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ange

    和零零去了南京非常著名的古鸡鸣寺,每人可以免费请三炷香。零零跪在大雄宝殿时,面容虔诚,我不知道她许了什么愿,但我的愿望很简单,不过是希望我们两个平安快乐地过一辈子。

    出来后听路边的小贩说,鸡鸣寺求姻缘不吉利,很多人来都会分开,这叫断孽缘。零零有点担忧,但我还是挺高兴的,我和零零肯定是正缘,就算是死亡也分不开。

    ——周叙白日记

    当晚,从来没发过朋友圈的周叙白分享了一首歌曲,海龟先生的玛卡瑞纳。

    凌知雨靠着床头软垫,手指原本已经划过了他的动态,又想到他的朋友圈算上她也只有三个好友,又划回来在那首歌下面点了赞。

    关了手机屏幕,她仰视房间里的黑暗,翻来覆去几次也没能入睡。

    凌知雨本就浅眠,再加上病情反复愈发难缠,她的睡眠质量就更差。在床上翻滚几回睡不着,她索性不睡了,走到落地窗旁边,拉开纱帘看月亮。

    今晚月色皎洁,夏天的风吹不破温良的月,清透温柔的月光静谧地普照人间。

    月亮啊月亮。

    你把温柔的光都照给我,那还有更温柔的给她么。

    月亮不会说话,自然不会回答。

    凌知雨抱膝仰望圆月,圆圆的眼睛怔怔地望着,手臂挪到头上慢慢把橙色假发摘下来,放在一边。

    青色的头皮长出一些黑发茬,没了抢眼的假发,凌知雨看起来像个青涩的、刚刚看破红尘入佛门的比丘尼。

    她摸摸自己的头皮,双眼映着月光泛起粼光波澜。可她的目光仍旧那么清澈虔诚,仿佛那轮圆月就是她的信仰,她的佛陀。

    没有人能成为零零。

    她健康、美好、生机勃勃,有最好的年华。

    拥有最忠诚皎洁的月亮。

    凌知雨无助喃喃,把头买入膝间。

    “明月曾照我。”她哽咽着庆幸。

    明月也曾这般毫无吝啬地。

    照亮我。

    放在床上的手机嗡嗡震动,凌知雨好一会儿才从膝盖间抬起头,爬到床边接了电话。

    “喂,絮絮。”凌知雨靠在床边,依稀能从窗帘里看见掩映的月色,“怎么这么晚还给我打电话?医生不是跟你们说过,不要影响病人休息吗?”

    陈青絮的怒气几乎从手机里面窜出两米高,“你还知道自己是病人?凌知雨,我上星期刚和国外的医生碰面,你妈打电话跟我说你又去南京了!我是不是应该临走前用铁链把你锁在病床上,你才能老老实实听话!”

    凌知雨指尖揉搓着假发:“嗯,那也不一定。也许我顺势练成缩骨大法了呢。”

    陈青絮:“你别跟我贫!之前几次你偷偷跟着周叙白去南京的事儿我已经既往不咎了,你也答应我会等我带着医生回来好好治疗,不会再偷跑出去!”

    “现在你又是在干什么!”

    凌知雨自知理亏,撒娇道:“是是是,絮絮大人说的都对,但是化疗太疼啦,每天在病房里待着好闷,我出来散散心嘛。”

    “医生说过,你现在阶段的身体情况已经不能支撑你再往外跑了!”陈青絮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零零,我拜访的这位医生在胃癌研究方面非常权威,他也愿意跟我回国去看你的病情,等一切都好起来,我们再……”

    凌知雨没说话,听到电话那头的陈晓绪哽咽了声。

    “再什么呀?这都是骗人的话。”凌知雨眼圈红着,说话的尾音依然软绵地上扬,“就像我们组团骗周叙白那个大笨蛋一样,都是假的。”

    “骗他根本没有女朋友,骗他零零不爱他。现在你也来骗我吗?”

    “絮絮,我没法好起来啦。”

    陈青絮:“不可能!我后天的飞机回瑞津,医生会和我一起回去,到时候你赶紧给我回来住院治疗!”

    “有时候我在想,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你们如此尽心尽力地救我呢。”凌知雨感觉有微凉的液体从脸上滑落,“我妈和你把走到黄泉路的我拼命往外拉,周叙白把所有人都忘了却还是每年都来南京找我。”

    “可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搭上好几个普通人的时间,去拯救一个宣判后的人,不划算的。”凌知雨轻声说,“絮絮,我不值得。”

    陈青絮:“……你别瞎想,赶紧回来。”

    “癌症晚期,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你就别为我再浪费精力了。等你回来,我们好好说话聊天,去初中门口吃铁板烧,去高中那家常去的奶茶店喝甜水。”凌知雨柔声说,“现在我还不能回瑞津,我还没有达成目的。”

    “目的?你的目的不还是让周叙白彻底忘了你?我真想不透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恋爱脑,自身难保还去考虑他?”陈青絮痛斥,泪水混在声音里,“等你白布盖上,推进太平间的时候,只有我和你妈妈会痛不欲生!而那个周叙白早就什么都忘了!一滴眼泪都不会为你流!”

    “所以我说啊,你们别救我了。”她说,“我痛苦你们的痛苦,你们因我的痛苦而痛苦。这是个走不出去的死循环。放手吧,絮絮。”

    陈青絮在电话那头哭出声:“你是要我放弃你?像你教周叙白那样,忘记零零?别搞什么个人英雄主义了,凌知雨,你一个人选择去死根本不会换来HappyEnding!”

    “把所有人都推出深渊,放任自己沉沦,凌知雨你做梦!”

    她沉默良久,轻轻叹了声:“我没得选。”

    “我的生命快到尽头,但周叙白的人生还得继续过。如果治疗得当,他还可以活很久。”凌知雨望着月亮,抹掉流下来的眼泪,“可是如果他下次,下下次,还要来南京找零零,我没办法陪他了。”

    “人不应该囿于死亡的爱,他应该拥有新的生活,新的爱人。”

    “絮絮,他如果不再为我流泪,我会快乐地死去。”

    她笑,“我希望他永远不会为我流泪。”

    ///

    第二天,凌知雨和周叙白早起去了鸡鸣寺。

    谁也没提起昨晚喝酒的事,他们默契地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踏上寻找零零的旅程。

    “由鸡鸣寺到和平门这一路,两旁都是樱花树。”凌知雨给周叙白介绍,“三至四月是樱花盛开的时候,樱花开放时特别漂亮,街边像飘着两排粉色的云。”

    “不过也没什么遗憾,之前零零在南京上学,你一定来过很多次。”她说,“虽然不记得,但总归看过了,没有遗憾。”

    鸡鸣寺的游客总是很多,络绎不绝,香火旺盛。今天早上出门时恰巧下小雨,再加上他们出门早,现在游客还不算多。

    雨滴打在寺门外的青石,小小的雨珠沁入石壁,黄色寺墙更显庄严,在朦胧的雨丝和颤动的绿叶中,倒真的有几分湿润婆娑的烟雨江南味。

    凌知雨和周叙白共乘一把黑伞,各在门口请了三根香,走进鸡鸣寺。

    雨幕如织,雨滴落在伞面上发出短促的声响,周叙白不声不响地把伞朝凌知雨的方向倾斜。

    “一会你会向佛祖许什么愿?”凌知雨看向周叙白,“他们说鸡鸣寺很灵。”

    周叙白:“我没想好。”

    说话间到了寺院主殿,大雄宝殿十分安静,殿里飘着浓郁的佛香味,有零星游人观赏参拜,无人言语。

    殿内正中供奉三身佛中的释迦牟尼佛法身佛像,左、右胁侍文殊,普贤二大菩萨,宝相庄严,慈爱悲悯。

    凌知雨敬了香,跪坐在殿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静静注视着殿内的佛。周叙白没燃香,只在她身后站着。

    虔诚跪拜的人顶着橙发,穿着打扮像随时准备出发参加摇滚乐表演。站在她身后的人清正雅洁,周身气质与这里似乎有着巧妙的和谐。

    这样的组合让周围游客默默远离了。

    清脆的木鱼敲出禅意,燃着的香火悠悠飘起,缭绕上升,盘旋在佛像面前。

    凌知雨就静静地跪坐在蒲团上,仰头和佛像对视。

    她忽然很想流泪。

    那样悲悯宽恕的目光,从佛陀落向凌知雨,她的眼泪就毫无预兆地落下来。

    “施主,你有所求,却不为己身。”一位穿着青灰色袍子的女僧人走过来,微微颔首,“你的眼泪,也并非为己身。”

    凌知雨双手合十:“可有解?”

    女僧人叹气,檀香佛珠垂在一边,“人生来便有六道轮回的八种苦果,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施主你的解,便在这其中。”

    “不得不生,不得不亡,不得健康,不得团聚,不得解脱,不得清明。”

    “所求皆不得,便是你的求不得,是你的欲。”

    凌知雨:“我为何流泪?”

    女僧人:“万物皆有因果,这是你所求的果。”

    见凌知雨不再问话,女僧人看向她身后的周叙白,“这位施主可有所求?”

    周叙白:“有所求,亦不求。”

    女僧人颔首:“阿弥陀佛,不需求,亦不强求。多见身边人,勿参杂念,施主通透。”

    女僧人离开后不久,凌知雨和周叙白也离开了鸡鸣寺。寺院里香火旺盛,凌知雨很快便被烟气呛得咳嗽不停,周叙白见她情绪不好,身体也受不住这里的环境,很快带她离开了。

    “你真的不需要去医院?”周叙白问。

    凌知雨连连摆手,去了最近的一家咖啡店休息。

    这家店里没什么人,老板懒洋洋地趴在吧台前面休息,见有客人来了也没什么招待的意思,打了个哈欠摆手让他们扫码自助下单。

    凌知雨被周叙白扶着坐进柔软卡座,他坐在对面,毫无商量给她点了杯热牛奶。

    “周叙白,现在是六月份,南京的六月份没人会在咖啡店喝热牛奶。”她语气加重,“而且,今天三十八度。”

    他抬眸:“那你想喝什么?”

    “生椰拿铁。”怕周叙白不同意,凌知雨匆忙地补充,“不用冰块,去冰就行。”

    周叙白眼神垂下,铁面无私:“那你想吧。”

    凌知雨:“……”

    好在咖啡厅里冷气充足,凌知雨也没有那么大的火气,她趴在桌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把咳嗽带起的气管疼痛压下去。

    “刚刚在鸡鸣寺许了什么愿?”周叙白把牛奶推到她面前,“引得人家寺里的僧人跟你说话。”

    “反正都是‘求不得’,没什么好说的。”凌知雨换了个姿势趴着,问周叙白,“你真的没许愿吗?比如找到零零什么的。”

    “许愿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周叙白搅动着咖啡杯,“一报还一报,所以我没许。”

    凌知雨撇撇嘴:“还怕付出代价?看来你也没有多喜欢她,也就我喜欢你这样喜欢吧。”

    “我没有什么代价可以付出的,又怕万一得偿所愿那些代价降临在身边人的身上。”周叙白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我已经给他们带来很多……代价了。”

    “我高中时喜欢过一个男生。”凌知雨回忆着,语气渐渐柔软下来,“他学习成绩很好,人很干净很温柔,就像农历十五天上挂的那轮圆月,皎洁,安静,无暇。”

    “班上有很多女生暗恋他,也有人把他堵在楼道里表白,却没人成功。”

    “后来有一天我和朋友打赌,要去跟他表白。我大言不惭地在他们面前立flag,我表白一定会失败的,如果成功了就罚我考进年纪前一百。”

    周叙白好奇:“你那时候的排名是多少?”

    凌知雨:“年级后一百名。”

    周叙白:“……cool。”

    凌知雨很难忘记告白那天发生的事。

    她雄赳赳气昂昂地咬着棒棒糖,拦在男生的必经之路上。等到人出现时,她故意龇牙咧嘴地走过去,振臂一挥,拿出自以为从电视剧里学到的油腻男主角的耍帅动作,极尽所能迎来他的拒绝。

    “喂,我喜欢你。”凌知雨咬着糖,说话声音有点含混,吊儿郎当地,“当然,你不喜欢我也很正常,我也不会强求你喜欢我……”

    “谢谢你的喜欢。”他说。

    凌知雨得意地朝埋伏在附近的朋友挑眉,一脸大度地等待对方接下来拒绝的话。

    “那我们现在,就算是两情相悦了?”

    “???”

    ……

    凌知雨的回忆被周叙白的笑声打断。

    “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凌知雨杵着下颌,概括道,“后来就偷偷在一起了呗,我弃恶从善,跟他一起好好学习,都考上了各自理想的大学。”

    “他留在北方,我来了南京。”

    “再然后,就分道扬镳。”

    周叙白:“那他知道你的身体情况吗?”

    “分手的时候不知道,我这病治不好,想想自己没有几天好日子活头,就不想身边还缀着个人,烦都烦死了。”凌知雨喝了口热牛奶,满足地眯起眼睛,“现在嘛,应该已经知道了。”

    周叙白欲言又止。

    “我们的心情应该是一样的。你面对零零,我面对他。”凌知雨说,“想见他们,但又打心眼里想他们把我们忘得一干二净,渣都不剩。”

    “所以我会尽力陪你找她,但如果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吧,周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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