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

    回到客栈时,东方已泛白。

    阿楚知秦桑这几日没有休息好,便轻手轻脚的推门入内,怕影了他的觉。

    进门后,发现他背对着自己睡在床榻外侧,给自己留了位置,榻柜上的烛火亦未燃尽,蜡身不过剩了半指厚。

    回来的路上她还在想,秦桑会不会因为她擅自作主潜入军营一事而怪罪于她,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但同时,也莫名有一丝失望。

    毕竟,自己的夫人一夜未归,生死未卜,他自己却在这睡大觉,倒是对她放心的很。

    于是,她换了睡袍入榻后,亦背过身去,不打算像往日那般跟他相拥而眠。

    有些赌气的从脚底扯过毯子,将自己整个蒙了起来,打算一觉睡到天亮。

    阿楚刚有些零星睡意,身后便传来秦桑低沉的声音:“弹了一宿的《江篱赋》,手指酸坏了吧,要不要夫君给你揉一揉?”音色清冷,字正腔圆,没有一丝刚醒来时应有的鼻音,倒像是一整宿都没有合眼。

    话语间带着些阴阳的意味,让本来合上眼的阿楚打了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你……你如何知道?”虽然阿楚在那高湛营帐待了一宿,但二人并未有任何逾矩之为,但秦桑的温柔中带了刀子,反而让她有丝心虚,于是不自觉的结巴了一下。

    话语间,阿楚回过身来,借着昏暗的烛火,这才发现,身后之人竟一直都在睁着双眸盯着她,眼中布着零星血丝,似是一宿未曾合眼。

    “我如何知道?你也不看看那抚远军是姓谢还是姓秦?!”

    秦桑身上穿的并不是睡袍,而是一身夜行服,双臂交于胸前,怀中竟还揣着他的龙雀刀,一脸微嗔的看着她。

    她见他面露嗔怒,便立刻转移话题道:“夫君,我昨晚可是帮你笼络了一员猛将!还记得你以前时常与我提起的骠骑营统领高湛吗……”

    不提高湛还好,这个名字甫一出口,秦桑眸中更添三分幽怨。

    他知道阿楚擅自行动后,不惜启用了抚远军在凤凌驻军中的所有暗哨,自己一夜没有合眼,亲自埋伏于凤凌城北的密林高地上。

    而营中线人却传来消息,他的夫人在营帐中侍奉了高湛一夜,又是斟酒布菜,又是抚琴舞剑,听得消息的秦桑,差点拔刀砍了那报信之人。

    他跟她在一起这么久,都没有受过此等待遇。

    “如何笼络,用我送你的麒麟匕吗?”秦桑唇角向下微抿,低沉质问道。

    “我瞧那二皇子对高湛颇为迁就,一把刀而已,换骠骑营万人精锐,多值!”阿楚双手攥着胸前的薄毯,一脸兴奋的看着他。

    秦桑口中所说的麒麟匕,便是阿楚常年携于袖中的那把短刃,也是多年前秦桑花了心思讨她欢喜的第一件礼物。

    如今却被她当作一件为了笼络人心而随意送出的物件。

    而她,竟然还在他面前以此邀功,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值得嘉奖的事情,秦桑心口有些闷堵,但又不屑宣之于口,淡漠道:“那高湛虽为骠骑营统领,却不善用兵,御敌布阵很是古板,且此人脾气暴躁,容易轻信他人,极易被人利用,你未与我商量,就私自谄媚于他,传了出去,岂不……”

    秦桑将后面那句“岂不让本将军丢了脸面”咽回肚中,改口道:“再说本将军点兵,哪用得着让夫人亲自出马……”

    阿楚听来听去,别的没在意,只有这“谄媚”一词入了她的耳,她眉头蹙起,掀开毯子坐了起来,有些郁闷道:“秦将军的话我算是听明白了,敢情我为你奔波一晚,不仅无功反而有过,我一意孤行,我识人不清,我擅作主张!”

    秦桑见她起了劲儿,胸腔更是气短,将怀中龙雀往二人之间一横,置于榻上,也起身坐了起来。

    他曲着一条膝,手肘搭其上,另一条胳膊撑在榻,脸色有些恼道:“南星入营之前,我早就打点了几个营内的暗哨作为接应,就算她中途有意外,也可全身而退,你倒好,遇事总不与我商量,害我担心的在营外守了一夜。”

    此话一出,阿楚的脸色终于有些缓和,一进门时因误会他不在乎自己安危而涌出的一丝气恼也烟消云散。

    她将身子往前凑了凑,拉住他的手道:“是我思虑不周了,只是我不懂,你明明在抚远军中置有暗哨,为何要让南星只身犯险,她虽武功翘楚,却为人单纯,我也是一时担心,这才没有考虑良多。”

    秦桑将横于二人间的龙雀转手放于枕下,揽着阿楚的肩膀躺了下去,“那些暗哨,说起来也都是多年前跟于我的旧部,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包括人心。”

    “你不信他们?”阿楚抬眸,看着身旁这个眉宇间有些阴鹜的男人,在她心里,秦桑是一个视兵如己命的人,更何况是最基本的信任。

    “我是不信自己,我怕高估了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分量,所以保险起见,才另派南星前去。”

    阿楚有些惊诧,她第一次从这个腹有乾坤的男子眼中看到不自信。

    原来,这个善在万众将士面前指点江山的常胜将军,也是一个自处时会自我怀疑的寻常人。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往他的臂窝里靠了靠,肯定道:“你无需怀疑自己,你特别好,在他们心中,你是一座高山,矗立天地间,横亘江海前,有高山在,山脚下的人才能筑舍安居,看炊烟袅袅,观日出日落。”

    秦桑侧首垂眸,见阿楚看自己的眼神中似有万千光华,就是这束光,将他从谢广为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拉出,一次次救他于水火之中。

    他突然有些害怕,怕明日夜袭奴营的计划会有差池,怕再也看不到这双萃了星辰的眸子。

    原来人真的不能有软肋,它会让英明果断之人变得搔首踟蹰,让视死如归之人变得贪生怕死。

    秦桑猛的侧身将阿楚紧紧抱在怀里。

    阿楚也感到今晚这个怀抱比起往日,有些窒息,这份窒息感不仅因为秦桑双臂的力量,也隐隐来自明日那场胜算极小的战役。

    她比任何人都要懂他的两难之境,进之,是篡权谋逆,退之,是背信弃义,这个从儿时起就不断被人利用被人制衡的男人,似乎每向前迈一步,后背上就要多挨一刀,却仍被迫浴血前行。

    疲惫一夜的二人终于相拥着睡去,再醒来时,已是日落西山。

    这一场仗真正来临时,弟兄们的面容上反倒刻意装出一副松弛。

    晚膳时分,众人嬉笑闹泱,对入夜后的行动只字不提。

    直到吕镶为每人手中分发了一粒黑色的药丸,气氛才突然凝结下来。

    “此丸碾碎覆于伤处可止血,兄弟们带上,以防万一。”吕镶解释道。

    她分到川乌手中时顿了顿,将药丸换成了一串新的百草结,将他手腕上那串旧的替换了下来。

    “嫂子偏心!我也要!”少年北风不懂那百草结的含义,只是觉得那一看就仔细编织过的药草环比手中简陋的药丸要高级许多。

    身旁跟他一般大的小五端出一副长辈的姿态道:“等你讨了媳妇之后也会有。”

    北风懵懂的眨了眨眼,被身后的十一打趣道:“如今你跟了将军,以后讨媳妇可难喽!”

    从吕镶手中接过药丸的南星朝十一的屁股踹了一脚,将他踹去了一旁,过来揽着北风的肩膀道:“别听他胡说,等我们北风长大了,实在讨不着媳妇,姐姐给你做媳妇!”

    众人大笑,纷纷斥责南星老牛吃嫩草,南星也权当听个乐子。

    只有北风偷偷用余光扫着南副将灿笑的侧颜,心中似乎开始有了心事,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药丸,骤然握紧,毅然决定要在这乱世混出个名头,能配得上南天那片璀璨的星辰。

    秦桑在一片笑声中端起面前的酒碗,弟兄们纷纷起身应之。

    他一身墨色武服,黑发用银冠束起,插了一支多年前阿楚送她的龙雀铜簪,隽秀的桃花眸中三分柔美七分肃杀,冷言道:“救魏显!杀谢景!夺凤凌!”

    “救魏显!杀谢景!夺凤凌!”弟兄们纷纷附和,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

    夜过子时,晴夜月朗,将星辰夺去光彩,驻扎于凤凌城北的抚远军大营,早已在夜幕中酣睡。

    只有十几人的小队,悄悄从军营西侧的篱栅而入,掐准了兵卒换值的时辰,拿出了早已备好的,浸满了迷药的帕子,将轮值的士卒接连放倒。

    因都是曾与秦桑上过沙场的兄弟,所以不忍取其性命,这才让吕镶配了一剂够劲儿的迷药,出此下策。

    按照南星画出的地图,关着秦蓟关将士们的奴营就在抚远军营的西北侧。

    从篱栅进入后,要躲过六排营帐的巡逻队伍,方可到达。

    可每个营帐都有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卫兵来回巡视,彼此交错,复杂如絮,要想避开,谈何容易。

    是故,秦桑只带了几个身手敏捷反应迅速的兄弟,将北风和小五他们留在了大营西侧的密林中以作后卫。

    几人蹑手蹑脚行进到第五排营帐时,本来鼾声四起的帐中突然窜出一个身着中衣的年轻男子。

    打着哈欠,步履匆匆,似乎是有内急。

    躲避不迭的众人眼睁睁的看着睡眼惺忪的他,双眸逐渐大睁。

    而此刻弟兄们正一身黑衣,贮于他身前不到三丈之处。

    老九握着刀柄的手一颤,半刀出鞘。

    却被川乌覆手再次按回鞘中,他将自己遮了半面的黑色面巾摘下,朝眼前男子低声招呼道:“顺子,是我!”

    那个被喊做顺子的男子,眼眶睁的比方才又大了三分。

    帐内突然传来一声烦躁的呢喃:“大晚上的,谁在外面叽喳,让不让人睡了?”

    只听那顺子言道:“老子撒尿,睡你的觉!”说罢,抬头看了看四周,假装啥也没看见的返回了帐中。

    众人松了一口气,终于到了十几处奴营大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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