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要知道,许宿从来没有失眠的困扰。

    大部分受失眠折磨的人心里、脑子里总是装了太多事,关灯一闭眼,那些或是尴尬,或是疑惑,或是忧愁的情绪便全找上门来,在本人有意识或无意识中,干涉他们的睡眠。

    许宿的记忆库相当于恢复了出厂设置,脑海里空空如也,不存在喜怒哀乐的回忆,自然不会想起,也不会失眠。

    况且,这两年她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重复刻板的行为准则很容易,定点上床睡觉也是准则的一部分。

    可是那一晚,她离奇地失眠了。

    天花板上的灯开着,许宿手里拿着手机链坠的小铃铛,一下又一下晃个不停。

    清脆而微小的声响在不大的卧室里回荡,像山间流淌的小溪流,叮铛叮叮铛。

    ——“但是我就喜欢与众不同的。”

    只这一句话就够许宿咂摸许久,开心许久。

    那是一种肯定,一种包容,一种并不反感她的讯号啊。

    如果说有一天她的病好了,说不定能再靠近他一些,告诉他——她也很喜欢有个性的人。

    面前没有镜子,不然许宿就能看到此刻她的眼眸明亮得不逊于繁星,微微翘起的嘴角弧度比花儿还要甜美。

    小铃铛的响声十分欢快,许宿摇着摇着,在时针转了两圈后终于起了困意。

    即将入睡的朦胧意识间,她忽然想起,她还没有把薄荷味口香糖送给他道谢呢……

    -

    这天放学,赵昕璐气鼓鼓地快步走进快餐店,不见张玉兰,便更加肆无忌惮地扯过一把椅子坐下来。

    紧跟在身后的小姐妹也慌慌张张的,两人对了个眼神,王思去前面拿了三瓶汽水过来。

    赵昕璐气势汹汹地用起子启开瓶盖就开始咕咚咕咚往嘴里灌,双眼因怒气瞪得圆圆的。

    喝了大半瓶,赵昕璐不遗余力地把玻璃瓶往桌上一放,发出重重的响声。

    她气冲冲地说:“那个李雨冉装什么清高啊!不就是成绩好讨老师喜欢,点儿幸进了学生会认识陆司望嘛!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两个小姐妹对视一眼,发愁该说些什么安慰。

    事情的开端是今天上午,赵昕璐在走廊窗台前和小姐妹们聚在一起,看校园报上新刊登的陆司望获省数学竞赛一等奖的新闻——主要看旁边附上的照片。

    黑白印刷的报纸上,照片色彩单调,也算不上清晰,却将少年捧着奖杯,平直的嘴角透出的淡然,以及眉宇间藏不住的气宇轩昂展现得淋漓尽致,如一幅笔一挥便栩栩如生的水墨画。

    他站在那儿,自成风景。

    小女生们围成一团讨论帅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有人钟意他出众的外表,有人崇拜他优异的成绩,有人沉迷他独特的个性。

    从一开始叽叽喳喳辩论陆司望到底哪里最吸引人,到最后所有人统一意见——全部。

    尴尬的是,被本人撞见了。

    最先发觉的女生赶紧戳了戳还在犯花痴的几个人,对现状一无所知的女生们茫然回过头,正瞧见从她们身后经过的陆司望。

    陆司望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没听到她们旁若无人的大声讨论,目视前方,阔步走过。

    这时候,有一道甜甜的女音从后面叫他的名字。

    李雨冉嗓音很大,“陆司望”三个字响彻整个走廊,只要不耳聋都能听到。

    陆司望分明听见了,却没有停步的的迹象。

    李雨冉抱着一沓资料一路小跑过来才追上他,气都没喘匀便着急地说:“主席,这几份资料老师叫我大课间结束前送到他办公室,可是这表格有几项我不知道怎么填。”

    赵昕璐等人听得清清楚楚,心照不宣地对上眼神撇撇嘴,那点小心思能哄骗到男生,可怎么可能瞒得过同性。

    陆司望从小被身边人捧着长大,小学一年级就有女生放学后拉着他袖子不肯撒手,要他参加她的生日派对,这点小伎俩不至于看不穿。

    他转过身,浅浅的目光直接落到资料上,淡声纠正:“前主席。”

    因为休学,他退了学生会主席的位置,如今复学已经高三,更没有重新担任的意愿。

    他虽然只给学习分出了一小部分时间,但剩下来的多数空闲也不想花在学生会那些麻烦无聊的事情上。

    大大小小的职位分在那里,哪怕成员们都在“乌托邦”里没出过社会,仍难以不见一丝官僚主义气息。他不喜欢规则秩序,更不喜欢被束缚住。

    更何况人生有限,他想做的事都不一定做的完,为什么还把时间要浪费在不喜欢的事上?

    李雨冉有点窘迫,但不甘心用这个生疏别扭的称呼,她挤出一抹笑,“不好意思,学长……”

    陆司望向来对不感兴趣的人和事没有耐心,他对李雨冉的话置若罔闻,直奔主题:“哪项不会填?”

    李雨冉着急忙慌拿起一张表格给他指了指,“这里。”

    陆司望简单扫了一眼,简明扼要地解答了她提出的疑惑,不等她回复,便抬步离开。

    李雨冉在陆司望那里不如意,瞥见在一边目睹整个经过的女生们更是憋屈,忍不住拿她们撒气:“有些人啊,就只会背后花痴压根儿认都不认识的人。”

    赵昕璐被这一通阴阳怪气怎么能忍,梗着脖子怼:“你有病吧?我们花不花痴关你什么事?再说我们再怎么也比你这种心机女好!”

    身后的小女生们跟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反驳,可没什么气势,光天化日下在背后聊男生,被本人发现的窘迫还没能散去。

    李雨冉冷笑一声,反击:“你谁啊就好意思说我?”她故作思考状地“喔”了声,直视赵昕璐继续道,“小卖部家的女儿啊,陆司望前段时间去你家小卖部勤了些,你该不会就以为人家对你有意思吧?”

    她讲话连珠炮似地,根本不留给赵昕璐回嘴的空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小卖部有个精神病,人家陆司望的大学志愿可要填P大心理学,以后就是心理医生了,这是提前拿你们家那位练手呢!”

    赵昕璐简直气得语塞,指着李雨冉一个劲地重复:“你,你你——”

    一场激烈的骂战在上课铃的打响下得以避免。

    ……

    赵昕璐越想越气,一拍桌子:“她是懂王吗?说我家有精神病就有精神病?知道陆司望以后要当心理医生还了不起了,说我们家是精神病院!”

    小姐妹拍着她的肩纷纷安慰,“是啊是啊,别气了别气了,她就是虚有其表。”

    赵昕璐震惊地睁大眼看她,“你是在夸她漂亮?!”

    几分钟前,许宿正在小卖部里整理钱箱里的钱,把账目对好。

    这是许宿最乐意、也最擅长做的事情。

    客人少的时间段,循规蹈矩地把一分一角、五角一元的硬币分好,再去分一张张崭新或破旧的纸币,一一计算着和账本上的数目对照。

    钱币、数字只会在范围内变动,从来不会有意外。

    她太过沉浸其中,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小卖部的门被打开,进来了一位顾客。

    顾客没有往里走,停在柜台前,淡声说:“来包口香糖。薄荷味的。”

    许宿愣了愣,不似过去那般慌张局促,仅生出一种不知名的情绪,仿佛终于有机会,把藏在深处久不见光的珍宝拿到外面晒晒太阳。

    不用担心被偷走,因为只有她知道那些奇珍异宝的价值。

    许宿自然地从柜台里拿出一条递给他,顾客给了三枚硬币,两枚一元,一枚五角。

    她把一元的收好在钱箱,要将五角的也收回去的时候,被隔壁突然的玻璃与桌面碰撞的声音吓到,手一颤硬币就掉到了地上,滴溜溜滚起来。

    许宿急忙跟着它追,硬币滚到了离快餐店最近的货架下。

    在听到那个名字时,许宿总会不自觉停住脚步,但这回她及时意识到自己这样站墙角相当于偷听,是非常不好的行为,拾起硬币赶紧回到了收银台后。

    可是要怪房子的隔音太差,还是怪许宿对那个名字的敏感,赵昕璐等人的对话仍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硬币,大脑像没了信号的有线电视,一片片雪花频频跳跃,眼眶又酸又涩,连柜台上的钱是五块的还是十块的都看不清了。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陆司望早就看出她有病,把她当作患者练习吗?

    是啊,难怪呢。

    那么耀眼夺目、被众人所仰望的人为什么会愿意帮助她,甚至主动来找她这个怪人搭话呢?

    内心涌上来的酸楚如硫酸般,要把许宿的整颗心脏、整具身体腐蚀。

    她连感到失落与不甘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她的感情见不得光。

    另一边,快餐店里赵昕璐还在和抱怨李雨冉的趾高气昂和自以为是,有能耐追陆司望还怕丢脸,碰了壁拿无辜的人撒气。

    小姐妹们纷纷附和宽慰,说气大伤身,别生气,不值当。

    小卖部里安安静静。

    许宿的世界安静而嘈杂。

    她死死咬着下唇,手伸进口袋里握紧小铃铛,咬到嘴唇发白,握到手掌发麻,去寻求情绪恢复平稳。

    握住小铃铛的手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着,小铃铛在微微的摇晃中发出几不可闻的、零碎的响声,细细聆听才听得到,微弱又无助。

    当事人是否能知晓?

    早在某一时刻,她的心便如木偶般被提线提住,线的一端是心里藏着的那个他,另一端是其他人口中的“他”。

    起起落落,皆由他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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