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妾特意吩咐御膳房煨了鲫鱼汤,您尝尝”
林贵妃看了皇上好几眼,确定他定是有烦心事。
“近几日东祥夜夜挑灯,人都瘦了好几圈”
林贵妃拿着筷子搛了些鱼肉放在皇帝的碗碟中,可是皇帝心不在焉,她心里暗暗地不快。
“老二用功是应该的”
“前些日子太学考核,老二交了白卷”
皇上一脸沉静地吃下碗里嫩嫩的鱼肉,眼神掠过林音音的脸,让她如履薄冰。
林贵妃笑了,她在掩饰尴尬,不再年轻的脸上依稀可见细细的褶子。
“朕虽把大权交予他,亦可以收回”
“三丫头比老二上心多了,你当娘的,别太护着了”
皇上今夜又不留宿,林贵妃心中烦闷,便去了宁王宫中。
“你父皇已经不放心把大权完全交给你了!”
她一脚踩死了一个蛐蛐儿,气得宁王跳脚。
“母妃!您这是做何?”
母子一番争论,无果。忽然间,屋外一个黑影道:“娘娘,郑暮商今日回京,刚刚出宫”
“他进宫见了皇上?”
“未曾,他径直去见了孟清月”
“知道了”
郑暮商喝了徐平昌送来的药,感觉好多了,他睡不着觉,起身披了件狐裘,扶着墙慢慢走到了清月的房间。
月光清冷,妆台上还留着未用完的胭脂,一把木梳静静地躺在上面,郑暮商看着铜镜,想起了阿余的脸。
抚着她留在这里的衣裙,一夜未眠。
“各位王爷请看第四十三卷”
次日太学授课,郑暮商站了不一会儿,额头已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三公主快人快语,叫了两个小太监。
“快去搬软椅让太傅坐!”
六王爷此时已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多谢公主”
课毕,林贵妃竟亲自来察看三公主和二皇子的功课,见到郑暮商,她不自觉地抬起了下巴。
“郑大人,许久不见还是老样子”
她伸手动了动头上的银簪,只见郑暮商微微俯身,道了一声“贵妃娘娘”。
“听闻老二最近功课不佳,皇上特意同我谈过”
“是臣教导无方”
林贵妃冷笑一声,“这怎么能是大人之过,怪只怪老二愚笨”
“即便如此,皇上还是看重老二的,还望郑大人多替**心”
郑暮商忍着腰间密密麻麻的疼痛,总算是送走了瘟神。
六王爷见状赶紧上前搀扶,“那个疯婆娘总算走了!”
“王爷,莫要乱言”
“太傅,你昨日送来的冰糕真好吃”
昨夜,清月忽然来找他,把那包了两层的冰糕送给他吃。
“大人托我送给你的,快吃”
“太傅走了?他为何不亲自送来”
“怕打扰你安寝,再说,大人那么忙,哪有时间等你”
清月撅着嘴,说了几句便不说了。
郑暮商愣了神,随即点了点头。
“王爷喜欢便好”
“暮商?…暮商?”
耿修明叫了好几声,一旁握着毛笔的人才回过神。
“你这几日是怎么了?茶饭不思的”
放下毛笔,郑暮商轻轻活动了一下腰,近来腿也浮肿得厉害,实在是没胃口。
“我没事,老毛病又犯了”
郑暮商微不可闻地叹息,把林方送来许久的汤药一饮而尽。
“平昌的药不管用?”
只见他摆了摆手,又从袖口掏出棉巾,拭去嘴角的药汁。
“唉,阿余怎么能那般误会于你”
耿修明见老友寝食难安,心中有些不平,暮商至今孑然一身,日子总归不易。
两人正闲聊着,屋外就传来了江熙春的怒骂,江熙春是耿修明正妻,六王爷的姨母,是朝廷封的一品夫人。
“老不死的!竟然躲到这儿来,讨打!”
耿修明一听便知不妙,只可惜夫人早已揪住了他的耳朵。
“暮商哥哥,你莫怪,且容我收拾了这厮!”
江熙春少时同孟静姝乃是闺中密友,性子直爽泼辣,是京中有名的快嘴夫人。
“熙春,你注意影响,这可是郑府!”
耿修明歪着头,双手护着耳朵。
“哟!要面子了?”
郑暮商看着打打闹闹这么多年的两个人,心中不免落寞,长夜孤灯,他连说话的人也没有。
看在郑暮商的面子,江熙春也没有过于无礼,只是埋怨耿修明日日不归,如今小公子发了高热,也不见他回府关照。
郑暮商近来身体抱恙,却还是送他们出府。
“昱儿!姨母来看你了!”
六王爷睡到日上三竿,只到小太监通报说熙春夫人来了,才坐起来更衣。
“姨母,你怎么来了?”
“上回修明得罪你了?”
“没有,是我自己烦闷,冲姨夫撒了气”
“这次我进宫来,给你做顿好吃的!”
亲自下厨的一品夫人不常有,六王爷不禁馋了起来,又派人去请了清月。
清月一路快走,心中越来越明朗起来,见到一品夫人,也并未觉得压抑,看起来,这位夫人通情达理却又不同于宫内束手束脚的娘娘们,清月心想,她们性子很合。
“这莲花羹还有不少,要不你们带上去郑府看看?”
江熙春把手搭在清月的肩膀上,“我十几年前见过你,那时候你还是暮商抱着的奶娃娃呢”
说着,她又转向六王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他的脑袋。
“昱儿,平日里多读书,别整日打打杀杀睡睡的”
“姨母,我一向念不进去书,你也不是第一天晓得了”
江熙春端起晾凉的汤一饮而尽,“好了,去看看你的太傅吧,他日日养病无趣得很”
“知道了”
清月和六王爷看着对方,异口同声,又迅速低下了头,两人红着脸,拿起筷子又夹住了同一块鸭脯肉。
清月和六王爷并肩走在出宫的路上,六王爷紧紧握住手里的保温篮,时不时瞄一眼身边的人。
只是还未走到宫门口,喻公公就追了上来,说是皇上召六王爷议事。昱王把随身玉佩交给了清月,侍卫这才让她出了宫。
去郑府路过了馥郁堂,想着荷包里还有几个铜元,能解解馋。堂官见了清月,包好糕点,却不收铜元。
“姑娘,冰糕今日不收钱”
“为何?”
“主人家心善,做好事呢”
回到郑府,在院外洒扫的画竹一下子愣了神,“小…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清月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她,活动了一下肩膀。
“画竹,大人…在吗?”
“用了药,睡了半个时辰了”
蹑手蹑脚地走去东厢房,大人的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他躺在床上,睡得很沉。
清月慢慢走近,有一阵子没见大人了,他此刻微微皱着眉头,手里握着清月送给他的腰带,里面的细沙已经不再有温度。
轻轻从大人手中拿起,盯着有些松动的线头发呆,许久,才见到大人的手微微动了一下,迷迷糊糊中像是在找东西。
清月把腰带又放回去,却惊动了郑暮商。
“阿余?”
他撑着身子,扶着床头的柱子坐了起来,向她伸出手:
“阿余怎么来了?”
清月别过脸,没说话,心里有些酸涩。
见状,郑暮商低头浅笑,后又拍了拍床边的空处,“阿余,坐吧”。
清月放下装有莲花羹的保温篮,便跑了出去,坐在妆镜前发呆。
郑暮商穿好鞋袜,走到桌边打开了保温篮,莲花羹的香味便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他吃了很多,却从这甜味的羹汤中尝出了苦涩,阿余见了他,是怕么?
清月一个人坐了很久,郑暮商才出现在她闺房的门口,他未着外袍,穿着的仍是睡觉时的白色中衣,他就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她。
“阿余,你送的莲花羹我都吃完了,很好吃”
见她仍是不说话,他便自顾自说着。
“几日不见,阿余似是又长高了…”
“…若是想回宫的话,我让林方送你”
“郑暮商,我来,不是想听你唠叨”
清月忽的站起来,那凌厉的眼光,让郑暮商心颤,阿余方才说…不想听他唠叨。
“你告诉我,你对我好,究竟是不是因为姑姑”
郑暮商唇瓣微启,如鲠在喉。
“不…不是”
“那你敢说,你看到我的脸,从来不曾想到姑姑?”
“阿余,不是你想的那般…只是我…”
郑暮商感到背上已经渗出了冷汗,他微微挪了挪步子,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即使对阿余有别的感情,也必须烂在肚子里。
“只是什么!”
郑暮商迟迟未答,清月便头也不回地跑出郑府,却被林方拦下。
“清月姑娘,属下有些话不得不说!”
“大人对姑娘的感情,姑娘难道不明白吗?”
“自从姑娘你走后,大人夜夜睡不着,你屋里都是他亲自打扫!”
“他还盘下了馥郁堂,只为了姑娘你高兴”
林方好像憋了一肚子苦水,他替大人委屈。
“姑娘,你进宫前,大人早就为你铺好了路,兰姑姑管着那么多小姐,为何独独偏爱你?”
“大人从洛县回来,一路上那般辛苦,只为了早点见你,你却不肯回来…”
“姑娘,大人在外征战的那些年,每每有你的消息,再苦再累,他便也高兴了”
清月听了,心中的不忍化作眼泪,其实她只是害怕,害怕大人对她好是别的缘故,她只是希望,大人能说些什么,别让她当姑姑的替代品。她有私心,只希望自己是大人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她翻身骑上了林方的马,奔回郑府。
大人披着狐裘,站在府门外望着,他一下子,变得那么憔悴。
“大人,阿余给您赔罪了”
下了马,清月便跪在他面前,说什么也不肯起身。
“阿余…怎么又回来了”
“快起来…”
清月痛恨这连日来与大人置气的自己,若没有大人,她恐怕十多年前便成了刀下鬼。
“大人,阿余错怪你了”
郑暮商把她拉了起来,二人进了屋,郑暮商又吩咐画竹煮了几个鸡蛋。
“听话,别哭了”
“大人,阿余不该那样同您说话的”
“林方都跟我说了,是我的错”
清月像个犯了错的小猫,窝在郑暮商怀里,抽抽嗒嗒地掉眼泪。
“金豆子珍贵,阿余再哭,就要不值钱了”
说着,郑暮商接过画竹送来的水煮鸡蛋,轻轻敷在清月的眼睛上。
“别把眼睛哭肿了…”
清月感到一股暖流,贯穿全身。
她闭着眼,紧紧地抱住大人,依恋、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