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楚只是没有心，但记性并不差。
这几句话像拼图串起，她还是能凑出一个完整的形象。
“……”
原来是他，顾翊。
不知为何，脑海里浮出这个久违的名字，颜楚继而便很快回想起了还在附中上学时，和这人有过的一面交集。
……
那似乎是很寻常的一天。
那天，傍晚颜楚考完培优班的常规周测，走出教室准备回家，出到走廊时，她忽然被迎面走来的侯晔叫住。
“嗨，陛下——”
侯晔和佟婳都是附中国际部的学生，两人从幼儿园开始就同校，关系十分熟稔，所以一来二去，颜楚和他也认识了。
侯晔不是个正经人，熟悉之后，他开始随心所欲地戏称她为女皇陛下，颜楚纠正了一回改不过来，索性就由他了。
这回也是，侯晔对她的称呼用词依旧恭敬，但邪腔滑调的语气却像个乱臣贼子。
颜楚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
侯晔毫不尴尬地大步走到她面前，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串钥匙。
“佟婳把家里钥匙落教室了，她现在在球馆值班，想让我送过去，但我有事不太方便，您有空的话能不能帮我拿给她？”
佟婳的事，颜楚不会轻易拒绝：“嗯。”
侯晔把钥匙递过来，忽然咧嘴一笑，又神神秘秘说：“现在球馆在搞市高中篮球联赛决赛，作为答谢，如果您也喜欢男人的话，我可以把全场最帅那人的联系方式给您哦。”
注意到了一个“也”字，颜楚登时对侯晔的性取向有了新认知。
但她没有兴趣八卦，所以只淡淡回绝：“不用。”
见她这样，侯晔的笑容顿时变得更大，他目光里透着一种诡异的了然，看起来似乎还有些兴奋。
颜楚当时就觉得这人大概对自己有某种奇怪的看法，但对于不实际妨碍到她的事情，她一般不会想了解更多。
颜楚拿好东西便没再理侯晔，她直接拐道去了球馆。
颜楚去到球馆时颁奖仪式都已将近收尾，到了最后的合照环节，但场内人山人海，气氛依旧火热，而且女生意外的多。
佟婳是学生会的干事，要负责引导观众疏散，颜楚在看台找到她时，她正拿着一个扩音喇叭站在走道边。
见她来了，佟婳既兴奋又遗憾：“欸，你怎么才来，球赛都全部结束啦！“
“无所谓。”颜楚递过钥匙，简单转述了侯晔的话。
佟婳听完把钥匙揣进兜里，努了努嘴说：“那你来都来了，多少也看两眼呗。”
说着，也没等她表态，佟婳就举起喇叭指向了领奖台：“我跟你讲，南中校队贼棒啊，每个身材都很顶，尤其那个MVP顾翊，决赛在东道主的场把东道主挑翻，可嚣张了。”
颜楚“嗯”了一声，语气直白的敷衍。
佟婳一直都知道她对男色没有兴趣，听出了也不意外，不过佟婳是自热型选手，别人的冷淡丝毫不妨碍她自己畅所欲言。
“而且顾翊超有个性的，他领队拿了冠军居然不上台领奖！”说到这，佟婳伸手指了个方向，“你看，大帅哥就是不同凡响，待角落里也能抢领奖台风头。”
颜楚兴致寡淡，她只随意往下看了看。
底下的阶梯座位翻涌着乌泱泱的人海，不少目光聚焦在球场中央的颁奖台上，但女生却多数都在盯着球场一角。
颜楚注意到，那里有个穿着黑底白边篮球服的高大男生。
男生背对着球场在往外走，他骨感分明的手正捏着一个矿泉水瓶，似乎是觉得热，他把水瓶举过头顶，很随性地边走边把水兜头往下倒。
透明的水珠舔舐着少年运动后微微泛红的脖颈，原本宽松的球衣因为汗湿变得有些贴身，透过那薄薄的布料，他精瘦流利的肩背线条一目了然。
许是因为脸上布有水珠不太舒服，男生随后微微甩了甩头，然后很不拘小节地撩起球衣下摆擦拭前额。
因为这个举动，他窄劲的腰腹随之闪现。
颜楚瞬间听见好多女生忍不住尖叫起来——
“啊啊！有腹肌诶！好想变成顾翊的球衣！”
“啧，我们附中男生怎么就没他这种轻狂浪调呢？”
“不说了，咱组团转去南中吧，听说他还没女朋友！”
颜楚抬手揉了揉被吵到的耳朵，这些声音还是密密不断地涌过来，她又听见有人讲。
“顾翊好像非常讨厌女生倒追，和他表白的所有女生都被拒了。”
“啊？难道他喜欢高冷挂的？还是，不，不直啊？”
“呃，谁知道呢。”
……
周围议论纷纷一片嘈杂，气氛被烘托得热火朝天。
颜楚也没有收回视线。
佟婳难得见她这样，忍不住挨过来调侃：“嘿嘿，怎么样，那个哥连你都觉得美味了？”
“……”
颜楚没马上回答。
因为这个问题不好一言概之。
实话讲，顾翊确实有吸引她的点，但那不是因为什么腹肌诱惑之类的肉·体原因。
而是，方才他兜头倒水时，微微甩了甩头，少年乌黑的短发在空中摆动，水珠随之四散，那副样子好像一条狗。
颜楚曾经见过不少犬类皮毛沾水时就是这么摇头摆尾甩干的！
对犬类，颜楚一直有着不知所起的好感，而方才顾翊那动作，正好和这个物种的行为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她自然而然多看了两眼。
但显然，佟婳和她感兴趣的点并不相通。
而且即便有共同的爱好，这种问题也多说无益。
颜楚不准备对顾翊发表评价，且因才考完试不久，做过的题目还总不时会闪现眼前。
倏然间，颜楚忽地就想起了一道数学大题。
她沉吟少顷，然后答非所问：“我可能犯了个低级错误。”
“嗐呀，没关系的，”佟婳完全不知道她已经心不在焉，还摆出了一副自以为很懂的涩气表情，眼神透着揶揄，“你们特优生也是人嘛，怎么可能真的摆脱七情六欲，何况我们老祖宗都说了，食色性也！所以帅哥想那啥就那啥，顺其自然好啦。”
“不是，”颜楚想的完全不在一个方向，对上佟婳暧昧的目光，她解释说，”我没有在意.淫任何人。“
“俗话说解释就是掩饰。”佟婳嘻嘻笑。
“怎么想是你的自由，”颜楚并不介意被误会，她平静地把最后的话说完，“但我刚才确实只是突然记起，之前考试有道用导数求单调区间的题，我好像忘记考虑定义域了。”
“……………”
佟婳是光荣榜永久编外人士，当得知颜楚目不转睛并非在看顾翊，而是在想着习题，佟婳完全被雷到了。
好半晌，颜楚都已经道别走向了出口，她才迟迟回过神来。
许是因为过于震惊，佟婳一时忘了场合，她大喇叭一开，直接就飙出追问。
“喂，颜楚，合着顾翊这么个大帅哥在你眼里还不如做一道函数题爽吗？！”
对颜楚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是笃定的，根本用不着思考。
这话本来也没什么，只是那一刻实在不巧，适逢场内安静了下来，其他声音很小，于是整个球场都在回荡着佟婳的这句叩问。
颜楚走在台阶上，脑袋里充满了算式，她没多想，听到声音本能地转身点头。
结果没想到，她刚回应完，就发现观众席一片目光齐唰唰投来，伴随着意味不明的各种起哄声。
陡然间成了人群焦点，颜楚目光一凝，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怔定在原地，直到佟婳那句话在脑海里倒带重播，她才慢半拍地意识到了境况。
“……”
众目睽睽之下，这种场面多少有些尴尬，但作为南中出了名的冰山，颜楚的反应和大家的印象里的一样，是不会出现窘迫的，毕竟目空一切才是她永恒的格调。
所以，只不过两秒，颜楚眼里微澜沉淀，便又恢复了平时的淡然。
某种意义上，颜楚的情绪可谓百毒不侵。反正大庭广众之下被追问这种问题，比起尴尬，她真的更多是感觉无聊。
粗略看了佟婳一眼，颜楚便百无聊赖地想移开目光。
然而不料。
就在她抬眼之际，视线猝不及防竟撞见了话题男主。
顾翊不知何时已转身面向了观众席，显然同是听清了什么，越过汹涌人潮，他单手抄兜直勾勾朝她看来。
男生眉弓立体，眼型弧线恣意长扬，漆黑的瞳色幽深得像一池湖水，自带漩涡般的引力。
四目相对须臾，像触到了某种开关，旁余背景莫名开始变得虚焦。
颜楚晃了晃神，仿佛深夜在看包场电影，灯光熄灭后，周围尽数黯淡，她眼底唯有一个少年仍旧清晰。
他是主角出现在荧屏特写里。通体黑衣长身傲立，掩映在浓睫间的双眸乌幽，目光一瞬不瞬。
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男生殷红的薄唇浅浅勾起，挑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仿佛锁定了目标，正伺机而动的猎人。
怦——
场上一簇礼花骤然响起。
她呼吸停格的瞬间。
他用眼神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