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轩慢慢推开母亲生前的房间，这里曾经是最温馨的地方，现在看起来却格外的冷清，他一把拉开紧闭的窗帘，好让阳光给房间洒进些许的温度。
里面布满了尘土，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了。明轩走过去，抚摸着被尘埃覆盖的家具，努力捕捉母亲生前的影子。他坐在床边，心中涌起哀伤，床上的棉被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墙壁上挂着一幅他儿时的画，是母亲最爱的一幅，现在却是被遗弃在角落里的垃圾，所有的快乐都变得遥不可及，梳妆台上的镜子已模糊不清。他的心中不禁涌起一种疑惑，这真的是母亲生前的房间吗？除了冷冰冰的家具，空无一物，连母亲的衣物和首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房间好像从未有过主人。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明轩坐在床边，仔细回想今天在陆府见过的每一个人。
最先遇到的是四姨太夏燕秋，她今天的表情不太自然，当提及母亲的遗物时，她分明是愣了一下，并且说了一句，“我和你母亲，我们都一样。”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另有所指？
而三姨太马淑清，她跟母亲的关系一直很微妙，虽然表面上保持着亲切和善，但自从她进了陆府就在耍心机跟母亲争宠，今天好像有什么事情在困扰着她，身上有种不寻常的紧张感，看到陆瑞庭的时候不同以往，笑容中闪过一丝惊慌。
大太太姚曼云是个可怜人，她是陆家的正房媳妇，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她应该是最清楚的，今天对自己说的话更是反常，分明是在暗示着什么，可偏偏被陆瑞庭打断了。
作为父亲，陆瑞庭专权、顽固、不可一世，但作为丈夫，他是风流浪漫的，懂得讨好女人，特别擅长拿捏女人的心思。作为他的妻子，他爱你的时候可以给你全世界，可等到他腻了、厌倦了，所有的付出都会一笔勾销，全部收回。
母亲当初该有多么绝望，明轩想到这里，忍不住怀疑，难道母亲为此才会去外面找了别的男人？不不不，绝对不可能，明轩立刻打断了自己的猜想。母亲可是奶奶从娘家亲自挑选的，虽说是丫鬟出身，可也是知书达理，清清白白的做派。
明轩继续寻找着蛛丝马迹，陆府上上下下的管家和仆人，他们对自己的态度都很谨慎恭敬，好像他是一只难以驾驭的猛兽，这在离家之前便是如此了。对了，还有王伯，这就更不可能了，王伯经常陆府和自己家两边跑，他知道什么一定会说的。
绞尽脑汁，依旧毫无线索，明轩只觉得头都快要炸开了。
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
"哥，找你半天了，还以为你走了。"陆素宁轻轻推开门，继续说，"你一直在二妈妈的房间里？"
明轩有些激动地说：“拿不到母亲的遗物，我是不会走的。但凡他陆瑞庭对我妈还有一点感情，也不至于把所有的东西都丢了，哪怕留一两件衣服也算他有良心。”
陆素宁挽起明轩的胳膊，"哥，别这样想，对你的心情不好，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明轩疑惑：“去哪？”
陆素宁：“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总该去看看奶奶的呀，顺便，问问她你想知道的，不就行了。"
明轩忽然感到些微的紧张，定了定神，便随陆素宁往东院去了。
奶奶陆凤仪独住一间东院，位于陆府的正东处，一圈高大的围墙将其与其他区域隔开，围墙由四指厚的青砖筑成，一律漆成了冷色调，且厚实无比。曾经陆凤仪也是住在陆府的主楼里，自从丈夫去世后，喜欢独揽大权的她特意让陆瑞庭效仿紫禁城东西宫的设计，建了这座东院，这里犹如陆府的心脏，悄无声息地操控着整个陆府的生机。
只是这东院本身并不像它的权利一样奢华，与主楼的西式风格不同，东院是典型的北平四合院建筑，明亮的红木门透露出一种古朴的气息，门上雕刻的精美花纹已经被岁月磨砺得有些模糊。推开门是三间砖石结构的平房，偌大的庭院中间有一口天井。
房间内部的装饰也和外表一样简洁，甚至有些过时，屋子的角落摆放着一个古老的香案，一股淡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在这个正堂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把镶嵌着金边，雕琢得十分精致的紫檀雕椅。椅背高大，刻着一只翱翔的凤凰，各种宝石镶嵌在凤凰的眼睛和尾羽上，绚烂夺目。椅子的两侧，各放着一张由稀有硬木制成的矮桌，上面摆设着各种精致的瓷器和文房四宝。紧贴着椅背的后面，是一面画有云龙的大屏风。此刻，陆凤仪正端坐在雕椅之上，两个家仆在侧，尽显家长威严。
陆凤仪五十多岁，身材苗条，身姿端正，一对三寸金莲耷拉着，颇引人注目。一副慈祥的外表下，眼神却透露出冷硬。她本姓陈，当年因为家族利益的联姻，不得不改姓，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又如何，女子的命运哪由得了自己做主，这才导致她谨慎多疑的性格。
明轩一进入房间，就感觉到陆凤仪那道锐利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她的表情却是难以捉摸。他不敢对视，和陆素宁一并走到那张已经放了几个跪垫的雕椅前，双膝跪了下去，对着陆凤仪稽首叩安，“奶奶，孙儿明轩、素宁，前来问安。”
整个屋子一片沉寂，连呼吸的声音都似乎消失了。
明轩站起身，微微低着头，按照规矩和陆素宁站于下侧。过了一会儿，明轩忍不住轻轻抬起眼睛，正巧与陆凤仪来了个对望，原来陆凤仪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自己。
……
前些日子，陆凤仪跟王伯问起过明轩。王伯将明轩出走陆府后如何生活，如何考进陆军学院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最后又加了一句“少爷出息了”。
陆凤仪追问，“出息了？跟自己的父亲闹脾气，能有多大出息？可惜我那长孙明韬，若是活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王伯说，“明少爷只是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他能出人头地，也是陆府的荣耀。”
王伯在陆府服侍了大半辈子，一向说话谨慎，像这样敢在陆凤仪面前赞赏明轩，还是很少见的。
陆凤仪原本对明轩搬出去住很是不悦。但现在，当她亲眼见到这个自家的孙子，却不禁有些意外的赞赏。没想到明轩能独自挺立，发展出如此的韬略和能力。一身英气挺拔的仪态，无疑让人刮目相看。
外表的男子气概倒在其次。明轩的气度和胆识，着实让陆凤仪为之折服。当陆凤仪注视着明轩的时候，她察觉到他轻轻抬起眼睛，和自己对视了一眼。陆凤仪立刻捕捉到他的眼神，不再是恐惧或是防备。只是稍显的冷静和疏离。除此之外，就是坚定的洞察。
那眼神，逐渐显露出他母亲樊灵芝的影子，陆凤仪忍不住想起当年迎娶樊灵芝的往事。
当年，陆瑞庭陪同陆凤仪回了一趟娘家，见了陈府几个如水葱般水灵的丫鬟，便非要娶回来一个做妾不可，陆凤仪对丫鬟出身做陆府姨太太这事很不满意，一时间并未欣然同意。奈何，陆瑞庭坚决的态度，陆凤仪只得千挑万选，将相貌娴雅，举止得体，有大家闺秀风范的樊灵芝选中。
更让陆凤仪对樊灵芝不满的是，她为陆家生了这样一位叛逆的孙子，陆明轩。当年陆凤仪能挑中樊灵芝，自然有其深思熟虑的地方。包括陆瑞庭本人，都以为母亲是为了自己延续陆家的香火和维护陆府的体面。实际上，她有自己的考虑。只是其他人并未察觉而已。
……
陆凤仪先开口了，“明轩啊，这次回来多住些日子，外面不比家里。”
明轩回说，“多谢奶奶关心，我这次回来是想取走母亲的遗物，今天是母亲的忌日……”
陆凤仪打断了明轩的话，“那个晦气的女人，跟外面的野男人跑了，死了也是她应得的，不提也罢。”
明轩：“没有证据证明母亲跟那个男人一定有关系，也许母亲是被骗了钱财才丧命的。”
陆凤仪严厉道：“明轩啊，人死不能复生，你是陆家的孙子，你要知道你的身份。”
明轩丝毫不退让：“我是陆家的孙子，可我也是樊灵芝的儿子，请您尊重我的母亲。还请奶奶告诉我，母亲的遗物是怎么处理的？可还有留下的？”
陆凤仪端起茶碗的手一颤，又用力地放回到桌上。毫不客气地说：“烧的烧，送的送，我们陆家还缺那些个东西？”
明轩继续说：“奶奶，那是我母亲的遗物，如何处置也该问过我一声吧？”
陆凤仪彻底被气恼了，“放肆！你们的一切都是我陆家给的，难不成你要当这个家的主人？”
又是跟陆瑞庭一样的口气，傲慢，偏执，压迫，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明轩是一分一秒也不想在这个家待下去。他起身就走，没有再说一个字。
陆凤仪用颤抖的手指着明轩的背影，说着“反了，反了，这天是要反了！”
明轩走出东院，心情沉重，他只想立刻离开陆府，远离束缚他的一切，自由地呼吸。
然而，当他路过归燕堂的时候，被哑巴柳嫂拦住了。柳嫂先向四周查看一番，确定无人，便用手比划着，示意明轩跟着她来到一处假山后面。
明轩有些疑惑，但还是跟着柳嫂走了过去。只见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袋子，递给了明轩，看起来里面像是装了一些文件或者信件之类的东西。
明轩接过袋子，面带困惑，问道：“这是什么？”
柳嫂指着明轩的眼睛，示意他自己打开看看。她的眼神中闪烁着一丝神秘，似乎有着重要的秘密要告诉明轩。
明轩犹豫了一下，便打开了牛皮袋子，霎时，他震惊不已。里面竟然装着一些母亲的旧物，有些信件、照片，和一些普通的小物件。明轩的心一颤，忍不住笑了。
柳嫂用手指轻轻拍了拍明轩的肩膀，安慰他不要太难过。
“谢谢你，柳嫂。”明轩用眼神表达着他的感激。柳嫂点了点头，随即，又做了个打手势的动作，示意着明轩不要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