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

    次日是个大晴天,下了学,柳茵茵早早回屋,收拾了一通后便兴匆匆地捧着那盆兰花往徐安梁小院去,特别放心地把花交给了他,还道:“我养不好花,你帮我养吧。”

    徐安梁正靠在窗前看话本,见柳茵茵捧着盆兰花过来,还有些惊讶。见那兰花叶片肥硕,花色艳丽,姿态轻盈飘逸,猜道:“是陈夫人送的吧,她养的花非常好,我也曾去她那里逛过。”

    柳茵茵熟练地爬上他对面的榻上,一边回道:“陈夫人哪里有时间招待我呀,是陈家大公子送的。”

    徐安梁淡淡哦了一声。

    柳茵茵瞥了他一眼,对着翡儿道:“翡儿姐姐,我中午点心吃的有些腻,帮我泡一杯清茶来吧。”

    翡儿应声去了,徐安梁把书一收,眯着眼睛问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柳茵茵双手撑在桌上,身体上前,眼珠子转了转,才慢慢道:“你似乎不大喜欢陈大公子。为什么呀,你和四殿下这么要好,四殿下熟读诗书通晓经史,陈家大公子也是,他人还斯文和气,没道理你和他没来往才是啊?”

    徐安梁横了她一眼,背靠着软枕蹙眉道:“你误会了,没有这样的事。”

    “没有吗?”柳茵茵嘟了嘟嘴,不打算就此打住,“可有好几次,明明前一刻大家还在说说笑笑的,陈家公子一来,你就不怎么说话了。课上若是说道什么话题,但凡陈家公子有了什么高见,你从来都是一副看不过眼的神态,我都看到了的。”

    徐安梁抬起眉眼,气笑道:“小机灵鬼,这种事,你怎么观察地这么仔细。”本不想理她,可她用对付六公主那样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瞧着他,话不由说出了口,“不是我不喜欢他,是他不太喜欢我。”

    柳茵茵立马上前问:“这是为什么?”

    徐安梁被她接话的速度之快弄的一愣,半晌才发觉她机灵着呢,气道:“臭丫头,你明明看出来了。”

    柳茵茵嘻嘻笑,翡儿端上了蜜宝茶,她却不喝,拿着手指沾了水一点点在桌上胡乱画着,一边叨叨地猜道:“所以是陈大公子喜欢六公主,可六公主不喜欢他?他以为六公主喜欢你,所以看你不顺眼。是吗?”说到最后,她自己反而蹙起了眉来,似乎觉得这个推断哪里出了问题。六公主喜欢徐安梁吗,怎么看他们都更像是玩伴,难道是她没感受出来?可陈公子那样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对徐安梁产生敌意呢,除了觉察出六公主和他之间的特别之处,好像也没有旁的解释了啊。

    徐安梁被她的一番推论震惊了,狠狠地赏了她一个爆栗。柳茵茵哎哟了一声,不高兴道:“不对么?”

    “完全不对。”

    柳茵茵咦了一声,才听徐安梁一字一顿继续道:“他们俩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柳茵茵坐直了身子,反驳道:“怎么可能,就他们那样的,明明是对家。”

    徐安梁苦笑摇了摇头:“对家说不上,冤家差不多。”

    徐安梁在宫中待的时日比她长了不知多久,又是那样玲珑剔透的人,柳茵茵一向对他的话很是信服的,可想到六公主在陈家大公子面前的行事作风,她实在很难相信这件事。

    徐安梁缓缓说道:“六公主和陈策安,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再加上皇后和陈家都有心撮合,这本是水到渠成的事。”

    柳茵茵正听着,见他停了下来,不由抬头觑了他一眼,却注意到他的神情不及方才的轻松。她敏感地意识到,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可能与徐安梁有些关系。

    该不该再继续问呢?柳茵茵被好奇心驱使着,却又受到了道德的约束,上一次她打破砂锅问到底,好像就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话题。徐安梁这个人,心里好像藏着一个又一个秘密,可每一个说开来,都够人伤心。柳茵茵不忍心戳他的痛处。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唯一的问题是,陈家已经决议要离京了。”一道柔和的声音打破了屋中的平静,柳茵茵抬起头来,正瞧见四皇子踏进屋来。

    二人都没有发觉四皇子已经在屋外站了一会儿,把他们之前的对话都听在了耳里。柳茵茵顿时有些局促,她见四皇子的面少,再加上四皇子一向正经略有些严肃,她也不太敢在他面前表现地太跳脱。

    徐安梁下了榻,柳茵茵忙溜下来,一起行了个简礼。

    “这是昨天从舅母那里得来的兰花吧。”四皇子摆摆手,眼光扫了一眼桌案,对着徐安梁道,“这宫里也就你喜欢养这花。”

    “你怎么过来了?这个时辰,你没有旁的差事吗?”徐安梁请了四皇子上坐,又让翡儿上茶,自然地把话题带开了。

    “都处理完了,想着过来和你下下棋,我也放松放松。”四皇子拉着他坐在一旁,又叫柳茵茵照旧坐下,才又叹道,“没想到听到你们在谈论这件事。更没想到茵茵这么敏锐,这件事情都被她看出来了。”

    徐安梁道: “她与六公主常常一道,早晚要瞧出来的。”

    柳茵茵瞅瞅兴致正浓的四皇子,又瞅瞅明显不太愿意坦言的徐安梁,顿时坐立不安了。她是不是做错了事?打听了不该打听的事情?但是看着笑着看着她的四皇子,那种鼓励的眼神,她意识到四皇子有意坦诚布公,不得不硬着头皮接着问:“所以陈家要离京了,六公主就不愿意了,这又是为什么?”

    翡儿上了清茶,四皇子抿了两口,才道:“因为一个承诺。”

    柳茵茵眼看着徐安梁撇开了头,望去了窗外。

    “六妹之所以宁愿舍弃陈家,不愿意离京,是因为一个承诺。因为她曾经对一个人指天发过誓,她会护着安梁,绝不让他在大波朝的宫里自生自灭。”四皇子叹了口气,大人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情不得已,孩子却常常将承诺看的分外重要。

    “那不能带着安梁哥哥一起走吗?”柳茵茵奇道。

    四皇子摇头道:“安梁作为质子,是不可以离京的。”

    柳茵茵心头一震,不自觉地又看向徐安梁,他木然着脸,嘴唇抿的紧紧的,脸色比往常更要苍白,俊秀的小脸仿佛被冻结了一般。这一刻的徐安梁,没有了往日的从容,他仿佛一尊被从内到外敲碎了的石像,一动不动,却遭受了时光回过头再次给他的一次重击。柳茵茵意识到她触及到了一个她不曾参与过的过去,一个徐安梁甚至不能说出口,只能四皇子代为转述的过去。

    “那个人是安阳公主吗?”许久,柳茵茵才试探般的问道。

    徐安梁扭过头来望着柳茵茵,深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光彩。他只在柳茵茵面前提过一次姐姐的名字,柳茵茵却记住了,如此敏锐。

    四皇子惊讶地看了一眼徐安梁,才答道:“是的,正是南楚公主徐安阳。”

    徐安梁在他的声音里再次无声地挪开了眼眸。

    四皇子转回头来,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再没有犹豫。柳茵茵在四皇子的叙述里,逐渐拼凑出了故事的脉络。正如她所知道的,宫中没有和六公主同龄的女孩,当年与徐安梁一道过来做质子的徐安阳,只比她年长几岁,都是天之骄女,与她性情相投,是已虽然身处对立的立场,年幼的六公主和徐安阳依然情投意合,引为知己。可惜徐安阳在大波朝的深宫中只煎熬了两年不到,便因病不医而亡。濒死之时,她请求六公主替她照顾年幼的弟弟。而六公主答应了。彼时的她还不能理解时局是什么,当她渐渐年长,幡然醒悟到徐安阳当年是因何而死,已经追悔莫及。她才知道她面对的是什么,徐安梁面对的又是什么。君子一诺,死生相护。六公主似乎就是这样,把这份沉重的守护,压在了自己的心头。

    “六妹,重情,重诺。安阳公主若是泉下有知,必定感激。”四皇子掷地有声,“可对于安梁来说,这份守护已经过于沉重。尤其是我们都知道,六妹对策安抱有的,是什么样的心意。”

    柳茵茵未曾参与过这些过去,但以六公主感情的热烈,要轻易地割舍必定十分艰难。但是为了徐安梁,她却这样做了。柳茵茵的心沉甸甸地,想到徐安梁的小心翼翼,他的隐忍坚持,原来活着竟要费那么大的力气。何况六公主施加于他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承诺。

    “有些话,安梁不能说,我去说也没有用。只有六妹自己能想通才可以。”四皇子最后道。有些时候,人一死,反而成了禁忌,这份承诺更是成为了六公主自己心中的千斤负荷。徐安梁不能劝,他若一旦开口,六公主将不能自处,所以他任由事态走到了如今,尽管他心中也经受着反复的煎熬。四皇子劝过,但这个故事里,他亦是局外人。

    可柳茵茵能做什么呢,她甚至从未曾参与过这段过去。

    徐安梁不忍,转过头来,对着外面道:“翡儿,茶凉了,再添些茶水来。”

    柳茵茵在他的声音里回过神来,索着眉头,目光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徐安梁道,“陪着六公主好好玩就是了。”

    “好。”柳茵茵点头。可她不能只受人恩惠,总要回报些什么。带着这样的念头,她离开了徐安梁的院子。

    等她走远了,徐安梁才怅然道:“和她说这些做什么,何必把她扯进来。”

    四皇子老神在在地坐上他对面的榻,神色自若道:“有些事情你我去做都不行。茵茵活泼开朗,有她在六妹身边时常开导,效果比你我苦口婆心地劝会好很多。”

    徐安梁沉默地不置可否。

    四皇子便道:“你可别小瞧了这丫头,我看她行事分寸拿捏的很好。”

    徐安梁 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可没有。”

    四皇子挑了挑眉,弯嘴笑。

    徐安梁沉思了片刻,低声道:“我这是觉得她也不容易,何必让她为这些事情烦扰。”

    四皇子看着他,过一会儿才颇为自信地笑:“是吗,我以为为了你和六妹的事,她绝不会不愿意。”

    徐安梁转过头来不解地看他,四皇子却不继续说下去了,转换了轻快的语气:“来,我们下会棋,我知道茵茵送了你一副好棋,别小气快让翡儿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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