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灯光暗下的那一刻,严亦星变得忘我了,她所在意的不再是自己脸上不那么悦人的妆容,不再是照向别人的聚光灯,不再是乐队里偶尔出现的几个不和谐的音符,不再是台下任何人的在意与不在意。她似乎在表演开始得我那一刻说服了自己,葫芦丝也很重要。

    葫芦丝也重要,猎人也重要。葫芦丝有悠扬婉转的乐声,这才有了整个大合奏中无数恰到好处的转音;猎人有善良不忍的心地,这才有了白雪公主的故事。

    她的徜徉在鸟语花香的古乐器声中,垂眸而下,乐声轻快时,她的心情也一同跳跃,乐声轻柔时,她的身体也缓缓摇动,似乎要沉入这森林的梦境中,她熟练地把握住每一个气息,手指如嫩葱般在在附管上游走,跳跃在不同的音孔上,时而轻抚而起,时而快速下沉。

    乐声戛然而止,台下的观众似乎流连忘返,一时没有掌声响起,直到有一声短暂地喝彩声“好!”,轰然的掌声这才响起。

    严亦星这才从这片森林里走出,像一个如梦初醒的精灵一般,将葫芦丝从嘴边移走,回到那暗淡的一隅,就在她胳膊的旁边,是即将拉拢的舞台幕帘。

    她郁结在心的那口气,终于在落幕的那一刻呼了出来。直到那一刻她才似乎从那幕帘的边缘看到了唯独属于她的那一道光。

    她看到了某人的眼神,那一刻,这人正欣喜地站在前排旁若无人的朝着她挥手,当然她看得并不真切,也许他眼睛的光落在别人身上,也许只是为这次无与伦比的演出喝彩,他到底在兴奋个什么,大概那一刻只有天和他自己知道吧。

    往往越是事件的当事人,越不能确定自己和这事件有关。

    在台上时,严亦星根本不敢去搜寻台下的目光,她既害怕那人在看自己,又害怕那人看的不是自己。她明白,这一天,每个人都比自己闪耀,比自己精致。她觉得自己就像个为了衬托别人而存在的小丑。那天她躲在大会堂的厕所里,直到所有人都卸完妆后才敢出现。

    此时的后台化妆室灯已熄灭,化妆室仅有一扇窗,仅有的阳光照入房间,也未有明亮之感。黑暗反而让她觉得安全,她在这几个小时前人声鼎沸的地方,此刻竟然感到一丝宁静的治愈。好一会儿,她才打开灯。

    化妆镜前的灯光,毫不避讳地打亮着她的脸庞,像个挑剔的评论家,无限放大着她脸上的缺点——“鼻子不够精致,双眼皮不是欧式平行双眼皮,嘴唇呢,又不够饱满,还有这肤色,女孩子要白一点才好看...”

    “这是什么啊!”严亦星随手拿起化妆镜前面的一个小瓶子,“也没写卸眼睛还是卸嘴巴啊!他们是怎么区分的!”

    严亦星越想越生气,索性又将这油状的流质涂了满脸。这下她脸上的颜色瞬间溶解,像一盘晕染了所有颜料的涂色板。

    看着镜子上的滑稽模样,严亦星不禁落下泪来,那眼泪将脸上的油状物染成了乳白色,眼睛也被辣的生疼。

    “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

    这声音着实吓到了严亦星,以至于她的泪眼涟涟瞬间停止。

    蒲云霄从她斜后方的屏风里走出来,在她旁边抽出一个椅子坐下,然后双肘抻着化妆台,将脸凑近严亦星面前的镜子。“白有什么好,我也不白,这叫健康!”

    “没听说过一白遮百丑啊!再说,你是男生,五官也好,你鼻子多挺啊,当然觉得没什么了。”严亦星也看着镜子里的他。他的胳膊碰到了严亦星的胳膊,以至于严亦星不敢转过头看他,生怕距离太近而尴尬。

    之前每晚一起学习的时候,两人的手肘也不小心碰触过,刚开始严亦星有些尴尬,后来看着蒲云霄一脸认真地关注着自己眼前的题,严亦星也从未觉得暧昧。也是奇怪,也是奇怪,在这浓烈的灯光下,一览无余的镜子前,真的很容易滋生暧昧的任务

    “你看,我鼻子这里有雀斑。”蒲云霄往镜子前更凑近了一些。

    严亦星不自觉的也跟着凑近了,两人一起看向镜子里蒲云霄的鼻梁处——的确,他的驼峰处,的确散落着几颗不那么明显的雀斑,一直蔓延至两颊处,虽然很难发现,到底还是有。

    严亦星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自己稍稍比蒲云霄白一点,但脸上却很光滑,痘痘雀斑什么的都没有,还算是干净。

    原来别人口中的“蒲神”并不是那么完美。严亦星胆子似乎大了一些,她转过头,近距离地观察蒲云霄,那一刻面前这个男生的肌肤纹理变得格外清晰,似乎能看到阳光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能感受到他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愉悦感和成就感。

    这时蒲云霄也将脸转了过来似乎是为了配合她,让她看的更加清楚一些,直到两人的鼻尖不小心碰撞,似乎像白日里的焰火,射出的光比灯光更加耀眼,最后变成了一丝火光消失在低矮的天花板处。

    多年以后,严亦星才明白这种白日焰火就是名为“恋人眼中碰撞的花火”的一种东西。虽然他们那是候并非恋人。

    两人都感受到了这种暧昧的气息,严亦星最先退后的,她慌乱地解释自己要去洗掉脸上的卸妆油,便向洗手间跑去。

    不知是贪恋这一份心跳加速的危险感,还是出于礼貌的回馈。严亦星洗完脸后,又回到了化妆间。

    她拿起书包,问道:“演出结束后,你怎么没走?”

    “还不是怕某人顶着我画的妆上台了两次,想不通啊。”蒲云霄顺手拿了一瓶水,拧开,然后递给严亦星,“喏。”

    严亦星咽了口水,接过水,

    原来,他是因为愧疚感才说刚刚那些话的,果然是安慰人的。严亦星以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方式叹了口气。

    可这身叹气被蒲云霄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有些慌乱,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开相册,随手点开一张照片,“喏,你看嘛,台下看着还好。”

    严亦星掩饰住惊讶之情,接过手机。蒲云霄左右翻了几张:“瞧,几个角度,perfect!”

    严亦星点了左上角的退出键,一整页的她的照片映入眼帘,不管是演猎人的时候还是吹葫芦丝的时候,不同角度,不同灯光,不管是滑稽的表演还是垂眸的低奏,都以一种难以置信的方式重现。

    蒲云霄一见此状,赶紧抢回手机,抿了抿嘴,“诶诶诶,够了啊,不经允许不能乱翻。”

    严亦星这时候早已不在乎照片上自己的形象是否得体,她的思想像浆糊一样,一时无法理清。

    “你这是...”严亦星追上蒲云霄的步伐,“偷拍我!”

    “同学嘛!”蒲云霄企图糊弄过去,“怎么能叫偷拍,最多叫照相,再说我又不是只拍了你一个人。”

    严亦星突然想到之前自己偷拿他手机的时候,也发现过自己雨中的照片,况且今天所看到的都是只有站在暗处的她自己,并没有别人的照片。

    她突然明白了,那一刻别人眼中的陪衬,在他的镜头里,是真正的主角。她的眼里浸出一些潮热的湿润来。她快步跑到企图逃跑的蒲云霄的前面,用身体拦住他。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就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做?”

    面对严亦星咄咄逼人的质问,蒲云霄难以像当初刘欣怡问他时那样坦荡地说出那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他犹豫了,企图组织出一些解释来,可是一个人怎么能解释一种连自己都不太清楚的现象呢。

    一种自然而然发生的不同寻常的事。

    一定是这女孩身上有什么魔力——让他不由自主的在文艺汇演结束后还傻傻地等着她,让他看到她在雨中自由的旋转时情不自禁的定格住这样的画面,让他将最角落的表演者看成唯一的主角。

    “大概是,我很喜欢你这样的状态吧,也不能说事喜欢,是羡慕。”

    这一句,在严亦星心里回荡了好久好久,直到多年后,她还记得蒲云霄的释然的语气和不可捉摸的神色,这种模棱两可的语句,肯定以后的马上否定,让她那即将要十八岁的心忐忑了整个夏天。

    她最终还是像众人一样,陷入了暗恋的漩涡里,即使那时的她以为那个童年的小哥哥是石力,即使她极力否定自己的从众心理。这场不可避免的独角戏还是汹涌澎湃地在某个角落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从此她越发地自我贬低,越发地不明就里,越发的暗自疯狂,可表面却不动声色,风平浪静。那个决绝地挥拳的自由搏击冠军,那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女,那个不齿于“荡.妇羞辱”的愤怒女士,一下子荡然无存了。

    后来她回头看时,觉得这一场暗恋是一次绝地反击的漫长修行,它让自己更加清楚在某个特定的状态内心波涛涌动的痕迹。虽然总是潮起潮落,偶尔摒弃掉真实的自己,但在最后,她总会重新拾起那个自己,然后说:

    “我还是我。”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