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记

    朱宏图一头乱发蓬散地堆积在肩上,远远看去像是顶着一团乌云。

    他双手扒着栏杆,踉踉跄跄地追着宋清和走了几步,手腕和脚踝处的铁铐撞得叮当作响。见她往这边看过来,他忙不迭地扒开头发,呲出嘴里的大银牙。

    “牛兄,是我啊,老朱!”

    “哎,牛兄……牛大哥!你别急着走哇,我是老朱!”

    宋清和脚步不停,朱宏图也亦步亦趋,跟着她走到牢房尽头。他的大脸挤在栏杆上,眼巴巴地朝外望着,恨不得将整个脑袋都挤出去,眼看她就要走出视野的极限,朱宏图急得大叫。

    “牛老大,我有话要说!有个消息您一定感兴趣!”

    他的叫喊声在甬道里回响,就连她身边的狱卒都听见了,那狱卒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可那个身影却连顿都未顿,干脆地消失在拐角处。

    朱宏图脑袋一空,倚着栏杆失魂落魄地滑倒在地,空荡的牢房中只有他一人,杨老二和马老三不知道被关押在何处。他蜷起双腿抱紧双臂,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心底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这回恐怕真是捅了大篓子了!

    “说吧。”

    突然,头顶正上方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朱宏图却觉得有如天籁!他下意识地抖了抖,随后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想到对方还会回来,这可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他激动得唇齿瑟瑟:“牛老、老……”

    “辈分抬得够快啊,刚才还是牛兄,现在都叫上姥姥了。”宋清和挑眉一笑,那笑容令人胆战心惊,她语气不善道,“不是有话要说吗,说吧。”

    “牛老大,您也知道,我们就是些小毛贼,平时搞点偷鸡摸狗的小把戏混口饭吃,成不了什么气候,哪用得着关进大牢里来啊!”

    朱宏图越说越顺,他从栏杆的空隙里伸出胳膊,冲她连连拱手,笑得谄媚至极,一副可怜巴巴的流浪狗样儿。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那天是我不好,办事忒不地道!我给您赔不是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抬抬手把我放了吧!”

    “放了你?”宋清和笑了笑,摇头道,“要是你没放走那个西戎人,兴许我还能考虑考虑。可是现在,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我那是鬼迷心窍,被猪油蒙了心啊!只要能放我出去,您要多少银子我都愿意!”朱宏图急得满头大汗,他强撑着笑,两腮的横肉都在发抖,“我进来时被他们搜了身,没什么值钱东西了,但口说无凭,为表诚意,我先给您押上点儿!”

    说着,他就要去抠自己的大银牙!

    “别抠了!”宋清和看了一眼他手上扯出的口水丝,眉头拧紧,反问道,“你只管自己出去,不管你那俩兄弟了?”

    朱宏图脸色一僵,讪讪地放下抠牙的手:“我们仨是分开关押的,刚才我还在想呢,也不知道他俩去哪儿了。”

    “出去了。”

    “出……什么?!”朱宏图的声音猛然拔高了。

    “你想出去吗?”

    他面上难掩惊愕,一听这话连忙点头:“想!”

    “那就要看这个消息,值不值得换你出去了。”

    “值,肯定值!不瞒您说,我这个消息跟西戎人有关!”

    见对方来了兴趣,朱宏图眼睛一亮,脸上又焕发出光彩来。

    “那天晌午散伙后,我们哥仨又合计了一下,觉得就算把翠芳汁偷到手,没有门路也卖不出好价,我们就背着您去找了伍爷。”朱宏图说得心虚,声音也低了下去,“当时您教了老三一句西戎话,想到这里头还有西戎人的事,不查查实在是不放心。”

    宋清和冷笑:“你们还挺小心。”

    “嗐,老话说‘贼不走空’,我们每回动手前,消息掌握得越细越好,到了现场也能多顺几件。您可能不知道,帝京城除了扒手小绺,还有挑担的、搓糖的、要饭的,大街小巷几乎处处都有眼线,有心人只要稍微上给几文,消息就到手了。”

    “据我所知,那几个西戎人到了帝京以后,两点一线出入水云阁,他们肯定是跟里面的官妓有一腿!有人还见过他们翻窗户哩!”

    宋清和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要走:“我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

    朱宏图急忙喊住:“两点一线,您知道另外一点在哪儿吗?”

    “在徐太傅府!”

    宋清和的目光倏然一抬,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你确定?”

    “确定!”

    “这事儿你有没有跟别人说过?”

    朱宏图断然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把嘴闭紧,装得失落些,你很快就能出去了。”

    开封府大牢的另一侧,纭娘正坐在草榻上百无聊赖地欣赏着自己的手,粗重的镣铐套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晃来荡去,将周围的皮肤磨得发红。

    “啧,可别磨出茧子来啊。”

    纭娘小声嘟囔了一句,她忽然发现左手食指的蔻丹被刮掉了一块,露出了粉白的底色,在红艳艳的指甲上显得格外刺目,像是沾在樱桃上的鸟粪,她心情顿时不好了。

    前夜,先是那四人一去不返,接着她又被什么江南富商耍了一道,当时她就知道情况不妙,随后大批官兵就包围了水云阁,连夜把她押到了这儿。

    纭娘吃吃睡睡,一点儿都不慌。

    一来,她奉曷萨旺迦之命潜回大乾已有几年,前前后后换过好几个身份,帮他做成了不少事,眼看翠芳汁已经成功投放小半,曷萨旺迦定然不会自毁基业,更何况她身份特殊,西戎不会弃她不顾。

    二来,她在大乾还有二皇子和徐太傅做靠山,皇子她是奈何不得,区区太傅应当能手拿把掐。若是她活不了,大不了就将他一并供出去,反正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眼下更让她心烦的,是食指上的蔻丹,肯定是被那群莽夫押送时刮掉的,做事真是不仔细!

    既然露了底,也就只好抠掉了。

    纭娘专注地抠着指甲,直到狱卒过来开门,带她去刑讯室,走到刑讯室门口时她脚步微滞,里面坐着的两个人都是熟面孔,她立马换上一副畏缩的模样进了门。

    刚在椅子上坐下,就听对面的人开口问道:“又见面了,是该叫你纭娘呢,还是芸娘?”

    纭娘指尖微顿,继续抠着指尖残留的蔻丹,垂着眼睛道:“官爷说的,奴家听不懂。”

    见她装傻,宋清和也不急,她靠着椅背,双腿交叠搭在桌上,敲了敲面前那一摞厚厚的册子。

    “水云阁有位芸娘,在你来之前失踪了,跟你是音同字不同,你认得吗?”

    “曾听姐妹们说过几句,奴家并不认得。”

    “纭娘,你最近风头很盛啊,来往恩客那么多,恐怕早就把宋含章忘了吧?”

    纭娘抬起头,满脸的迷茫:“宋含章是谁?”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贵人多忘事!”

    “让我来看看他是怎么说的,”宋清和举起一本册子翻了翻,“哦,他说芸娘腰上有块拇指大小的胎记,既然你说自己不是那个芸娘,腰上应当也没有胎记吧?”

    纭娘轻咽口水,指尖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当然没有。”

    “好!我也觉得这个宋含章是在胡说八道,重名的常见,重人的可不常见!既然水云阁的点酒娘子都这么说了,那就请女使们进来查验查验,也还你一个清白!”

    “且慢,为何非要查验!”纭娘坐直身子,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自己的腰,“官爷这话说的好没道理,难道世间女子但凡左腰上有胎记的就都是芸娘不成?”

    “那倒不是,胎记位置不同,形状也有大有小嘛。”宋清和笑眯眯地摆了摆手,“不过,你怎么知道芸娘的胎记在左边,我好像没告诉过你吧?”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