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楼

    古道炬,逐鹿出,得此剑者令天下。

    当年一战,三十七派高手尽数折亡于风波渡,宝剑落海,下落不明。

    此后十余年,各派闭门将息,江湖武林低迷不振,隐有衰颓之相。

    世人将这段时期称为——“厄会”。

    ***

    西河,鉴昭十四年春。

    厄会年。

    要不怎么说这听雨楼占位极佳,关陵一载有一半时间都在下雨。

    街头斜着雨丝,飘落到青石板上凝成一个个滚远的水珠子,空气有些潮湿。来往的行人披蓑戴笠,行色匆匆。

    阁楼上,司瑶捏着壶柄正为茶楼里的官客斟酒。

    一个冰冷机制的声音响起。

    “他来了。”

    与此同时,楼梯转角出现一抹白色身影。司瑶挑眉,故意将壶嘴一歪,酒液倾洒在旁边的男人身上,顿时浇湿一片衣衫。

    那男人身体壮实,麻布衣下犹见饱满的肌肉轮廓。一双鹰眼瞪着,戾气极重,看着便不是个善茬。

    他一掌拍至木桌上,杯碗震颤,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死丫头,你怎么干活的?”

    司瑶脸色煞白,抿着唇,后退几步急忙道歉。

    她皮肤本就细腻白皙,五官精致,现在因害怕红了眼眶,两抹比对鲜明的颜色同时出现在她脸上,平添一抹姝色。

    那男人顿生歹心,起身一个跨步便来到她身前,伸出手想要摸上她的脸。

    “小美人,不如你跟了爷,今天这笔账便一笔勾销,如何?”

    男人身边的几个人起哄起来,用令人作呕的目光亵渎这着她。司瑶满眼惊恐地摇头,余光留意着坐在角落喝茶的白衣男子,偏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那男人手上落空有些尴尬,扬起一只手,一脸凶相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见白衣男子无动于衷,司瑶微不可查地皱了眉,背在身后的手里藏着淬了毒的细针。她默默捏紧,用意识询问系统:“你确定他会管?”

    机制音依旧毫无情感:“确定。”

    像是为了验证它这句话的真实性,在男人出手的瞬间,一柄勾着银丝莲纹的剑柄便抵住了对方的拳头,竟是叫他不得前进半分。

    这柄剑的主人白绸蒙眼,一袭雪衫。他嘴角挂着淡薄的笑意,缓缓道:“这位侠士,缘何出手伤人呢?”

    似是看不见的缘故,他声音轻轻悠悠,不紧不慢,如玉石投泉般清雅,司瑶不由得多看他一眼。

    男子并未束冠,只是用发带挽住一半青丝。他皮肤有种病态的白,鼻梁高挺,唇色浅淡。应当是清冷的长相,他嘴角的笑意却驱散了这抹疏离,给人种春风拂面的感觉。

    ——谢白衣。

    司瑶心里念出他的名字,将毒针收入袖中。

    男人见他气质不凡,心里有些忐忑,怕是哪派的大人物。他在脑子里搜刮了一遍,没找着能对得上这人外貌特征的,松了口气的同时露出鄙夷的眼神。

    “老子打女人关你什么事,识相的赶紧让开,不然连你一块打!”

    谢白衣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半步,将司瑶挡在身后:“以多欺少,非君子所为。”

    “君子?”男人大笑起来,活像是听见了什么荒谬的事情,啐了口唾沫。“你跟老子谈什么君子,知道我是谁吗?”

    他扯下腰间的玉牌,上头纹着怪异的柳枝,缠绕在一块,包裹住中间镀金的大字。

    “黑”

    身后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惊叫道:“黑水堂!他是黑水堂的!”

    顿时周围的看客都后退了几步,有些会武功的摸上了腰间的武器。

    黑水堂是近几年兴起的一个小门派,名气不大,但在关陵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害苦了这一带的百姓。

    西河自古便有朝廷不理江湖事的说法,这可让当地的知州愁秃了头。

    司瑶早就发现了这些人的身份,故意布下这个局,目的是引谢白衣出手,好让自己欠下个人情。虽是如此,她面上依旧装出一副惊异恐慌的样子,躲到谢白衣身后。

    她这时才注意到谢白衣身后还背了一把用白布裹着的长物,看长度应该是把剑。

    真奇怪。司瑶想,他手上拿了一把不够,还要再背一把,谢白衣并不是用双剑的。

    男人见他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骂了一声便拔刀出鞘,运起内力抬手劈了下来。

    “轰——”

    谢白衣抓着司瑶的肩膀向侧退了几步避开,在方才他们站的地方,后头的一个木桌顿时四分五裂。周遭的客人尖叫着四散逃离,方才闹热的地方冷清下来。

    男人见他躲过,招呼着几个小弟一起攻上来。几人都佩了刀,拔出鞘的时候发出铮的一声嗡鸣。

    谢白衣面色不改,司瑶只见一抹白色身影掠上去,以极快的速度游离于几人之间,只能捕捉到残影。

    再定目,方才凶神恶煞的一群人已被定在了原地,面部僵硬,嘴唇颤抖似乎是想说什么,可由于被点了穴的缘故,只有一双眼睛瞪着他们。

    “嗒”

    谢白衣将一锭银子放在旁边还完好的木桌上,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外头依旧下着小雨,谢白衣将手中的剑插入背后的布带中,和那把裹布的东西放在一起,撑起一把油纸伞,步入雨中。

    没走几步,就感觉一股力道牵制住他的衣袖。

    司瑶没打伞,发丝和睫毛上都沾上了一点雨珠,她拉住谢白衣的袖子,迟疑了一下开口:“你……能不能带上我?”

    她觉得这个提议挺荒谬的,但实在没了法子,心里有些烦躁。

    谢白衣笑了一下,将伞往她那边斜了一半,遮住了她头顶飘落的雨丝,自己半边肩膀却落入雨幕里。

    “姑娘,为何想跟着我?”

    司瑶舔了舔干涩的唇,语气有些苦涩:“你今日为我伤了黑水堂的人,他们必定不会让我好过,我在关陵待不下去。”

    谢白衣一愣,略带歉意地笑道:“是我考虑不周,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我会给你准备盘缠,足矣让你带着家人到别的地方生活。”

    司瑶道:“我没有家人。”

    她看见谢白衣皱了一下眉,对方问:“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司瑶点头:“嗯,我父母很早就死了。”

    她是重生到这具身体上的,原身的父母早年就死了,留下她一个人。

    “……抱歉。”谢白衣轻声道。

    司瑶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后,又开口说了一遍。

    “你是要去明渠吗?最近有很多……嗯,”她顿了一下,扫了眼谢白衣的装扮,似乎在琢磨用词,“很多你这样的武林人士去那边。”

    明渠灵泊是中原武林的发源地,由武林盟坐镇,每十年举办一次论道,各路高手齐聚,按最新结果更换英雄卷排名。

    算算时间,过几日便是灵泊论道了。

    果不其然,谢白衣笑着应了下来。司瑶心下冷笑,世人都道“望中难见白衣来①”,说的就是他谢白衣隐世不出,谁知这样谪仙般的人物也难免俗,还要去跟人争一争英雄卷榜首的位置。

    “你带上我吧,”司瑶说,“我想去明渠。”

    谢白衣有些迟疑,想了一下道:“明渠的确是个好去处,只是你跟着我,不怕卷入纷争么?”

    他意有所指:“就像我方才帮你一般,若是下回我得罪了其他门派,他们见你与我同行,必然认定你是我的同伙,你并不会武,就不怕他们来报复吗?”

    司瑶笑了一下,眼眸弯弯:“那你保护我吧,我很能干的,什么都会做。”

    谢白衣是不愿将她带上的,他一人独行惯了,不喜欢和人绑在一起。可今日之事确实是他鲁莽了。他很少下山,不懂江湖上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路见不平就该拔刀相助,没有考虑后果。

    “好吧。”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留她一人在这总归是不安全的,不如先应下来,之后找个好地方将她安置了。

    司瑶眼睛顿时亮起来,心里笑他傻,单纯好骗。

    雨丝飘在谢白衣遮眼的白绸上,他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手里的伞却没变位置。

    司瑶注意到,白绸在他眼睛两块地方有些不自然地微微凹陷进去。这是她第一次细细观察这个宿敌,她还活着的时候,和对方交手时被一剑刺穿左肩,那种痛楚让她至今都刻骨铭心。

    她想,谢白衣无疑有着很好的相貌,只可惜瞎了眼。

    不过瞎了眼也好,一个人的眼睛总能反射出太多东西。这玩意既是窥探人心的宝贝,也是致命的毒药。

    “我叫阿瑶。”她上前一步,捏着伞柄朝谢白衣那头偏了偏,刚好遮住了两个人。

    “多谢。”谢白衣察觉到她的动作,笑道,“在下姓谢。”

    司瑶皱眉:“名字呢?”

    谢白衣微微摇头:“没有名字,但是他们都叫我白衣。”

    剑客白衣。

    司瑶曾见过他,最初是在望海潮,街市上惊鸿一瞥。后来是翠屏山,他一剑将她捅了个对穿。

    司瑶用舌尖抵了抵腮帮,谢白衣这个名字是系统告诉她的,谁知只是称号上冠了个姓罢了。

    不过这个称号确实配他。

    司瑶笑了笑,问:“天色不早了,你住哪?”

    谢白衣原先打算连夜赶路,可如今还带了个人,自然不能过于奔波。

    他刚准备说住客栈,司瑶就如同知晓他要说什么似的,先他一步开口:“关陵是去明渠的必经之路,你不会觉得现在客栈还有空处吧?”

    “住我家吧,”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司瑶勾起狡黠的笑,“我家很大,够住两个人的。”

    ……

    说是回家,司瑶却把他往城郊带。脚下愈发泥泞打滑,路边草木渐盛。在第二次差点被野草绊倒后,谢白衣意识到有些不对。

    “这是去你家的路?”

    “对呀!”司瑶无辜地指着不远处的建筑露出的一角,“喏,这破庙就是我‘家’。”

    谢白衣:“……”

    夜里下了大雨,雷声滚滚。司瑶捡起剩下的干柴生了火,坐在火边取暖。

    这具身子没有内力就是麻烦,甚至还要靠外力驱寒。

    这庙内有尊缺了一半脸的大佛,上头挂满了蛛网。供台上的蜡烛七零八落,沾满了灰尘,应是荒废很久了。

    谢白衣抱剑而坐,靠在不远处的柱子上休息着。

    “谢白衣。”司瑶喊了他一声,后者闻言似乎有些迷茫。

    他师父在时都唤他阿谢,后来下了山,别人叫他“白衣”。这样将两者拼在一起的,司瑶还是第一个。

    “你坐过来吧,和我聊聊天。”司瑶说。

    “……”

    谢白衣依言起身,坐到她对面,火光将他的轮廓柔和了不少,司瑶有一瞬间的怔愣。

    谢白衣问:“你想聊什么?”

    司瑶看着他:“你是哪个门派的?”

    谢白衣摇头:“无门无派。”

    “哦。”

    司瑶搜肠刮肚找话题,试图打破尴尬的气氛,视线落到他眼部的白绸上,下意识问道:“你的眼睛……”

    她话说一半就停了,自己和人家刚认识,这样窥探他人隐私是不是不太好。

    谢白衣笑了一下,并不介意她的冒犯:“是看不见,我很小的时候便瞎了。”

    司瑶皱眉:“怎么弄的?有谁要害你吗?”

    谢白衣还是摇头:“不是,是我娘。”

    “……”

    他脸上并没有其他神色,甚至依旧带着那抹温润的笑意。司瑶却莫名觉得他周身有种散不开的悲戚,识趣的没有问下去。

    “不早了,”谢白衣听着外头炸响的惊雷,“睡吧,我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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