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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许宿的父亲是位智障人士。

    不过智力的缺陷丝毫没有影响他对女儿的爱。

    许宿不会记得父亲第一次见到襁褓里小婴儿的她时,情不自禁上扬的唇角,以及笑弯了的眼睛。

    但许宿记忆中的父亲永远是笑着的,露着一口大白牙,看上去有些傻傻的,又温暖可爱,像图画本封皮上印着的圆圆的太阳。

    三岁的时候,父亲会从外面摘一些野草编小玩意儿给她玩,许宿很喜欢瞪大眼睛瞧那些绿油油的小草在爸爸手里是怎么变成小兔子、小鸭子、小蝈蝈的。

    幼小的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用稚嫩的发音说:“爸爸好厉害,宿宿也要学!”

    父亲听了害羞地低下头,抿唇笑着,小声说:“宿宿小,爸爸编。”

    上天怜悯,给予父亲一技之长,邻居建议他把那些小玩意儿带到市场,卖点小钱,也能多给女儿买些吃的。

    一直以来,他们父女二人都靠政府的补贴生活,日子过得紧巴巴,许宿到底是个孩子,路过玩具店也会忍不住隔着玻璃窗,盯着那些琳琅满目的玩具看。

    一来二去,即使父亲不聪明,也瞧出了女儿想要那些玩具,可是兜里空空的,生活经验告诉他如果直接拿走玩具,会被警察抓去关起来,他不想离开女儿。

    但是自己却没法给她买她想要的玩具,心里难过极了。

    因此,即便他不太理解“带到市场卖”是什么意思,听到“钱”和“女儿”几个词,亦勉强明白了那么做对女儿好,便开始没日没夜地编些小动物,起早贪黑去市场。

    他不会摆摊,更不会定价,就学着其他摊主的样子,把东西放到地上,路过的买家给多少钱便是多少。

    收到那些皱巴巴的纸币,他总会乐呵呵地朝对方说声:“谢谢!”

    赚到的第一笔钱,父亲去玩具店,给女儿买了她最爱“看”的粉红色的小兔子。

    送给她的时候,许宿笑得像花儿一样,搂着父亲的脖子,在他黝黑的脸上一顿猛亲。

    父亲也高兴地笑眯了眼,还不忘小心地问她:“宿宿喜欢吗?”

    他知道自己笨,怕猜错了女儿的心思。

    许宿的小脸如白白嫩嫩的汤圆,上面的一双大眼弯成月牙,奶里奶气地说:“兔兔超级可爱,宿宿超级喜欢!”

    小孩子的情绪阴晴不定,刚说完,许宿的眉眼就耷拉下来,闷闷道:“可是爸爸好忙,都不能陪宿宿玩儿……”

    父亲神气地挺起胸膛,颇为骄傲地说:“因为爸爸要赚钱!”

    许宿一知半解,喃喃重复:“赚钱……?”在她的认知里,赚钱这件事会害她很少见到爸爸,于是用力摇头,“不要赚钱!不要赚钱!”

    面对女儿突然的情绪,父亲有些手足无措,他呆滞地回想别人对他说过的话,最后像下了坚定的决心,摇摇头,郑重地对许宿说:“不可以!宿宿要上学,宿宿要穿花裙子,要背最漂亮的书包!”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许宿哇地大声哭起来:“宿宿不要上学,不要花裙子,不要漂亮书包!宿宿要爸爸——!!”

    父亲慌忙把女儿抱在怀里,柔声哄着,还坚持道:“宿宿要上学!上学了会有好多好多好朋友!”

    -

    再大一点,许宿从外人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她父亲的流言蜚语,她也悄悄观察,发现自己的父亲有些“不一样”。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爸爸会编好多好多小动物,是个厉害的大英雄!

    英雄当然和一般人不一样!

    许宿没有妈妈。

    她几乎是父亲和邻居喂大的,她出生那年隔壁江家的儿子刚满一周岁,江爸爸经常拿一些剩下的奶粉,一遍又一遍叮嘱她的父亲怎么冲泡怎么喂。

    后来又常常叫她和父亲去他们家吃饭,印象中江爸爸江妈妈总是非常亲切,有什么肉菜好菜都给她夹。

    她最爱吃江妈妈做的红烧肉,香喷喷、红艳艳的,咬一口即化在嘴里。

    吃一块,好吃极了,心情跟着变得更好,许宿笑眯眯地望着江妈妈,甜甜地说:“阿姨你做得太好吃啦!”

    江妈妈也回望她,慈祥地笑,又给她夹一块,温柔道:“好吃就多吃点儿,阿姨做了好多好多。”

    如沐春风,那是许宿心里对“妈妈”一词的具象化。

    但父亲并不太愿意去,总是扭扭捏捏,在她七岁那年的某一天,江家儿子江忆楠敲门叫她来吃晚饭后,她的父亲第一次皱起眉头,表情发愁地说:“不好,不好。”

    苦人家的孩子懂事早,从父亲的表现中,懵懵懂懂地猜出,他们好像太给邻居添麻烦了。

    于是刚上小学一年级的许宿主动去江妈妈那里学会了做饭。

    父亲患有智力障碍的这件事,整个街道里的人都知道,早在许宿出生前,便议论了一遍又一遍。

    他们奇怪又鄙夷,怎么会有女人嫁了个智障,还怀了孩子,这日子肯定过不下去。

    果真如他们所料,孩子一出生,妈妈就走了,一去不回,不知所踪。

    这些风言风语一直延续到下一代——和许宿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们,全知道她有个“傻子爸爸”。

    他们给她起了一个简单粗暴的外号——“傻子二代”,他们更不可能带她一起玩儿。

    每当许宿试探性地靠近,原本围在一团玩得兴致勃勃的孩子们便会不约而同地鸟兽作散,再聚到她找不到的地方接着玩儿。

    久而久之,许宿也不自讨没趣了。

    学校分片就读,同学里总有邻居街坊家的孩子。

    由此,从幼儿园到小学,乃至初中,许宿有个弱智爸爸的事全学校人尽皆知。

    也许是害怕弱智会传染,也许是嫌弃许宿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同龄人们不约而同地将她孤立。

    嘲讽声永远在她耳边环绕,她的桌洞里总会莫名其妙地多出一条毛毛虫,新发的课本总是被压在最底下,封皮皱皱巴巴的那本,试卷和作业本也经常不翼而飞。

    在年幼时,她就被推到了世界边缘。

    如同犯下了滔天大罪。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她的父亲的确不太聪明,可是他是个很好很好的好人。

    没有人会听,也没有人给许宿解释的机会。

    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答案,无论那是否是事实。

    -

    不过没关系,因为许宿有江忆楠。

    兴许缘于共享过同一包奶粉的交情,许宿和江忆楠从小亲密无间。

    并非大人刻意而为,许宿刚出生接回家里的那几天,哭得特厉害,住在前院的江忆楠正在玩小皮球,听见了,放下皮球跌跌撞撞地扒着墙,努力朝后窗外面看。

    江妈妈见了,随口一问:“楠楠,要不要去后院看看妹妹呀?”

    未曾想,刚一岁多的小孩,听懂了人话一般,用力地点了点头。

    于是江妈妈抱在江忆楠,去了许宿家里。

    江妈妈和许父寒暄,江忆楠被放到炕上,小动物似地手脚并用爬到许宿身边,瞪大眼睛新奇地望着那皱成包子似的、哭得通红的小脸。

    半晌,江忆楠蓦地笑了,许宿也不哭了。

    那个年代小孩子的玩具不多,来来去去没几样,图新鲜的小孩玩几次就腻了,开始磨大人。

    许宿家离江家最近,江妈妈没办法,经常带江忆楠到许宿家里玩儿。

    他们一起咿呀学语,他们一起蹒跚学步,他们一起被路上的石子绊倒,一起躲在屋檐下避雨;一起看电视剧《西游记》,羡慕孙悟空的七十二变;一起仰望蔚蓝天空,感叹时间过得好慢,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许宿想玩过家家,可是女孩子们都不带她玩。

    江忆楠见她愁眉苦脸,指着她的破布娃娃,勉为其难地说:“算了,我来陪你玩吧。”

    许宿恹恹地回:“可是你们男孩不爱玩过家家……”

    江忆楠凑到她跟前,掐掐她软软的脸蛋,坏笑着说:“我又没玩过,你教我玩一次呗。”

    许宿笑颜逐开,欢喜而认真地告诉他:“这样的,我当妈妈,你当爸爸,”她抱起布娃娃,柔情道,“这是我们的宝宝。”

    许宿也会拿攒下来的零钱,去小卖部买男孩子喜欢的弹珠、片技,送给江忆楠。

    从小,在村子里的一帮孩子中,江忆楠便展露出锋芒,他是最机灵、最胆大、最有主意的,小孩子们都愿意跟随他、听从他。

    有时,许宿会坐在院墙边,静静凝视江忆楠同男孩子们打片技,玩弹珠。他思维活跃,动作敏捷,次次都赢。

    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神采飞扬的脸上,在那透明光线中,他的侧影混在尘埃里,依然温暖、明亮、令人移不开眼。

    后来许宿告诉他,过家家她玩腻了,她要帮爸爸收拾编织用的草,让他去和别的小孩玩。

    江忆楠不假思索,浓眉稍抬,坦然询问:“怎么收拾?我跟你一起弄。”

    许宿悄悄笑了,发自内心。

    他们形影不离,有邻居开玩笑问他们是不是龙凤胎,江忆楠拉起许宿的手,信誓旦旦地道:“是,就是!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在他的概念里,龙凤胎相当于连体婴儿,一辈子不会分开。

    村子拆迁分回迁房的时候,许宿也和江忆楠约定好,要住同一层的对门。

    再后来,江忆楠慢慢发现了其他小孩对许宿的恶意,他头一次摆出大哥大的架势,板着脸严肃地警告他们:“不许欺负许宿!”

    小孩们最容易被唬住,孩子王一发话,谁敢不服从?

    江忆楠履行他许下的“我要永远保护你”的诺言,如同许宿的守护神,一直庇佑她度过难捱的校园时光,不让她受丝毫言刀语箭的刺伤。

    可是守护神不是无处不在的,江忆楠比她大一届,不同班,在他不在她身边的空档里,魑魅魍魉伺机而动。

    许宿不曾向江忆楠告状,她怕连累他。

    况且哪怕江忆楠人不在,余威尚在,他每日同许宿同进同出校园,那些人不敢对许宿做出实质性伤害。

    然而每当看见桌洞里多出的死老鼠,被美工刀划破的书皮,泼满红墨水的凳子,许宿总忍不住眼底泛起的湿意,恐惧地想心中叹息——

    “阿楠,如果没有你,我的日子该怎么继续往下过呢?”

    同学之间的“捉弄”,没有缘由,没有共情,更没有底线。

    他们可能只是看一个人不顺眼,便将所有恶行毫无保留地施于那人,看着别人的悲惨与无助,他们兴奋,他们欢呼。

    被伤害的人不敢告老师,怕得到更大的报复,老师们也没法管学生们之间的“小打小闹”。

    只剩受害者独自哀鸣。

    许宿该升初三的那年夏天,江忆楠考上了省里最好的实验中学。

    他天资聪颖,未来光明璀璨,谁都不能拖累他。

    许宿很早认知到这一点。

    所以,即便她深知江忆楠离开学校后,看不惯她的人会多么张狂嚣张,她会面对怎样的枪林弹雨,也依然笑容明媚地对他说:“阿楠,你好厉害!能考上那么棒的学校!”

    江忆楠脸上不见丝毫欢愉,担忧道:“我不在,你自己可以吗?”

    他不曾见毛毛虫或死老鼠、死蜻蜓,也不曾见被划烂的作业本,他只见过她在校园里形单影只,体育课上连一起配合运动的搭档都没有的样子。

    ——那足够他心疼。

    初中了,曾经的孩童成长为少年,心思更加隐蔽幽暗,明晃晃的威胁只能让他们不敢实质性地伤害许宿,对于刻意的疏远与孤立,江忆楠也束手无策。

    由他出面,只会适得其反,他便仅能给予许宿更多的陪伴与鼓励。

    许宿望着他,眸光闪亮,“当然可以!你是我的目标,我会好好努力学习,来年考上实验中学的,到时候我们就又在同一所学校啦!”

    对上许宿的自信明朗的眼神,江忆楠得到些许宽慰,但守护她已经成为他的本能。

    “那好,不过我还是会陪你上下学,监督你用不用功!高中放学可能会晚点,你一定要在校门口等我。”

    他声线温润,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

    许宿被遗弃在世界边缘,只有江忆楠坚定不移地走向她。

    儿时至年少的情谊,怎能轻易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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