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安

    第二日一大早辞了皇后,三人乘了车驾便往宫外去了。徐安梁果然没有与他们一道。四皇子和六公主却是无所谓的态度,便让柳茵茵觉得有些奇怪。

    过世的老安国公贵极一时,御赐的安国公府地段极佳,依山伴水,又离皇宫近,他们一行车马出了宫不过行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公府。安国公府正门大开,上至国公下至浆洗洒扫的,都已早早侯等着了。等四皇子六公主进了府门,按规矩行了大礼,老国公,国公夫人才抱着四皇子六公主左看右看,一路欢喜着迎进了正厅。

    丫鬟们训练有素,茶水点心片刻便都摆上了桌案,都是按着四皇子六公主的喜好来安排的。老国公夫妇只有一女一子,自从女儿进了宫,便不大见的着了,是以对皇后所出的几个孩子的喜爱程度,还在两个亲孙子之上。

    “外祖母您歇一歇,别忙着给我们安排这些那些了,听母后说起您正不舒服着,您可要保重身体呀。”六公主走过来接了老夫人要递过来的点心碟子,一边顺手扶住她的手,一边窝到她身边撒起娇来。

    “不碍事,外祖母不碍事,看到你们我高兴,高兴的很。这莲子酥是你喜欢吃的,你尝尝,看看味道可还是原来的味道。”老夫人把六公主揽在怀里,眼眶依然有些热,她上了年纪,又生着病,越是爱念着从前的事,那点心还是小时候六公主来府里爱吃的,过了这么多年她仍记得,听说六公主要来,一日要和厨房的人吩咐七八次。

    “六公主快尝尝吧,这可是母亲亲自吩咐人做的。”世子夫人忙着安排人手,还不忘回头凑趣。六公主自然不会客气,小时候这外祖家她也是常来的,孙辈里就这一个女孩子,又是小的,自是宠的无法无边。她的两个亲儿子,陈思安还是不知事的性子,凑到老夫人跟前抢着撒娇献宝,把一圈人都惹笑了。陈策安则完全一副小大人模样,和四皇子站在一旁,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那就是你收留的那个小丫头吧,来,上前来我看看。”老夫人和小孙子外孙女腻歪了一会,终于看到一旁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儿,招招手让柳茵茵过来,见她穿着鹅黄色绣合欢花的新衣,头戴一顶宝蓝玉边圆帽,眉清目秀,举手投足间也算落落大方,便觉着喜欢,拉着她的手问她几岁了,原籍哪里等等许多问题,知道她跟着六公主一同在太学读书,颔首赞同道,“虽说女子不用支撑家族门庭,可多读点书总是好的,倒不用像男孩子们那般熟悉经济仕途,最要紧的是不要做个睁眼瞎,由着他们哄骗。”一番话把众人说的都笑了,做男人自然不承认他在外头有过糊弄家里的媳妇,小一点的还未经历这些,倒也不妨碍他们羞红了脸。

    “难得福庭和福馨过来,你俩多陪着母亲说说话。”众人笑闹了一番后,世子夫人道了辞,她要去处理府里的事务还要准备午膳,不能总陪在一旁。柳茵茵在一旁凑了会儿趣,总觉得夹在这群祖孙之间有些插不进去,便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溜了出去。老夫人所居住的小院是整个府上位置最好的一处居所,她坐在廊前的台阶上,发呆看着小院东南角开的茂盛的一丛梨树,梨花清丽,风吹过还有飘雪的意境。过往的丫鬟小厮知道她是和六公主一道来的,对她都很善意,还有小丫鬟端了小凳子和点心来给她。

    “怎么坐在风口上。”柳茵茵正发着呆,忽地听到背后的声音,转过头才发现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的陈策安,他身后还跟着个跟屁虫似的陈思安。

    “啊,我没留意。”彼此都在太学上课,虽不熟稔,点头的交情还是有的。柳茵茵挠着脑袋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其实专门挑了一个被廊柱挡住的地方,就是不想太引人注意,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她偏了偏头望了眼关着的门,问道,“你们怎么也出来了?”

    “有点事情要去办。”陈策安笑着答她。柳茵茵微微有些奇怪,这个时候他能有什么事情?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见陈思安有些生气的嚷道,“明明是因为六公主在里面,大哥你才出来的。她来我们家做客,倒是这也不待见那也不待见的,大小姐毛病真多。”

    “思安,慎言。”陈策安难得严肃了神色,摆出了严兄的模样,陈思安顿时泄了气,嘟嘟囔囔地垂下了头。柳茵茵明白他的意思,这里是老夫人的院子,人来人往的,这种话怎能混说,若是传出去岂不叫人诟病陈家的家教。但她颇为识趣,权当作没有听明白。陈策安察识人心,也赞许柳茵茵的识趣懂事,和颜悦色地向她推荐道,“若是无聊的话,不如我带你去个地方。我看你盯着那从梨树看,我母亲在她院子后面修了一座花房,你想去看看吗?”

    柳茵茵倒是挺想去看看的,不过一想六公主还在里面,她要是瞎跑是不是不太好。陈策安立刻就理解了她的想法,对着身后跟着的小厮低声说了句,才又回头道:“我让他们和祖母六公主留个话,你跟我来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柳茵茵不去就是不给面子了。索性世子夫人的花房当真美轮美奂,陈策安留了一个丫鬟给她,离开之前对她道:“若是喜欢什么,尽管拿回去,千万别见外。”

    柳茵茵在花房里逛了一圈,因看的入神也不知道到底逛了多久,许久才想到这是在人家家里,这样胡乱地闲逛终究不好,名贵的花草她不好意思拿,若是空手又好像有些不妥,思来想去后还是挑了一盆看上去不算名贵但花色极好的兰花出来,她自己不会养,回去可以交给徐安梁去照料嘛。她拿着花走到门口,对守在这里的丫鬟甜甜道:“这位姐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在这里好久了吧,请带我去找一下陈公子可以吗?”

    小丫鬟年纪不大,却已在陈家做了许多年,见她这般可爱,不由好感大生,因是陈策安领着柳茵茵过来的,她便也还是领着柳茵茵去找陈策安去。

    “也没有很久,大半个时辰罢,小姐不必忧心。大少爷去了夫人那里,我领你去吧。”她看了看柳茵茵手上拿着的花,体贴道,“我让人帮你拿着吧,一直捧着你的手可吃不消。”

    柳茵茵道了谢,一路跟着她走,一路还问了她叫什么名字几岁了等等问题。小丫鬟见她年幼,并不瞒她,是以等她们一路走到世子夫人的院门口,叫人带走柳茵茵手里的花,柳茵茵已知道她叫娉娉,十七岁,是世子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家里原是岳县的,小时候家里遭了灾才被卖了身契。不过还算运气好被卖到了陈家,世子夫人和气讲理,只要规规矩矩地做事,既不会遭人打骂,年底还有双倍的月例拿。

    “你们回来了。”陈策安听到声音出来相迎,不过他的神色却说不上轻松。柳茵茵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才留意院子里断断续续传来的几声不和谐的呼喝声,不由心生好奇,这里可是世子夫人的院子,谁敢这样喧哗?她脑中正琢磨着,忽听见一声尖利的犬吠,吓了一跳,之后是一连串呜呜的低鸣,不一会儿便听见偏僻的一侧院里传来一阵妇人的咒骂声。少顷便陈思安生气地跑出来,一边叫唤着:“不许打我的球球,快来人啊,快把这个坏人抓起来!”

    “小少爷!”娉娉大惊失色,一阵风似的从柳茵茵的身旁越了出去。陈策安告了声罪,快步跟了上去。柳茵茵愣在院门口,不知该不该进去。好在陈策安很快便走了出来,只是神色有些冷峻,身后跟着嘟着嘴很不高兴的陈思安,他怀里还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狗,正团团缩在陈思安的怀里,眼神里还含着满满的委屈。

    “抱歉,出了一点状况。”一向从容稳健的陈策安,少见地露出几分无措的烦乱来。

    柳茵茵刚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就看见娉娉从那侧的院门里走出来,身边还扶着一个哭的面色通红的年轻姑娘,看衣着应该也是世子夫人的丫鬟。只听娉娉的声音远远近近地传过来:“你别怕,有夫人大少爷在,你那兄嫂不敢怎么样。若是真要闹起来,大不了我们去京都府尹那递状纸去,看你那寡义廉耻的兄嫂拿什么嘴脸去堵悠悠众口。”

    那姑娘听罢,想到她那个唯唯诺诺的兄长还有这个彪悍无良的嫂嫂,眼泪不由簌簌落下来:“你也看到了,我这嫂嫂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若是真闹到府尹那里去,能不能成还两说,可府里的脸面,夫人的脸面岂不是要丢尽了,我怎么能为了自己一个人,连累了你们。”说罢更觉得凄苦,直哭的两眼肿的像核桃。

    这话有些私密了,陈策安拉着柳茵茵避开来,见她目露关心,便解释道:“那丫头叫婷婷,是我母亲身边的丫鬟,今年十八岁。她父母早亡,兄嫂把她卖到了我们府上,如今不知去哪里攀来了一门亲事,又想把妹子接回去。我母亲着人去打听了下,那兄嫂竟为了多一点聘礼,给婷婷说了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做继室。婷婷知道后不愿意,这嫂子就闹到我们家里来了。”

    大波朝的律例柳茵茵未必都懂,却是知道既是卖身,便没有轻易接回去的道理,不由好奇:“来了你们家,不就是你们家的人了吗,还能要回去啊?她嫂子这样的,你们找些小厮打出去不就行了?”

    “若直接按着律法,顷刻也便能摆平了。可说到底,她们是兄妹,婷婷心里还是对她兄长很顾念的,我母亲这才不好直接下手。”陈策安说罢蹙了下眉,这般拖拖拉拉的处事估计不符合他的性情,但他也不好越过他母亲办事,便也不再多言。

    柳茵茵点了点头,心头想若是她碰到这样的兄嫂,一定一刀两断。可人心不是棋盘,可以轻易分清楚河汉界,越是得不到亲情的人,大概反而更加珍惜它,更容易屈服于它。叹道:“我有一个师兄,他出生就患有恶疾,父母不要他,把他送给了庄里没有孩子的农户,养到了五六岁的时候,那户人家有了自己的小孩也不要他了,这才被我师傅收留进了寺里。到了他十二岁的时候,他亲生父母不知从哪里知晓了又寻了过来。他小时候其实过的很苦,那户农户对他一点都不好,吃穿都不管,活干的不好还要挨打。可见了他亲生父母来找他,他虽然恨他们抛弃他,最后却还是和他们回去了。住持师傅说,亲缘是人世间最难以斩断的连结,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些的。”

    陈策安停下来,静思了片刻才抬起头,带着笑看着柳茵茵道:“住持师傅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柳茵茵颔首,她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这不是她瞎编的故事,明松师兄在他跟着亲生父母回去后的第三年,还是因病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许多师兄弟都哭了。柳茵茵也低落了很多天。他一生坎坷波折,漂泊无依,在人生的最后几年光景里才和父母团聚。她不得而知他们相处的如何,她不懂,便问师傅:“为什么要回去呢?与我们一起玩不好吗?我们明明玩的那样好,以后也会一样好。”

    师傅却对她说:“同袍之谊固然叫人向往,但是血脉相承的连结却更难以割舍,当明松看到他母亲与他别无二致的脸时,他心里筑起的钢铁铜墙便轰然倒塌了。一松,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回到宫里时,已月上柳梢。明明好像什么也没做,柳茵茵却觉得累极了。珠儿在帮她整理床铺,她便趴在炕上的桌上,对着那盆带回来的兰花发呆,满怀心事地问道:“珠儿姐姐,你家里还有别的人吗,在做什么营生,你在宫里做事,还会经常和他们见面吗?”

    珠儿虽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这些,却也毫无保留地回答了她:“我家里爹娘都在,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我娘在安国公府做事,爹爹替老爷管着外面一家米铺的生意。宫里事多,我爹娘也忙,一年也就见个一两面吧。”说罢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抿着嘴低头望着虚空处愣神。

    柳茵茵想她大约是被勾起了思家之情,便又问:“那你爹娘为什么要送你进宫里来?”若是在安国公府做事,想着那家人的性情,她家里若送她安国公府里做事也是一样的,还不必忍受分离之苦。

    “皇后娘娘要为六公主选择身边伺候的,老夫人很上心,我和妹妹年纪都合适,娘说我是姐姐,且比妹妹稳重,就把我送进了宫,我妹妹就去了安国公府里。”珠儿说罢,收拾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明朗,“小姐今日去府里不知有没有见到我妹妹,她如今在思安少爷的屋里伺候着。”

    柳茵茵在她的伺候下上了床,努力地想了想也没想出个什么来。珠儿便笑道:“小姐定是没见到我妹妹,她与我长得极像,若是见到了,小姐必定能认出来。”

    柳茵茵也跟着笑了。珠儿去灭蜡烛,柳茵茵躺下来却一时没有了睡意。她自小亲人缘薄,父亲那边的人是一个都不认识,即便在母亲去世后也不曾相见。她母亲原也是个温柔的人,但自从听闻那个男人离世后,就变得怪戾起来,那几年柳茵茵过的不算好。在母亲去世后到到佛来寺期间,她在母亲所谓的亲戚家住过一段时日,那不是愉快的记忆,柳茵茵至今仍然记恨在心。她其实不懂像婷婷明松他们的那种心情,不明白若是一早被辜负,为何还能轻易原谅。

    如不是为了宽慰陈染林,她今日不会和他说明松的事。回忆了一遍今日在安国公府的经过,她又想到陈策安和六公主的奇怪关系,原本有些瞌睡的柳茵茵突然清醒了过来。本是亲表之间,六公主八面玲珑,陈策安温和守礼,他们的关系怎会弄的这般尴尬呢。她琢磨了许久,突然回想起许久前五皇子谈起六公主和陈公子的玩笑话。柳茵茵嗖地挺直了身子,把在一旁值夜的珠儿吓了一跳。

    柳茵茵醍醐灌醒,原来是因为这个。

    “小姐你怎么了?”珠儿怔怔地看着她。

    柳茵茵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哭笑不得的表情让珠儿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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