉几滴泪求他别走留下，有一个还把眼影蹭他衬衫上，导致后来程舟临很长一段时间不敢提前走，还有，那件衬衫也没有再穿过。
但他现在看见萧然在哭，他不反感，他想抱着她哄哄她。
他甚至嫉妒电话里面那个男人，凭什么萧然可以为他哭。
程舟临的念头起来了，他想她因为他哭。
这么失态，被撞见了。
但萧然没觉得尴尬，直接就说：“我吵到你了吗？你怎么还不睡？”
程舟临看着她，萧然穿着白色的睡衣，她没化妆，眼圈红红的，头发随意扎在后面，额前几缕碎发，程舟临觉得她是破碎的天使。
萧然很美，没化妆的时候也看着舒服，她属于那种清冷的美人。这会程舟临觉得自己发现了一幅画，价值连城。
“天使怎么能哭呢？”
程舟临脱口而出，朝她走去。
萧然有点蒙，疑惑地看着他。
程舟临坐到她身边，萧然往旁边坐了坐，程舟临揽住她不让她动。
萧然皱着眉看着他问：“你干嘛？保持距离啊。”
程舟临笑：“我可不敢和你开玩笑。”
萧然撇撇嘴，把脸转向另一边，不去看他。忽然感觉自己肩头一沉，程舟临靠在她身上了。
萧然叹口气，说：“二公子，我可是有妇之夫，你这样，也太拿不出手了。”
“嗯，你困不困？”
“还行。”
“我困了。”
“出去睡。”
“我害怕。”
“回家睡。”
“太晚了，我晚上开车会出事的。”
程舟临完全在扯，平常沈汶组局，如果不喝酒不住酒店，哪一次不是两三点才开车回家，能出什么事？
萧然问：“那你想怎么样呢？”
“你睡我就睡。”
萧然听明白了，程舟临想让她睡觉。
“我不能睡，还有工作，而且没多长时间就该上班了，你去睡吧。”
萧然想到了什么，问他：“是不是因为沙发不舒服，你要不在卧室睡，我去客厅。”
“请个假，今天不去了，睡觉。”
萧然左肩膀快被他压麻了，胳膊肘顶了他一下：“肩膀麻了，快起来，去睡觉。”
“那你答应我今天不去上班了。”
“怎么可能，我得工作赚钱，你快起来去睡觉。”
程舟临终于抬起头来了，看着她说：“钱比命还重要吗？”
萧然把电脑关上了，说：“钱能救命，就够了。”
最后程舟临给萧然请了假，老板吓了一跳，找人打听两人到底什么关系，程运亲自打电话和萧然的老板说，都是程舟临的错，两人没什么事。这才让老板放心。
萧然很久没睡过这么踏实的觉了，醒了之后看了一眼闹钟，十点多。
她以为程舟临已经走了，昨晚她躺下就着了，后来程舟临怎么样她也不知道。
萧然走出卧室，沙发上的被子枕头已经收拾好，整齐地放在那里，程舟临的确走了。
萧然收拾了一下，煮了碗面，才开始看手机消息。
程舟临给她发了一条短信，是早上五点多。
他说：“我还有事，先走了，晚上再来。”
“还来？”萧然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招惹他了。”
萧然又点开了刘烨的聊天框，他说：“昨晚很抱歉，我过两天会请假回去，到时候联系。”
萧然如释重负，终于，离婚了。
那昨晚上折腾得就不算白费力气。
她今天不用去上班，但是还要工作，ppt昨晚只做了一半，今天得整完，他们部门还有一堆事等着她处理。
老板给她发消息，说辛苦她昨晚了，今天在家好好休息，给她还发了个红包，200。
萧然收了，说了几句客套话。
200能在沪宁干什么？哦，从家里打车到公司，没准自己还得添点。
她家在外环，公司在市中心。
至于好好休息？开玩笑，今天不整完，明天就得整，明天还有别的事，就得熬夜整，还不如今天整完。
萧然忙了一下午，终于解决了所有事。
刘烨发消息说这周六去办理，他会在国内待一段时间，让萧然看看时间，不方便再调。
他还说，如果她愿意，有时间的话，到时候可以和他一块回去，去看看妈妈。
萧然没有回他。
萧然本来想快点办完手续，再也不见。但他说到妈妈，她犹豫了，要不要和他回去，她一年多没回去了，一年多没去看过妈妈了。
不是刘烨的妈妈，是她自己的妈妈。
那年萧然26岁，那天是萧然觉得波士顿最冷的一天，她失去了妈妈。
她的妈妈永远留在了波士顿，而萧然，对那个地方，感情带上一层色彩。
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妈妈也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萧然的老家在南城的渝澈县。
老家没有外婆的衣冠冢，外婆葬在了北方最冷的地方。妈妈说，那是外公去世的地方。
老家的房子，早在萧然出国前就卖掉。
回国后，她没有回去过，她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念想。唯一让她记挂的，可能是民政局，她和刘烨，要在那里办手续。
所以，要不要回去呢？
华灯初上，远处灯火通明。
她特意租的高层，可以看到远方的高楼大厦。
那边才是真正的沪宁，她所在的地方不过是可以勉强容身之地，连家都说不上。
萧然给刘烨回了消息，她说她会回去。
晚上十一点，程舟临来了。
萧然忙了一天，早就忘了他了，打开门看到他萧然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程舟临打开短信，在她面前晃了晃：“我不是说了？”
萧然想起来了，然后她换了个问题：“你来干什么？”
程舟临说：“和你聊聊。”
萧然不知道自己和他有什么好聊的，但还是请他进屋了，给他倒了杯水。
“聊什么？”
程舟临今天穿得很板正，深蓝色的西装，扣子也都扣好了，摘了项链，还打了领带。
萧然心想，还挺有样子的……
程舟临有点不好意思：“头发颜色的确不好看哈。”
萧然点头表示默认。
程舟临尴尬的笑了笑。
程舟临说：“那我开门见山，直说了。”
萧然点点头。
结果是，程运想挖她过去。
萧然以为就这一件事。
可接下来的另一件事让萧然直接大跌眼镜。
“还有……”
“嗯？”
“做我女朋友吧。”
萧然觉得有点好笑。
“你在逗我吗，程总。”
“你觉得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萧然笑着说：“我有丈夫。”
程舟临说：“要离婚了不是吗？”
萧然没有说话，程舟临继续说：“那你离婚后，我可以追求你吗？”
程舟临盯着她的眼睛，问：“可以吗？”
萧然不解：“我们总共才认识多久？你为什么要追我？”
“我好像爱上你了。”
萧然嗤笑一声，但也没有当回事，程舟临什么人，她也略有耳闻，只当他一时兴起。
自己和他有过几次接触？又说过几句正经的话？这就爱上了？
“原来你们说出这几个字来，这么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