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醒来后,我就到了这儿,是她爹娘救了我。”

    李二河与苗氏对视一眼,紧紧攥着她的手。

    “当初我把小河从老家带出来,却没能把他囫囵个儿再带回去,实在是没脸回家见爹娘啊!我们兄弟俩对赵家有愧,这个坎这辈子都绕不过去,是罪有应得,报应不爽!小河走后,我心里日日熬煎,总想去打听赵家的消息,好在云蔚村距离京城不远,索性就留了下来,这一留就是十年。”

    “我知道你们迟早会来抓我的,好像死刑犯上断头台,只等着那把铡刀落下,这十年里,我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可是老天爷不开眼呐,叫我遇见了阿苗,我一个待罪之人,本该一心求死,可遇到她之后,心里又生了侥幸,忍不住苟且偷安。现在想想,那些好日子真像是偷来的,过得越幸福心里就越痛苦……”

    李二河絮絮地说着,身旁的苗氏早已哭成了泪人,两人交握的手也因过于用力而发白。

    她颤声问道:“大人,官府会怎么判他?”

    屋内鸦雀无声,无人作答,满屋的人都沉默地望着这对夫妻。宋清和扪心自问,他们可怜吗?无疑是可怜的,但并不值得同情。如果与杀人犯和加害者共情,那谁又来同情疯了的赵万林和死去的赵扶京呢?

    李二河落网了,他手戴镣铐带领官兵们去李小河的坟前指认时,一轮圆月已经挂上了树梢。皓月当空,清辉万里,李二河跪在弟弟的坟前如释重负,他哭了很久,也没人来催促他。

    云蔚村地势险要,附近多荒山野岭,此时已近夜半,斜月深深,路不好走,众人决定先在村里住下,明日一早再启程回京。

    李二河家的小院里围满了人,全村的人都到齐了,院中央的空地上支起几口大锅,周围整齐地摆放着桌椅板凳。锅中饭菜热气腾腾,村里的婶子大娘们都来给苗氏帮忙,苗氏哭得双眼红肿,却强打精神,围着锅台团团转,做的全是李二河爱吃的菜。

    他们一进门,院里众人哗地一声站了起来。李二河不敢抬头,他局促地缩了缩手,手腕上的铁链撞得叮当作响,村民们都望着他,却没人看向他的手。

    老里正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二河啊,听说你要走了,大伙儿都想来送送你。”

    “是啊他李叔,这些年村里的新房都是你盖的,俺们没少受你恩惠,早就该谢你了!”

    人群中,一个半大小子被推了出来,他挠挠耳朵,扭捏道:“李叔,我一小屁娃子以前不懂事,说话不中听,您多担待啊!”

    “二河,做了错事就得认,挨打也要站得稳!”老里正握紧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将他的心头也熨得一片滚烫,“你在云蔚村停得够久了,不管前路如何,不管坎有多深,你都该往前走了!不必有后顾之忧,大伙儿都给你壮胆呢!”

    李二河潸然泪下,他看了一眼锅台边站着的女人,给村民们跪下了。

    这一夜,不少人难以成眠。

    宋清和后背的伤口该上药了,她倒觉得无所谓,涂不涂对她来说都一样,可陆淮岳始终放心不下。为避免身份暴露,她也没办法拜托苗氏和村里的大娘帮忙,于是涂药的活儿自然就落到了他头上。

    云蔚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入夜后家家户户都没有点灯的习惯,老里正翻箱倒柜才找出来他幺儿娶亲时剩下的小半根红烛。屋外夜阑人静,屋内烛光如豆,宋清和跟陆淮岳面对面坐着,昏黄的光晕交叠在一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烛花在她的黑眸中盈盈跃动,看得陆淮岳心里也像落了火。

    两人同处一室,看着他因窘迫而微红的脸,宋清和不禁暗自偷笑,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单手托腮,翘着二郎腿,大马金刀地靠在桌前,裤腿挽得老高,鞋子早已脱了下来,一只踩着,另一只晃悠悠地勾在脚尖,白莹莹的脚在阴影里发着光。晦暗的烛光下,那抹白亮得几乎有些刺目,陆淮岳觉得看过去都是一种冒犯,于是他竭力避开视线,可她那圆润的脚趾还在他余光的尽头动来动去,令他有些心慌意乱。

    宋清和突然开口问道:“你来过云蔚村吧。”

    陆淮岳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来过。”

    “你也认识李二河。”她依旧是笃定的语气。

    “认识。”

    “你是怎么知道凶手是李家兄弟的?”

    “这个案子,我之前调查过。”

    宋清和不说话了,她的指尖来回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地审视着陆淮岳,他脸上的神情不似作伪,看来说的都是真的。

    可他才接手这个案子没两天,她全程参与,几乎是跟他同进同出,他怎么可能早就调查过,难道真是重生的?

    这时,外面响起咚咚的敲门声,纪峥眉欢眼笑地进来送热水,笑得像个老来得子的老太监。陆淮岳见他进来,眉心一蹙,广袖一挥,将她的脚盖在了衣袍之下。

    宋清和正凝神思索,忽然觉得脚背一凉,她垂眸瞥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脚正被暗纹织锦缎袍遮挡得严严实实。她唇角微扬,目光灼灼地望向陆淮岳,视线肆无忌惮地描摹着他的五官和轮廓。

    陆淮岳被她盯得耳根泛红,偏过头去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那道炽热而大胆的目光瞬间就被轻颤的喉结所吸引,顺着脖子慢慢下移,一路滑至他衣袍深处。

    他的身体犹如深夜的海湾,她的目光则是飘曳的行船,在摸索与推拉之间试探着抛下属于自己的锚。

    纪峥对他俩的眉眼官司浑然不觉,嘴里喋喋不休道:“宋姑娘,赶了一天山路,将军特意让我打了些热水,您先泡泡脚解解乏。我看这屋里不咋亮啊,这蜡烛肯定也撑不了多久,恐怕等不到上药就熄灭了,要不要我再去找些来……”

    “啰嗦。”

    他被陆淮岳训斥一句,笑嘻嘻地将话咽进肚子,放下水盆正要告退,却听见宋清和问道:“纪峥,你们先前调查过李家兄弟吗?”

    纪峥闻言一愣,他下意识地看向陆淮岳,犹疑道:“嗯……调查过,调查过。”

    宋清和笑了笑:“你不太会撒谎。”

    纪峥尴尬地打着哈哈,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门口直挠头。

    “你先出去吧。”

    纪峥得了令,连忙掩上门退了出去,没过多久,他的乌鸦嘴就灵验了。

    那根红烛很快燃烧到尽头,零星的火光最后挣扎着簸荡了两下,就彻底熄灭了。

    窗外的明月被乌云遮住,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浓墨似的黑夜。当人的视线被黑暗剥夺,其他感官就会变得异常敏锐,宋清和双脚撩动的水花声成了屋里唯一的声响,暧昧的气氛不受控制地在两人之间蔓延。

    陆淮岳觉得这样不妥,他正想起身出门,却被宋清和叫住了。

    “别走,我有话要问你。”

    “太黑了,我让纪峥找根蜡烛来。”

    “不用,这样正好。”宋清和边说边擦干了脚,“我很擅长通过表情来分析对方说的是不是真话,现在黑灯瞎火,正是说谎的好时候。如果我问的问题你不想回答,也可以用谎话糊弄过去,没关系,咱们都轻松些。”

    说罢,她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微微侧过耳朵,听到黑暗里传来细微的衣物窸窣声,知道他又重新坐下,她脸上浮起浅淡的笑容。

    “陆淮岳,其实你根本不是未卜先知,你是重生的,对吗?”

    过了许久,黑暗里传来陆淮岳一声轻叹,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奈且纵容的笑意:“清和,你发现了我最大的秘密。”

    “你说的没错,我是重生的,只不过不是死了一次,而是三次。每逢靖平九年,我二十五岁生辰那日就会死亡,醒来时会回到二十二岁,所以确切地说,我是陷入了死亡轮回。”

    “这三年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什么都没有改变。唯独这一次,我遇见了你,成了这场死局中唯一的变数。”

    “可是在这次轮回里,我只有一年可活了,清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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