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其他衣服穿,脱掉的话,皮肤就会裸露在外了,我只好穿着条纹病号服走到了街上。
一路上许多人看过来,神情戒备,仿佛我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随时可能咬人的疯人。
被那样的视线扫射,浑身像黏了嚼过十遍的口香糖。
真过分啊,真过分啊!
用这种眼神看我的大人和小孩,都·一·样·讨·厌!
我扭头,一视同仁地,凶狠地瞪回去。
有个头顶稀疏的小矮人在旁边说鄙视我的坏话,被我听见了。
妈妈妈妈,她看上去好奇怪呀,她的脑子是不是坏了?
“请你不要再看我了。你真恶心。”
我轻声细语地冲他说道。
那个只长了几根头发的小孩就哇哇哭了起来。他真的能听懂我讲话吗?
他旁边的女人,应该是他的妈妈吧,一边抱起他,拍着他的后背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安慰声,一边狠狠刎了我一眼。我忍不住好奇她是怎么同时做这么多动作的,她的协调性真好!
大人和小孩的嘴都大大地张着。
让我很想把花朵的有毒根茎塞进去。
吃吧!吃吧!脑袋里浮现出一些丑陋的抽搐的躯体,对不起对不起,我喜悦地笑着,在罪恶感中攥紧手指。
可是,我不明白啊,明明有鼻子就能呼吸了,为什么要把嘴巴也张开呢?
大人应该起模范作用,把嘴巴合拢。不然孩子们都有样学样地学坏了。
我也是个孩子,为什么不能对我也宽容一点呢?我有点哀伤地看着他们。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因为我的右手重新长出来。
是我让它长出来的,这很重要!而且只有我能做到!
平常管理它的家伙可没有这种本领,她只是从我这里抢走使用权。
那些人真胆小。接触到我尖锐的目线,立刻像被触碰的寻常球鼠妇一样蜷起来。于是我冷笑着掠过他们了。
越往前走,我越想要高歌。
我从医院出来了!
医院是个可怕的地方。
回过头去,那栋巨大的住院部已经看不见了,被我彻底摆脱了!
看到熟悉的住宅楼,我的心脏用力跳了一下,幸福的感觉被泵出来,流淌在全身,脚步也情不自禁地加快。
远远就发现了,薄薄的铁门在风中摇曳,俨然没有上锁。
我想要惊喜地拉开它,原来爸爸妈妈已经知道我出院了!还帮我留了门。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我兴奋地大喊。
我在幸福的晕眩里飞快地用眼睛看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忙着寻找爸爸妈妈。
一阵猛烈的风刮过来,我太松懈了,没有察觉到危险。
门没有撞进它应该去的门框里,却往我的头上来了。
咚!
我的头麻了一下,接着可怕的疼痛迅速爬满头颅和脊髓。
我摇摇晃晃地倒下了,脸朝地板。
热的液体从眼睛里淌出来,像蜡油一样。
爸爸!妈妈!我好痛呀!好痛呀!我的头被门撞了!
我哭喊着,希望他们能扶起我,抱住我,往疼痛的地方吹一吹气,这样的场景我做梦都想拥有啊!但是没有人来。
我孤单地躺在地上,哭泣着。
幸福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
心脏又用力跳了一下,这次将悲伤泵向全身。
热的液体渐渐不流了,我闭起眼睛,感觉两颗眼珠像玻璃弹珠一样冰冷。
冷呀,好冷呀。我呻|吟着对地板说。这么躺下去会冷死的。
地板不会回答我,但是它接受了从我的眼睛里淌出来的炽热水滴。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人死了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我不想死。
快站起来!
有人挥着皮鞭劈下来了。
啪啪!不想死的话,就站起来!
虽然头还在痛着,晕乎乎的,得扶着墙壁才行,我还是站起来了。
走上旋转楼梯,我几乎要跳起踢踏舞了。所有房间的门都敞开着,邀请我进去做客。
我可以进入每一个房间,还不需要许可,这种感觉真好,像有特权一样。
提起裙摆行屈膝礼。
贵安。近来还好吗?
贵安。我很好,多谢关心。
要来一点热茶吗?
不用了,谢谢。
贵安。你今天真漂亮!
卧房的门也开着,从里面钻出来耀眼的白色光线。我走进去,像沉入一杯白色的牛奶。
我一眼就看见了爸爸和妈妈。
啊!爸爸妈妈原来在这里!
他们不是不愿意见我才不出现的,而是睡着了。
我轻快地走到他们身边,在床头坐下了。
爸爸妈妈在猛烈的正午日光下,安然入眠,脸上也发着光,亮晶晶的。
床铺是这么柔软,被子散发出太阳的味道。我也想在上面躺一躺啊!我温柔地抚摸着爸爸妈妈的脸庞,我也想在上面躺一躺啊。
哎呀,我又犯傻了,爸爸妈妈已经睡着了。睡梦中的人,怎么会应答我呢。
于是我爬上床,挤进爸爸妈妈中间。
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妈妈,中间是我,好幸福,像回到小时候一样。
身体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真舒服呀。我闭起眼,微笑着睡着了。
◇
我从舒适的床铺上坐起身,头部的肿块隐隐作痛。
会被门撞到,是因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人在耳边讲话。
绵密细碎的嗡嗡声,一如呼吸般难以察觉。
不是开阔的地方传来的,在仔细聆听的时候反而会变得模糊不清。
要说的话,更类似于被压抑在表皮之下,来源是我“自身”的响动,仿佛那只眼睛和那条手臂在说话似的。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后,恼人的声音就消失了。先前大脑信号障碍的雪花屏,也恢复成正常的状态。
稍作思考就能知道,那啰嗦的家伙已经睡着了吧。恬静地蛰伏在四肢某处,与春野夫妇一同安睡着。
只用顺它的意,很容易安抚嘛。我不住地笑了起来。
这种描述,被曲解为主动在身体里饲养着什么也毫不意外。
不过结论显然是相反的。
兴许越是无关紧要的人,越有可能道出真相吧。
>春野
主人陷入沉睡,房子也像睡着了一样。
室内的空气比室外要粘稠很多。气味么,也是令人昏昏欲睡的古旧味道。为了不吵醒这座深眠中的宅邸,连时间也愈发缓慢地流逝。
当然只是错觉。仅仅不小心被迷惑了而已。少女哼笑着。不然,怎么可能被那家伙给蛊惑着躺到床上。
“那光线刺的我眼睛好痛。让我来把窗帘拉上吧。”
拽动百叶窗的拉绳,绚烂夺目的日光就被挡在外面。
倘若说日光是利剑的话,百叶窗帘就是盾牌呢。
“虽然很想先洗澡的。不过,肚子好饿,还是先吃饭吧。”
做出决定后,名为樱(Sakura)的少女轻盈落地。
宅邸的楼梯样式,是直上直下的单跑楼梯。
“旋转楼梯么?那家伙果然是发了狂,生活在日光构建出的某种华丽幻觉之中吧。”
胃部不安地蠕动,因为缺少可以研磨的食物而抗议着。
视墙角摆放的一大箱速食面为无物,少女直接拉开了冰箱。
然后,对着洗手池一阵干呕。
敞开的冰箱门内部,裹挟着冷气,长满霉菌的蔬菜静静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呜哇!真够恶心的!”
用两根手指挑起包装,霉菌已经透过洞孔生机勃勃地满溢出来了,尽量减少皮肤与霉菌的接触面积。
全部扔进垃圾袋后,又死死地打上五个结。严丝合缝地密封起来,不让酸味有一丝一毫逃逸的可能。
哼哼哼,等到垃圾日就把你们全部清除!
推开窗户通风,而后转向情况糟糕的冰箱。
这下不得不好好清洗了。还是直接丢掉买新的更合算?
因为那种恶心的灰白色霉菌已经入侵到了冰箱内壁,不免令人联想到那部叫《霉》的恐怖漫画。
目光扫到那箱速食面,以及,另一边的可回收垃圾袋里装满了食用完毕的泡面碗。
放着曾经新鲜可口的蔬菜,反倒去买泡面?
女儿生命垂危,父母食不下咽,不愿自己做饭什么的,嗯嗯,可以理解。不过,果然是心系女儿的父母啊,一旦心焦起来就会变成手足无措、束手无策的样子。
多谢啦,这份心意已经化身为霉菌,好好地传达给我了。
明知道这么做不对,少女还是歪曲了生理学意义上双亲的好意,恶劣地腹诽着。
一边露出微笑,一边在罪恶感中攥紧手指。
所以,还是连冰箱一起处理掉吧。
龙头拧到最左边,流出来的水触及肌肤时,仍不甚温热。
洗过澡后,我换掉了带有消毒水气味的病号服,穿上那身红色的短装,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春野
恢复红色系的少女走向玄关。
见过冰箱里的场景之后,食欲完全消失了。甚至可以说,现在提到食物有关的东西都会忍不住想吐一下。
千手纲手,没有说那个送表格的人会什么时候来吧。敲门没人应答的话,放在信箱里就可以。我可不想干等着,先去把医疗费交给卡卡西吧。刚好有好多事想问他。
于是出门前,除了住宅大门的钥匙,也拿上了用于打开信箱的金属薄片。
◇
识别识别。
目标对象已离开住宅。
确认安全。
确认过少女短期内不会返回,储物间的折叠门缓缓拉开一条缝隙。
没有脚步声,唯有被阳光投射在墙壁上的跃动阴影,彰显来者的移动方向。
撕开一角的泡面碗被放置在料理台,包装与可回收垃圾袋中收纳的成堆泡面碗无异。
「可怜的家伙,终日只吃速食面。」
嘴角耷拉,锋利的钢制薄片反射出称为哀愁的表情。
伸出手指依次划过,尖锐的部分彼此相碰,发出风铃般的鸣响。刀尖轻晃,连带着映衬出的脸庞也旋转游移起来。
「但也没办法啦。」
双手摊开,切换成愉快的语气。
「我只是寄居在储物间的人形妖怪,自己煮饭什么的是万万不可能的啦。」
撕开蔬菜包和调味包,倒入。不小心把粉末撒在了料理台上,用手指沾起,舔。
「啊!好咸!呸呸。」
受到委屈般大声叫喊,又将手指放入口中吮吸,轻轻哼唱起来。
「蒙受上天恩泽,降生到地球上的我的孩子」
「让我守候着你,抚养着你」
「我亲爱的孩子!!」
揭开壶盖,空无一物。
倒倒倒。
「一滴都没有?!真是毫不留情地把热水都用完。」
「即使是,我亲爱的孩子~也要节约用水,节约用水。」
接入冷水,摁下开关,烧水壶发出工作中的声音。
「我亲爱的孩子」
「不要哭泣」
「承受太阳的光芒」
「变成好孩子,平安地成长吧!」
冒出白色蒸汽的沸水冲进纸碗,面饼缓缓涨开,静等三分钟。接着便在厨房外的地板上席地而坐。
「呼呼——真是烫啊。那么,我开动了~~」
自称寄居在储物间的人形妖怪的入侵者,明目张胆地享用起热气腾腾但毫无营养的速食面来。
同一时间,二楼的卧房里,梦见女儿回到自己身边的春野夫妇依旧安然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