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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就像在小卖部工作时,最乐于对账——面对那些数字和钱币一样,许宿只喜欢恒常不变的事物,因为那能令她清楚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这种重复的熟悉感会让她安定下来,不被外界的杂音干扰。

    可是她坐在这间教室里,耳边时而充斥同学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时而传入或男或女老师的讲课声,她们语速时快时慢,声调时高时低。

    似无数台不同频道的收音机,以不同的音量播放着,聒噪至极。

    乍一看,有重复的,然而许宿努力去寻找规律,怎么都找不到。

    她感觉自己正漂浮在一条河流上,河水流淌平缓,又忽然变得湍急,她无法使唤自己的肢体,只能任身子被水流拍打冲走,重重撞在石头上,连痛觉都感受不到。

    她一遍又一遍地闭紧眼,自我安抚,会过去的,会习惯的,刚到小卖部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没关系。

    但在长时间埋头于臂弯,鼻子被捂住所带来憋闷感时,她仍会忍不住把头抬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

    然后便不可避免地看见,学生们三五成群,嘻嘻哈哈聊得火热;老师站在讲台上,居高临下地睥睨他们——仿佛下一秒就会发现她这个“外来的闯入者”。

    ——更明晰地意识到,她在这世界,就是个异类。

    她恐慌,胸口愈加发闷发冷,只能重新低下头去。

    在某一刻,她又憋得透不过来气的时候,猛然抬起头,一下又一下喘着粗气。

    教室不热,她也没有出汗,但她仍感觉浑身湿淋淋的,粘腻冰冷的触感使她头皮发麻。

    林雪桉显然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到了,可她很快隐藏起来,温声问:“要不要喝点水?”

    许宿定定看着她的脸——事实上这时她没有意识,她只是在“看”声音。在她的世界里,声音是可以被看到的。

    慢慢回过魂,许宿仓促地把视线移开,放到哪里都不对劲,最后只得停在左边书桌上蓝色的保温杯。

    她嗓子像被锁头牢牢锁住,很艰难地开启,“……不,不用。谢谢。”

    话落忽地想起,正常人说话都要看对方的眼睛,不然就是不尊重、不礼貌。

    她懊恼纠结于自己这异于常人的行为,拼命绞着手指头。

    为了补救,她竭力模仿正常人的举动,笨拙地找话:“我叫许宿……你,好。”

    林雪桉笑眯眯地回:“你好,我叫林雪桉。”

    与预测相同的对话,许宿慢慢平复下来。

    在她再次要趴到书桌上时,后背被人戳了戳,陌生的触感让她一个激灵。

    她无法回应这种肢体语言,只能无措地假装无视。

    又被戳了戳。

    她整颗心拧成一个麻花,想要“变成正常人”的意念促使她强迫自己回过身。

    后桌是个男生,剃着寸头,上身宽厚。

    许宿觉得她应该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又溜走了。

    陌生的环境带给她不安,不安的情绪又扰乱她的行动。

    男生颇为仔细地瞧着她的脸,看上去在打量,却不是由于她异常的表现。

    “我是童薪。”他说。

    许宿还试图抓回刚才溜走的疑问句,根本听不到男生的话。

    男生看着她,又重复一遍:“我是童薪。”

    预备铃乍然响起,一段舒缓的纯音乐,依照许宿总结出的经验,这代表老师快来了。

    她停止思考刚刚到底要说什么,才依稀想起,男生似乎说了两次他的名字。

    她尝试理解其中原因,出乎意料,很快就明白过来,他是在做自我介绍,因为她和林雪桉刚做完。

    仿佛把打了无数个结的毛线解了开来,许宿感到一阵松快。

    而这份积极感受没能持续多久,她又陷入一个怪圈——她和林雪桉能相识,是因为陆司望搭桥;对于她,陆司望是熟悉的,那么林雪桉也是熟悉的。

    后桌那男生不是。

    她不认识他,也不要认识他。

    困在怪圈里找不到出口,许宿头痛欲裂,老师的讲课声都没能干扰到她。

    偏偏下课后,那男生又不耐其烦地拍拍她的肩,说:“我是童薪。”

    许宿几近崩溃,嘴唇抿得发白。

    她不想回复,可是正常人一定会回复,她想变成正常人,必须回复。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保持下垂,困难地发声:“……你好。”

    童薪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半天没吭声。

    林雪桉实在看不下去,转身责怪:“童薪你是不是有病?欺负人老实孩子算什么!”

    她安慰许宿:“他是我们班唯一一个体育生,野蛮粗鲁,嘚瑟惯了,别理他。”

    -

    自习课,班主任宋致明拿着一叠资料,慢悠悠地走进教室。

    同学们管他叫老宋,人戴着一副超厚超厚的眼镜,大雄妈妈同款,眼睛总半睁不开,看上去很困,令人怀疑他究竟看不看得清自己的学生。

    也因为这,学生们更肆无忌惮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吃零食、说小话、搞小动作。

    陆司望说得没错,学校对特长班的态度,从安排的班主任身上便可知。

    老宋把资料放到讲台上,搁椅子坐下,例行公事般地讲起资料——关于校园暴力方面的教育内容。

    他声线浑厚,讲话慢慢吞吞、有气无力,和他的身材一样虚胖虚胖。

    也不顾学生们听没听进去,他讲完即完成任务似地深出一口气,懒懒地和底下互动:“咱们都高三下学期了,没那闲工夫吧?”

    稀稀拉拉的回应。

    老宋熟视无睹,自顾自地念台词,“况且咱们特长班的,一群未来的艺术家、体育冠军,不至于那么俗搞那些有的没的。”

    他对自己的幽默感倒是很有自信,有个学生忍不住“宽容”地配合他笑了笑,“您放心,我们都像您做出的表率学习,与世无争,天塌了也泰然处之。这种人生态度,绝不会搞分裂!”

    班里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林雪桉见许宿难得没有趴书桌上,而在静静看着黑板,便以为她对老宋的话还挺感兴趣,搭话道:“你知道吗?听说咋们这儿的学校之前从来没有这方面的教育,两年前才突然开展的,每学期都有。”

    许宿学正常人,在别人说话时,生涩地把头转向对方。

    “就是因为十九中那场火灾!虽然现在还没出结果,但都在传事关校园暴力,真真儿的。”

    火灾?

    许宿听汤若棠说过她是遭遇火灾受伤住院的,时间也是两年前……

    她却一点都不记得。

    对于陌生的记忆,比起好奇,许宿更多的是恐惧,她身子条件反射性缩了缩,很轻地“嗯”一声当作回复。

    林雪桉瞧出她对这话题不感冒,不再言语,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问童薪:“我记得你就是从十九中考过来的吧?知不知道什么内幕?”

    她只是同学间八卦似地随口一问,没想到童薪眼神冷冷的,没好气地道:“不知道。”

    见了鬼了,他平时明明不是个怪里怪气的人。

    -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或许可以说像在练习潜水,许宿脸埋在臂弯时,是处在陆地,而和其他同学一样坐直身子时,是陷进深海里。

    刚开始练习,无法长久地潜在海里,那会让人喘不过气,所以许宿趴在书桌上的时间总是更多。

    眼前即无边无际的黑暗。

    在那片黑暗中,常常展现出另一个世界,一个许宿幻想出的世界。

    因为之前发生过好多次,许宿已然习以为常。

    她这回看到了,一条好长好长的走廊。

    高瘦干净的少年出现在走廊尽头,抱着高高一摞作业本,窗外阳光将他的身影剪裁得半明半暗,并不分明。

    少女依然一眼认出,赶忙跑过去,柔顺的马尾在脑后荡出雀跃的弧度。

    一条走廊的两侧尽头能有多长呢?

    可给人感觉那么遥远,遥远如隔着天堂与地狱,隔着生与死。

    少女在少年面前站定,负着手,笑容明媚如春风。

    “跑那么快,也不怕摔着。”少年语气责怪,眸中却蕴着笑意。

    少女摇摇头,眼睛笑得弯弯的,“想你了嘛!”

    少年刻意地抖了抖身子,故作嫌弃道:“别那么肉麻好不好?不怕抓早恋啊。”

    少女定定望着他清明的眼眸,她眼底水光闪过,仍笑着说:“我没那么胆小,怕这怕那。就是……想你了啊。”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少年隐感不对,面露担忧,欲把作业本放到窗台上,细细询问。

    少女及时阻止了他的动作,也借此不让少年觉察到她的哽咽,她稳了稳情绪,神色恢复如常,“你这人还真是不禁逗!快打铃了,我要回班,你也赶紧把作业送过去吧。”

    少年不放心,想要追问,却被碰巧经过的老师叫住名字。

    老师和他说起课程安排,叫他到班里跟大家通知一声,自己要去开个会,根本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少女抬起左手,朝他挥了挥,用唇语说:“放学见。”

    她一步步地后退,她是那么不舍得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却还是毅然决然地背过身,走去自己班级所在的方向。

    路过墙角的垃圾桶,她强忍着恶心和颤栗,把一直藏着的老鼠尾巴丢了进去。

    上课铃在此刻打响。

    ……

    铃声延续到高三(17)班教室,将许宿从幻想中拉回。

    是下课铃,同桌林雪桉快速收拾好书桌,欢欢喜喜地背着书包离开班级。

    蒋霖就在教室门口等她,脑袋瓜子老往班里探,嬉皮笑脸地,许宿都看见了。

    只不过他身边不见陆司望,许宿不免落寞。

    如果没有数字,没有闹钟,没有铃声,她无法对时间拥有准确的认知,此时,她感觉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到过陆司望了。

    她搭在桌沿上的手指紧了紧,肌肤泛起无望的白。

    世界对于她非常奇妙,有时好小好小,小到和陆司望走在一起,没走几步就到达了终点;有时又好大好大,明明和陆司望在同一所学校,却难以寻到他的踪影。

    她原以为上了学,她就有正当的身份和不少的机会接近有关陆司望的一切——譬如在隔着窗户看他在操场上肆意奔跑的样子,譬如看到他喜欢的树、他喜欢的花,又譬如吹他吹过的风。

    可即使她上学,待在这间教室,她和其他人还是那么得不同,像许多圆形中唯一的三角形,浑水摸鱼的她有什么资格呢?更甚,她根本不知道陆司望喜欢什么花什么树,又在学校的哪里吹过风。

    现实没有她预想得那般简单,她恨起自己的贪婪。

    明明他帮她实现了愿望,明明她真的离他更近了,为什么仍然不满足?

    待班里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许宿才小心翼翼地背起书包,垂着首快步离开教室。

    迈下教学楼大门外的台阶时,幸运不期而至,她无意间瞧见了陆司望的背影。

    许宿总执着于各种细节,由此,看一眼便可确认,那比例完美无缺的身型,结实硬朗的骨骼轮廓,墨黑如碳的短发属于谁。

    三月的滨城,还未从冬日醒来,气温毫无升高的迹象,还时常飘起白白的雪花。

    然而前方的少年仅穿着一件白T外搭红色的无袖球服,手肘夹着圆滚滚的篮球,一边和友人谈笑风生,一边不快不慢地往前走。

    许宿情不自禁地向他跑过去。

    她很擅长跑步,从前在小卖部下班后,她能为了躲避晚高峰时众多的行人,三十多分钟的路程被她跑得只用十多分钟就到家。

    现在她也在用力地跑,可两人的距离非但没有拉近,反而愈来愈远了。

    她越要加速,腿脚就越不听使唤。

    最终,少年的身影消失在了校门外。

    许宿呆呆凝望敞开的校门,倏忽意识到,他在她生活中占据着全部,而她不过是他随手搭救的病患,她除了默默等他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来查房,什么都做不到。

    早春的凉风拂过,吹起少女细软的发丝,也吹进空落的心房,无所顾忌地播散冷意。

    许宿心里下了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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