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荣

    三月初,惊蛰。

    天才朦胧亮,边际便隐约传来轰鸣的雷声,似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雨来给沉寂了一冬的大地醒醒神。

    侍弄庄稼的人却早盼着这一场春雨,巴不得雷声再大点,雨水浇灌透整片土地。

    竹生却有些揣揣的守在廊下,听着远方天幕传来的轰鸣愣神。

    四小姐昨晚被三老爷叫进祠堂之后就一直都没有出来,可昨夜里没过多久三老爷就已经出来了。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竹生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自从老爷夫人出意外之后,四小姐在这姜府就如无根浮萍一般,身边的人被三夫人她们遣的遣散的散,就剩下她还在了。

    一想到四小姐,竹生就不由有些心疼,四小姐今年不过十岁,明明是大家小姐却因为自幼父母双亡无人依靠而被小人欺辱。

    自从三老爷彻底执掌姜家后,那些个踩高捧低就更是欺负小姐了,竹生想到自家小姐瘦小孱弱的身体,又想到素来阴暗潮湿的祠堂,咬了咬牙环顾一圈四周准备进去。

    姜家祠堂重地是不允许下人随意进出的,被发现了轻则打板子重则是要没命的。

    只是还不待竹生进去,转身间就见祠堂门口走出来一个瘦削的矮小身影。

    此时晨光未亮,烛火早已熄灭昏暗天光中,隐约可见那年龄尚小的女孩木着张好看精致的小脸。

    竹生心中顿感不妙,还来不及开口喊小姐,就看见跨过门槛越过暗色后,自家小姐脸上那双灼热的眼睛。

    “……小姐你这是…”竹生莫名失语。

    自家小姐以往在外都是死气沉沉着一张小脸,此时神色却格外反常,那双杏眼格外明亮的好似要将整个人都点燃了一样。

    “——竹生”

    瘦小的人儿走至小丫鬟跟前,大大的眼睛里似燃着一团火,脱离了死板畏缩的伪装后生动的不可思议,将本就好看精致的五官衬的别有一种绮丽感。

    “我们逃吧。”竹生听见府里都说寡言少语胆小怕事的四小姐姜行舟坚定道。

    她不由瞪大双眼,随即环顾四周,还好天色尚早祠堂又偏僻没有人来,竹生不由松了口气。

    看着明明只比她小两岁,个头却矮了一大截看上去像七八岁的小姐,她也似是被她眼中的那团火点燃了,眼睛也亮亮道:“好!”

    “我都听小姐的!”竹生补充道。

    “你不怕吗?”姜行舟看着眼前神色坚定的竹生,反倒有些好奇她为什么这么相信她。

    “从小小姐要做的事情不论是什么都会成功,这次也一样,我相信小姐!”

    竹生七岁就来到姜行舟身边,那个时候才五岁的小姑娘,娇娇小小的像个精致的布娃娃。

    可是行事却一板一眼,极有章法,那个时候还有一个高嬷嬷照看小姐,背地里却阳奉阴违克扣小姐的份例自己敛财。

    是当时才五岁的小姐使计,让当时来府里做客的别家夫人看见,众人才发现了高嬷嬷在背地里的嘴脸,不仅赶走了高嬷嬷还让她把吞下去的东西都了吐出来。

    三老爷和夫人明明气的不行,在外人们面前却还是得好好对待小姐,只以为是高嬷嬷贪多不厌犯蠢,一点没怀疑到小姐身上。

    从那时候起,竹生就知道四小姐是个不得了的人,哪怕她当时只是个五岁的小姑娘。

    后面小姐开始着意藏拙降低自身存在感,装傻充愣的过了好几年,竹生是一直都知道小姐想离开的,姜行舟也没瞒过她。

    可是竹生更知道不管小姐是怎么规划的,最起码肯定不是现在,一定是昨晚三老爷在祠堂里说了什么才让小姐改变主意的。

    等到回到那个偏僻的小院儿之后,天色还是昏沉着,影约的雷鸣电闪闪烁在远处的天际。

    姜行舟任由竹生拉着她的手坐到床上,看着她检查四周关闭门窗,只留着一扇斜对着床的窗子半开着,只要一有人来就可以看到但这个角度却看不见他们。

    “小姐,三老爷到底找你去说什么了?”竹生憋了很久终于吐出了心中的疑惑。

    找她这个寡言少语的透明四小姐能做什么,姜行舟想到昨晚自己名义上伯父的话不由冷笑。

    “行舟啊,自从你父亲去后我一直忙于姜府事宜忽略了你,以至于让你小时候被贱人所欺,是伯父做的不好。”锦衣华袍的三老爷姜自习温情脉脉的看着眼前有些畏缩的小姑娘道。

    姜家人一贯有着好长相,所以哪怕姜自习已至中年,近年来长期被酒色浸染着,也依旧看上去文质彬彬,俊朗非凡。

    只他那双眼睛不复清朗,明亮烛火下衬的他眼角下垂有些浑浊。

    “三伯伯…三伯伯一向对我很好,三伯母也是!是…是那些下人做…做的不好…”

    身形瘦削的小姑娘闻言小声反驳道,只是佝偻着身体看上去畏畏缩缩的。

    姜自习看在眼里,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畅快,他转头看向祖宗牌位处的一个名字,眼中嗤笑。

    姜自言呐姜自言,任你生前再怎么比我厉害风光,你死后不仅姜府是我的,你的孩子不还是要看我的脸色过活?

    想到他即将要说的那件事,他的神色不由更加柔和。

    “行舟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要叫你来祠堂?”

    姜行舟瞥见自家虚伪大伯被掩在烛火里的自得之色,面上装作畏缩好奇,“我…我不知道。”

    “我想着你的父亲母亲已经不在了,你的亲事伯父得为你好好操持,所以我费了很大的功夫为你寻了一门好亲事。对方可是三品大臣家的公子,若不是因着我侥幸与那位大人相识,这比我姜家门楣高过许多的门第你可是高攀不上的,这可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好亲事啊!”

    姜自习一番温情笑语,语气真诚柔和,若姜行舟真是个自幼失亲,胆小畏缩的十岁小姑娘怕就要相信他真是为她好了。

    可惜她不是!

    两辈子做人,此生开局幸福美满却四岁父母双亡,若不是有上辈子的记忆在,她怕是真的要被他们给养废了。

    姜行舟一边为姜自习的假惺惺恶心,一边面上还要与他虚以委蛇的做戏。

    “不不不三伯,这样好的亲事行舟怎配得上,还是二姐姐三姐姐这样贤良淑德的女子才好。”

    身形瘦小的小女孩激动的抬起头,神色慌乱自卑,语气真心实意的建议姜自习换个人选。

    姜自习却为这样真诚的语气微哽,但他做惯了将脸面抛弃的勾当,脸皮厚的很,很快将话题引回他此次的根本目的上。

    “她们自有你三伯母操心,伯父当然是为了你好。”

    “行舟啊,我记得你父亲曾经将我姜家的传家玉佩送给了你母亲,但自从他们不幸遇难后那玉佩就不见了踪影,如今你又即将出门嫁人,那玉佩还是尽早找出来为好,你可知道它的去向?”

    他又是唤她来祠堂,又是给她安排亲事,赶情目的是那块玉佩?

    姜行舟心中暗自疑惑,不明白那块玉有何不同。

    “这么重要吗?可我…我不记得父亲母亲有提过,您要不给我说说那玉长什么样?”

    听姜行舟说没见过姜自习到底有些失望,他这些年将姜自言他们留下的东西翻了个遍,连这个小丫头的院子都没放过,却怎么也没找见那块玉。

    罢了,虽然那块玉是家主凭证,可他不信面对他即将要给姜家带来的利益与权势,那群族老们还会反对!

    “那块玉可是我们姜家祖传的家主信物,传说是仙人留下来的东西,如今丢在你父亲手中这可让我怎么面对地底下的列祖列宗啊。”

    姜自习假意悲痛说完后,却不知哪儿来的阴风吹过,将牌位四周的烛火吹的明明灭灭,也将他的后背吹的冷汗直冒。

    点燃了无数烛火的祠堂明亮又阴暗,无数的牌位鳞次栉比。

    烛火明灭,阴风阵阵,苍白着脸色的小姑娘突然喊到:“父亲!肯定是父亲!”

    姜自习闻言不由皱眉,注视着那些牌位随即眸光狠厉的盯着刻有姜自言的那个。

    你人活着我不怕你,如今你人死了我更不会怕你!

    “别胡说!只是一阵风而已。”他眸中凶光未褪,此时语气凌厉,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伪装。

    见堂下瘦弱的小姑娘被吓的一个激灵,他又按耐神色。

    “行舟肯定是太过思念你父亲才会这般说胡话的对不对?既然这样不如你今晚就在这儿陪陪你父亲,他肯定也是想你的,正好你也想想我和你说的那门亲事,三伯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就不顾她才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就拂袖而去,徒留她一个人面对这满室的牌位。

    而站在下堂中央的小姑娘像是被吓住了一般动也不敢动,直到确认走了的人不会再回来,才缓缓挺直了腰板。

    烛火下只拢着一个双丫髻的头抬起,苍白死板的小脸上不见害怕,而是神色平淡的皱着眉头。

    计划得提前了。

    姜行舟想,她这个虚伪三伯的忍耐性比她想的要差,这么快就忍不住要撵她出去将姜家据为己有。

    没有时间给她慢慢准备出逃了,得赶快行动起来,她才不相信姜自习能给她找个什么好亲事。

    哪怕现下女子普遍十五六岁便及笄订婚,可才十岁的小姑娘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只有那些活不下的人家才会想着卖女求生,早早的定下人家卖做童养媳。

    就算姜家没有人在朝为官,但也是富甲一方是有名的富贵之家,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这样去做。

    尤其结亲的一方是三品大官家的公子,怎么姜自习自己的亲生女儿,正值相看的二小姐三小姐不要,偏要定下一个才十岁出头的孩子?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有问题。

    有的是纨绔子弟喜玩幼女,如要是姜家再赔上一大笔的嫁妆,又奉上自家嫡出的姑娘,怎么都能借上大官的势力。

    姜自习这不是要卖女求生,是要卖侄女求荣了啊!

    姜行舟想通了其中蹊跷,却没有半分惧怕,她仰头看着那些一层层的牌位,屋内烛火明灭,她稚嫩的脸上是一派坚韧。

    他姜自习想卖,难道她便真能如他所愿了?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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