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

    正中央的空地上躺着一个女子!

    李小河从掌心里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脸上涕泗横流。

    “哥,我闯祸了!”

    李小河听说赵氏布庄有财有势,心生歹念,趁着城门口人群拥挤,顺利地掳走了赵扶京。回到小院后,他又怕她的哭声被别人听见,将她打晕后关进了柴房。本欲行不轨之事,却迟迟不敢下手,他在赵扶京身旁来回走动半晌,最后牙一咬心一横,将她身上的首饰全部拿走,一头扎进了赌坊。

    这回他赢钱了,不光赢了,还赢了五十两!

    他怀揣巨款头昏脑胀地从赌坊里出来,就听见路上行人议论纷纷,说赵氏布庄的千金被人绑架了,赵员外已经报了官,劫持绑票可是重罪,抓到是要被杀头的!赢钱的喜悦霎时就被冲散,李小河不敢再听下去,他犹如惊弓之鸟,抱着一袋银子仓皇逃窜回小院。

    赵家报了官,就是将他逼上了绝路,李小河想做赵家乘龙快婿的美梦也彻底破灭了!

    李二河被他弟弟做下的蠢事气个半死,他蹲在地上咬牙切齿地挠着头,看了看那袋银子,又看向旁边双眼紧闭的女子,斩钉截铁道:“不行,不能一错再错了,得把人送回去!”

    “可是她看到我的脸了!”李小河额上冷汗涔涔,他手指不停地抠着衣角,眼神飘忽不定,“她看到我的脸了,官兵会来抓我的!”

    “不,还不一定!把人和银子都送回去,咱们今夜就摸黑出城!”

    李小河嗫嚅着,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院门口传来王工匠的声音!吓得他浑身血液倒流,瘫软在床上站不起来了!

    “二河小河,我来送工钱了!”

    恐惧如野火般在兄弟俩身体里蔓延,怕王工匠进屋后看到这女子,李二河硬着头皮走出去,顺手关上了屋门。

    “辛苦王大哥,还麻烦你专门跑一趟。”

    “多大点事儿,小河怎么样了?”王工匠笑呵呵地问道,“下午就听他说肚子疼,现在好点儿没?”

    李二河用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他刚想张口,却听见屋里传来一声短促的哭号,紧接着就是两声闷响,那哭号声便戛然而止!李二河神色大变,惊惧之下,他本能地抓住了王工匠的手!

    “王、王大哥,多谢您惦记,小河,小河他回来就睡下了!”

    王工匠疑惑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似乎是没注意到里面的动静,他冷不丁地伸头凑近李二河,眼前突然放大的脸把本就魂不守舍的李二河吓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你咋出了这么多汗,嘴唇子都发白了,我感觉你比小河病得还重啊!你们兄弟俩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是、是!”李二河口干舌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是吃坏肚子了,也没多大事儿,睡一觉就能好!累了一天了,王大哥快回吧!”

    好不容易送走了王工匠,李二河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肚子登时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难以抑制的恶心感油然而生,他脚步踉跄,扶着门框干哕了好几声。

    李小河两眼失神地瘫倒在地,那女子面朝下趴在他腿边,脑后插着一把泥抹子,红白之物顺着她的头发汩汩而流,把地面都浸透了。

    开弓再无回头箭。

    眼见事情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李二河反倒冷静下来,他回想起村里老人说的,人死后尸身不能停放太久,当务之急就是处理好尸首,可小院里是万万埋不得的,一是新土旧土颜色不一样,二是半夜挖坑势必会引起旁人注意。

    他必须要找到一个现成的且不会被人轻易破坏的地方。

    李二河盯着她头上那把泥抹子,一个绝妙的主意在他心里逐渐成型。

    “都怪她,她不该叫的,她不叫就好了,”李小河还在尸体旁魂不守舍地喃喃自语,“我只是怕被别人听见才杀了她,都怪她,她不该叫……”

    李二河气不打一处来,大步上前抡圆胳膊狠命甩了他一巴掌!

    李小河被他哥扇得脑袋嗡嗡作响,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眼神终于清醒了几分,眼泪从通红的眼珠里滚落出来:“哥,我完了!”

    “谁说你完了!想想咱爹,小河,咱们得回家!”

    李二河双手握住他的肩膀,语气极其镇定,跟刚才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听我说,尸首不能放在这儿,日子一长就会发臭!你把屋子打扫干净,其余的事都交给我!”

    当晚,李二河将赵扶京的尸首浇满酒醋,连同那把沾满鲜血的泥抹子一起装进麻袋,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穿过城中阴暗的小巷,运到了城墙西南角的砖堆后。

    此时正值饭点,轮班的工匠们都还没来,他打开麻袋掏出泥抹子,刚拿到手里,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

    守城的士兵朝这边跑来,李二河缓缓起身,将尸首往里面踢了踢,从砖堆后面走了出来。

    “差爷,小的是修城墙的工匠!”

    那士兵年纪不大,看到他手里的泥抹子,停下脚步问:“你们是夜里轮值吧,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回差爷,多砌两块砖头就能多领几文工钱,”李二河老实巴交地笑道,“到时候工头问起来,还得麻烦差爷给小的做个见证。”

    那士兵见他也是个苦命人,摆手让他去忙了。

    月黑风高,云翳重重,浓郁的夜色在帝京城上空化开,远处的城门模糊成一团庞大而朦胧的影子,更不必说城门口的士兵了。见四下无人,李二河动作麻利地将赵扶京从麻袋里扒出来,秋夜深凉,晚风清寒,看着死不瞑目的女尸,李二河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对着她飞快地磕了三个头。

    帝京城墙厚约六米,每排都由十块大青石砖构成,西南角的城墙由外到内已经修筑大半,李二河只好将她放在第八块的位置。尸体无法支撑,沉沉地斜靠在砖石上,李二河一手托着尸体,一手飞快地砌着墙,沾满血液的泥抹子上下翻飞,混合着糯米石灰砂浆,将赵扶京一点一点封在了那方暗无天日的墙缝里。

    至此,真相大白于天下。

    宋清和心头却郁塞难言,那个叫做扶京的女孩,因歹人的一己私欲丧了命,又被他们封进逼仄的缝隙,孤孤单单地在城墙里站了整整十年!

    这十年间,砖墙困住她的手脚,泥浆封住她的口鼻,她安静地站在那个角落,看着气宇轩昂的父亲日渐疯魔,看着寻她的马车在城门内外往来如梭,看着赵氏布庄的大火红透了整座帝京城!

    难言的酸痛感在喉间翻滚,宋清和停顿许久,她抬眸看向对面的李二河,他正紧握着苗氏的手,脸上满是痛苦和悲伤,但此刻屋内众人对他生不出一丝同情。

    “李小河在哪儿?”宋清和的声音有些沙哑。

    苗氏泪流满面地回答:“他死了。”

    “死了?”

    “是死了。”李二河答道。

    原来,他亲手处理了赵扶京的尸首后,兄弟二人又若无其事地干了几个月,其间旁敲侧击地打听着赵家的情况。

    尸首在慢慢腐化,城内西南角变得恶臭难闻,行人皆掩鼻而过,官兵们也曾怀疑是不是有狸奴死在了砖下,但城墙已经建成,他们也无从查证。好在帝京很快就入了冬,冬风一起,那股味道也随之消散了。

    年关将至,兄弟二人决定打道回府。官道人多,路人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赵员外散尽家财寻女一事,两人心里有鬼,不敢跟别人同行,只好夜里赶路。

    他们途径临屏县,此地山高水险,道路弯曲盘蜒,两侧悬崖峭壁深不见底,赶路时能听见下面传来隆隆的轰鸣,那是崖底湍急的河流撞击之声,河畔两岸是乱石险滩。

    那夜他们正在山道上赶路,路上除了他们俩阒无一人,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车马喧阗之声,李二河原以为是寻常镖队过路,正想侧身躲避,却听到身后传来叫喊声:“前面的,等一等!”

    他闻言身子一僵,而走在他前面的李小河急忙钻到树后躲了起来,镖队从身后追上来,打头的趟子手和颜悦色道:“大哥,这么晚了还敢一个人赶夜路啊!”

    李二河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李小河的藏身之处,随后将肩上的包袱往身后藏了藏,警惕地开口:“没办法,老家离得远,你们是镖局的?”

    “是,我们是钱家镖局的,路过此地,想跟您打听件事儿!”那趟子手边说边从身后抽出一幅画像,展开给他看,“您看看有没有见过画上这人?”

    一旁的杂役举着火把上前,李二河只看了一眼,顿时眼跳心惊!那画上不是别人,正是死去的赵扶京!他面色惨白,感到一阵晕眩,心都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这、这是谁?”

    “这是赵氏布庄,赵员外家的千金,前几个月失踪了,都在找呢……”

    树后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趟子手神情骤然一紧:“树后藏着什么人!”

    李二河心中一沉,汗如雨下,额前头发尽湿,一绺一绺地粘在脸上,看起来很是滑稽。他还没想出该如何搪塞过去,几个镖师就已经下马走到了树后!

    “没人啊?”

    “可能是松鼠吧,这玩意儿山里多得是。”

    李二河呆立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会没人呢?那小河去哪儿了?

    待镖队走后,他慌忙扒开树丛,树后果真空无一人,可他后背直冒寒气,只因那树后不远处就是悬崖!

    李二河连滚带爬地抄小路下山,衣衫被树枝刮得稀碎,鞋底也磨穿了,他光着脚跌跌撞撞地往乱石滩跑去,果然在石滩上看到了摔成烂泥的李小河!

    他悲从中来,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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