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刺史府的路上,紫莘遇见了萧迈,他收到报案便前来查看现场,问了两句便直接与紫莘一同打道回府,只派了两个手下去收尸。

    刺客被杀时,脸部还很完整,毕竟根本没时间弄坏自己的脸,但捕快赶到时,刺客整张脸皮都已经被割了下来,此为后话,表过不提。

    谈论起今日遇见的刺杀,萧迈跟紫莘做出了同样的判断,那就是连续两次,敌人的刺杀都是被赵潮笙粉碎的,这未免太过巧合。尽管紫莘把赵潮笙的理由复述了一遍,但他还是表示怀疑。

    但赵潮笙毕竟救了紫莘,萧迈不想在此时再对他进行人身攻击,因为这样会显得自己很没有风度,于是提醒了紫莘两句,便问起了她和向飞飞这回见面时谈论的内容。

    可紫莘一听就炸了,她根本没办法接受向飞飞的推论,甚至为此怀疑向飞飞的用意。

    “赵潮笙说,刺客是在客栈守株待兔,那他早就知道我会去赴向飞飞的约。问题来了,是谁泄露了我的行踪?是我的侍女,还是剑神七脉的人?”

    “向飞飞江湖经验丰富,不会轻易泄露自己的行踪,你要小心自己身边的人。”

    “你的推论成立的前提,是向飞飞站在正义一边,可如果不是呢?行踪就是她泄露的呢!”

    “大小姐,你在想什么呢?剑神七脉赏罚分明,你要是死在赴约的路上,那向飞飞要受的责罚可就大了去了。”

    萧迈不喜欢剑神七脉,但因为此前打过很多交道,对这个门派也颇为了解。

    剑神七脉有七位掌门,每隔两年会进行一次选举,推选一位临时的总门长主持大局,这些年的总门长职位,一直由“灵尚”、“霜雪”二脉轮流把持,向飞飞所在的“九歌”一脉掌门人从没当过总门长,整体实力在七脉中排行倒数第二。灵尚、霜雪两位掌门人都很正派,轻罪轻罚,重罪重罚,从不留情。在这样的门风之下,向飞飞即使真的想害陈紫莘,也不会让她死在刚刚跟自己见面之后。

    但紫莘是不了解这么多的:“人家是正气盟主莫少鸿的妻子,就算真的犯了错,剑神七脉不给九歌掌门面子,总得给莫盟主面子吧。”

    她以为这话会对萧迈以大量杀伤,但萧迈顶多就是不舒服了一下:“好吧,你如此怀疑人家,我改天去剑神七脉打听一下。”

    仿佛某根神经被挑动,紫莘赶忙问道:“找向飞飞打听?”

    “我让燕子去打听,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其实,对向飞飞的指责,更多来自于紫莘的怨气,理智也无声地告诉她,自己这边出问题的可能更大,于是说道,“那作为交换,我也查一下,看到底是谁出卖了本小姐。”

    “还有,你们这次见面,总不至于什么都没说吧?”萧迈还是对剑神七脉的动向感兴趣。

    见萧迈好奇心旺盛,紫莘虽然不舒服,但还是决定应答,只是绕开了最关键的内容,选择了边边角角的话题说:“我们谈了当年沈大侠的案子。你不是说,沈大侠是被赵潮笙跟正气盟合谋害死的吗?刚好遇见正气盟的人,得打听一下啊。”

    “找谁打听,向飞飞?那无论是与不是,她都会说赵潮笙参与了合谋。”

    “嘿,你俩咋这么心有灵犀?”紫莘发现萧迈、向飞飞似乎对彼此特别了解,每次都能猜出对方的心思和行动。

    “这不叫心有灵犀,这叫逻辑。赵潮笙背负谋害沈梦的嫌疑一日,就会被侠武盟拒之门外一日。为防止他重回侠武盟,正气盟明面上不会承认,但私底下一定会散播相关传言。”萧迈这回没有无脑怀疑赵潮笙,毕竟在他眼里,正气盟莫少鸿是比赵潮笙更讨厌的人,“大小姐,你不会只问了这些吧?”

    “还有你和向飞飞的往事。”

    “还有呢?”

    “然后就没什么了。向飞飞说交浅不可言深,想问别的事情,得等到下次见面。”紫莘随口撒了个小谎,“烧饼,你说向飞飞不会说实话,那你能对我说实话吗?”

    “嗯……我起码不会骗你。”

    萧迈心想,要说“绝对坦白”,大小姐或许会更开心一些,但他觉得虚伪又无意义,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但经历过那么多事,紫莘的心态早已不同往日,哪怕萧迈只是说不骗自己,她就已经很开心了:“这还差不多。那在沈大侠的案子里,你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萧迈皱了皱眉:“我击伤沈梦,给有心之人创造了条件,这或许就是我扮演的角色。当然也有可能,无论我有没有打伤沈梦,真凶都会动手。”

    “你应该检讨一下,不该玩弄小手段,跟沈大侠公平一战,他就不会死了。”紫莘总算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然而,萧迈的回复令她意外:“你搞错了,我以寡敌众时,才会请燕子打配合;跟人决斗时,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即使对方远胜于我,萧迈也不会玩弄旁门左道。”

    “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你是堂堂正正打败沈大侠的吧?”

    萧迈迟疑了一下,然后略带几分羞愧地说道:“其实,那一战的赢家,是沈梦。”

    “沈大侠?可武林中人都说……”

    “大家都说你是狐狸精,你就真的是狐狸精吗?”

    “呃……哼!”紫莘又想起向飞飞的话,忍不住冷笑一声。

    “抱歉,比喻不太恰当,但就是那个意思。我默认是我打赢了沈梦,是因为这份威名能吓跑很多敌人。行走江湖的时候,提一句沈梦之死,对手在气势上,就得矮上三分!”谈起这个传言,萧迈还有点骄傲,但很快话锋一转,“可惜,实际上我并没有赢,而且输得有点惨,差一点就被沈梦打死,多亏燕子出手相救,才捡回来一条命。”

    “那还是跟燕子姐姐二打一啊,不光彩。”

    “不,沈梦没有杀我的心思,所以放了我一马。但我们分手之后,有许多仇人想趁我病要我命,我连战数人,油尽灯枯之时,燕子出手相救,把我带到了安全的地方养伤。”

    “养伤?”紫莘心中,突然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魂,“哇,大侠重伤将死,幸得妙龄少女相救。山野小屋、孤男寡女、衣不解带、朝夕相处、嘘寒问暖、端汤喂药、日久生情……简直跟话本小说一样浪漫。”

    萧迈白了紫莘一眼:“你的小脑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我的怀疑没道理吗?燕姐姐那般对你,你真没有动心?”

    “看来你真是小说看多了,燕子又不是圣人,岂会舍命救一个陌生人?他愿意救我,是我们早就认识。不过说实话,当时确实挺遗憾。”

    “什么遗憾?”

    “养伤的日子里,燕子死活不肯女装。我闲得无聊,有个漂亮姑娘陪着至少能养养眼,可他非要扮成个糙汉子。你知道吗,燕子扮姑娘时,真的很漂亮!我喜欢看她女装,不喜欢他男装,最讨厌他不男不女的样子。”

    紫莘一连鄙夷:“你也太好色了吧!”

    “有句话说得好啊,人不好色枉少年!”

    “哼!那燕子姐姐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啊?”

    “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你可是目光如炬的神捕啊!”

    “神捕就不能有看走眼的时候?”

    “你们在聊什么?”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紫莘下意识地转身去看,只见一个红衣女子款款走来。

    她红衣红裙,腰间挎一柄褐色的宝剑,飘逸的长发用一根红丝带束成简单的高马尾,两片耳朵上挂着用几颗细小的鸡血石制成的耳坠,可谓艳如烈火,飒爽风流。

    “燕子姐姐?”紫莘有些迟疑地喊道,因为她与昨晚见到的燕草台,除了身高体型,就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燕草台点点头,然后摊开双臂:“小狸,奴家这身装扮可还好?”

    紫莘发自内心地称赞道:“简直是再漂亮不过,我都要流口水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换装之后,燕草台的声音也变了,她昨晚的声音虽说雌雄莫辨,但极具媚态,一字一词都勾魂摄魄;今日换成女装,声音反倒粗犷了很多,仿佛邻家的大姐姐,丝毫不现当初的媚劲。

    “那是当然,奴家一旦换成这副装束,轻易不敢照镜子。”

    “为什么?”

    “生怕多看一眼,我就会爱上自己。”

    “呕!”萧迈低头抱拳,“姑娘的脸皮着实厉害,是在下输了!”

    见萧迈这般反应,燕草台不禁娇嗔了一声,还甩了一下衣袖。

    “奇怪。”紫莘心中诧异,因为萧迈刚刚还说自己是好色之徒,想看燕草台女装,这会儿她真的女装了,萧迈为啥又嫌弃了,“难道燕子姐姐真是男的?”

    “对了。”萧迈抬起头,“别光顾着涂脂抹粉,小狐的病怎么样了?”

    “我都说过了,小狐根本没有病,她甚至比我还健康。即便真的有病,那也是心病。心病无药可医,奴家就给她开了副安神定志的方子,但效果估计是聊胜于无。”

    “那基本上可以排除,小狐造成受害者腐烂之症的可能,对吧?”

    燕草台摇摇头:“这我不敢打包票,除非找个男人试一下。”

    “不可以!”紫莘连忙跳出来反对,“小狐是人,不是畜生,更不是妓女。她的事,以前我管不了,可如今一定要管,任何人都不能碰她,尤其是你,臭烧饼。”

    “你提我干嘛?”

    “因为你是色狼。”

    “哈?我是色狼!不要含血喷人,我萧迈可是号称当代柳下惠。”

    “你刚才还说自己好色呢。”

    “食色性也,我的意思是虽然好色,但关键时刻也能坐怀不乱……”

    “你不要解释,反正敢动歪脑筋,我就弄死你。”

    “啊……燕子,我太冤了吧,明明是你提出来的建议,挨骂的为何是我?”

    “那不是建议,只是在道明处境。总之,小狐很长时间内都不会康复,从她身上查不到有用的线索。”

    萧迈摇摇头:“那倒不一定,黑羽的行动愈发疯狂,很可能会直接找小狐下手。到时候抓一两个舌头,还不是美滋滋。”

    “神捕高见。”燕草台竖起大拇指,她觉得关于此事的议论可以告一段落,于是又问起了刚才的事情,“对了,你们刚才好像提到我了,都说了些什么?”

    “燕子姐姐,萧迈说他当年打架输给沈大侠,是不是真的?”

    燕草台瞄了一眼萧迈:“当然是假的,萧迈不仅赢了,还赢得彻彻底底。”

    “啊,为什么?”

    “萧迈对战沈梦时,一个十五岁,一个三十岁,一个无名小卒,一个武林盟主,这俩人公平交手的那一刻,沈梦就已经输了,而萧迈怎么打都是赢家。后来的结果你也知道了,沈梦死了,输得彻彻底底,萧迈赢了,成了如今名震武林的血手神捕!”

    “原来是这样啊。”紫莘这才松了口气,又赞叹道,“燕子姐姐,你比萧迈还爱惜他自己的声誉。”

    话一出口,紫莘突然想到什么,莫说是这次,以往萧迈在武林中获得的种种声誉,又有多少来自于燕草台的相助?

    与其说燕草台是萧迈的好帮手,倒不如说是他的贤内助,建功归于夫,深藏身与名。

    正当紫莘揣测二人关系时,萧迈却羞愧地摆摆手:“还是不要这么说,沈梦为人还可以,他本来可以杀了我,却饶了我一条性命;反倒是我咄咄相逼,把他弄伤了,间接害了他的性命。平时我可以用这场战斗为自己壮声势,私底下实在不敢居功自傲。”

    燕草台拍拍萧迈的肩膀:“我就喜欢你这样,实在!不像阿逸似的,整个一牛皮大王。”

    “阿逸,是睡梦罗汉张安逸吗?”

    “除了他还有谁。”

    紫莘很好奇:“萧迈,燕子姐姐和陈大哥,我都见过了,那啥时候能见一下张大哥啊?”

    “看运气吧,莫说是你,我最近都很少见他了。”

    “怎么了?”

    “因为阿逸成亲了,要陪伴自己的爱妻,就没空跟萧迈混在一起了。”

    “原来是这样啊。”

    “说正经的。燕子,你再帮我做件事。”

    燕草台身形向后一仰:“你已经交代我两件事了,真以为我分身有术啊!”

    “拜托拜托,我自己也忙不过来了。”

    “哼,你就是欺负我这个样子的时候好说话,早知道就继续男装了。”燕草台嫌弃地甩甩手,“说吧说吧。”

    “帮我查一个人。”

    此言一出,燕草台立即瞪大了眼睛。

    因为她知道,要是容易查的人,萧迈自己就去查了,查得比自己还强呢;交给自己的人,就没有一个好查的,说不定还有生命危险。

    “你……你……你……蹬鼻子上脸!我不去。”

    “拜托拜托。”

    “求也没用,我不去。”

    “萧迈,你到底要燕子姐姐查什么人啊?”

    萧迈若无其事地道出了一个名字:“徐乙贞。”

    “徐叔叔?查他做什么。”

    徐乙贞是个道士,曾经给紫莘算过命,断定她生平小劫无数,大劫会在十岁和十六岁各发生一次,结果都应验了,所以在陈府很受礼遇,陈骁甚至与他以兄弟相称。

    “我可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怪力乱神。他预测你十岁时有劫难,结果就真有人来劫持你;他预测你十六岁是祸国殃民,结果沧州城就真来了狐妖作祟。”萧迈信心满满地下了判断,“此人定有问题。”

    “难道,萧迈所思与向飞飞又不谋而合?”

    因为萧迈没有跟向飞飞一样,直接点出所谓“狐仙转世”是一场骗局,所以紫莘没有特别激动:“徐乙贞闲云野鹤,根本不在沧州。”

    萧迈眉头微挑,他注意到,紫莘刚开始的称呼是“徐叔叔”,很快就换成了“徐乙贞”,从尊敬到不敬,变得也太快了,莫非是知道了什么?

    但他不动声色,继续说道:“没错,他不在沧州,所以只能拜托燕子。你轻功无双,一天就能跑到徐乙贞的道观,还能装扮成道士混进去。我也不想麻烦你,但我没这么大的本事啊,拜托拜托!”

    燕草台还是吃软不吃硬,见萧迈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自己,不由得心软起来:“话都说到这份上,再不帮忙,你肯定就要怪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走一趟,只是这活儿又累又危险,事成之后,你准备怎么谢奴家?”

    “你说吧,什么要求都答应。”

    “这是你说的,我要——”燕草台拖长口音,缓缓地向紫莘看去,“下一次,我要帮小狐和小狸。”

    “帮我们?燕子姐姐,你一直都在帮我们啊。”紫莘有点摸不着头脑。

    但萧迈秒懂燕草台的意思,于是露出一副复杂扭曲的表情:“有这个必要吗?”

    “很有必要。”

    “对我这么没信心?”

    “完全没有。”

    萧迈倒抽一口凉气,翻着白眼地看向燕草台。

    “喂,燕子姐姐,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任紫莘再笨,这会儿也看明白了,所谓“帮忙”是俩人之间的暗语,不解释的话外人是听不明白的。

    萧迈没有回复紫莘,而是继续跟燕草台争论:“无论我怎么选,难度都会很高,即使拼尽全力,也不一定有好结果。”

    “不试试怎么行,反正我这次不想冷眼旁观。何况奴家觉得,小狸也是个很好的姑娘。”

    “喂,燕子姐姐,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燕草台投来一个温柔的眼神:“到时候,你自然就懂了。放心,不会害你的。”

    萧迈交代了燕草台三件事,三件事都很麻烦,不可能同时完成,权衡之下,燕草台决定先查清徐乙贞的底细。毕竟陈鹿鸣马上就要回来了,另外两件事他也能帮做,调查徐乙贞是真的只有自己才能办。

    燕草台原本是想女装出行的,但萧迈还是建议换成男装,因为燕草台生得漂亮又性格招摇,女装很容易惹来麻烦。毕竟江湖规矩越推崇什么,什么就越稀缺,比如江湖中人崇尚义薄云天、惩恶扬善、不近女色,结果就是无信无义、欺善怕恶、荒淫好色之徒比比皆是。一个姑娘家单骑走江湖,实在是太危险了。

    对这样的建议,燕草台也是从善如流,回房折腾几个时辰,把自己化妆成了一个少年。

    “萧迈,我发现装扮不同时,燕子姐姐的性格也会变化,是不是?”

    萧迈点点头:“相貌一变,性格也就跟着变了。”

    “吱呀”一声,房门大开,化好妆的燕草台从屋内走出,立时把紫莘惊呆在原地。

    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燕草台会化妆成一个极其俊美的男子,但最终的结果仍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燕草台内穿一件红黑色的金纹束袖深衣,腰间束一条黑色玉带,外披一件黑红色的鹤纹大氅,腰挂一柄宝剑,手持一根芦苇,飘飘然如神仙一般。

    为显得身材高大,燕草台还特意束起了高高的发髻,同时为彰显江湖中人的身份,头发只束了一半,留下了几乎长到眼角的刘海和一直披散到腰间的长发,望之说不出的潇洒。

    燕草台扮做女子时,留着两道弯弯的柳叶细眉;扮做男子时,被剃掉的眉毛居然又“长”出来,而且格外浓密,搭配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完美应和了那句形容美男子的话:“剑眉入鬓,目若朗星。”

    更有趣的是,燕草台粉红的唇边和尖尖的下巴颏上,多了一圈比小拇指还细的山羊胡,所营造的阳刚之气,彻底冲淡了相貌上的阴柔之风。

    总而言之,换装后的燕草台,与换装前的她,全无任何相似之处,连体格都变得更高更壮了。要不是燕草台的闺房里没有后门,紫莘简直要怀疑,这根本不是易容而是调包,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另一个人。

    “哇,燕子姐姐,你……”

    “还是叫我燕大哥吧,‘姐姐’二字听起来怪怪的。”

    声音犹如玉石相撞般清脆悦耳,令紫莘耳目一新:“嘿嘿,好好听的声音。我看这般装扮也不安全,燕子姐……哦不,是燕大哥,如此俊俏,怕出门也不安全!”

    实话实说,如此俊俏的燕草台,简直完美契合了紫莘对未来夫君的幻想——当然,仅限于外貌。假设今年来求偶的青年才俊中,有如燕草台男装一般完美的翩翩公子,那她肯定拉开喜弓,一箭射过去选其为夫婿。

    可是,太过完美的事物往往意味着虚幻,正如男装的燕草台是个“假人”,前来求亲的男人中根本没有能令她一见倾心的存在。

    “放心,此行多则十天,短则三天,一定会有结果。你们等我的好消息。”燕草台一挥折扇,自信满满地说道。

    “燕子,拜托了。”

    萧迈和紫莘把燕草台送出刺史府,门口已备好坐骑,是一匹俊如赤色火焰的汗血宝马,与燕草台堪堪相配。

    这时,恰好有一双女子从旁经过,见到燕草台时,立即停下脚步,目光不约而同地黏在了他身上。待燕草台纵马扬鞭,绝尘而去后,其中一人竟情不自禁地跌坐地上,仿佛魂魄都已同他飞去。

    “萧迈,燕子到底是男是女啊?”

    “我都说过了,我不知道。”

    “唔……”

    “燕子的装束不同时,外貌、声音、性格乃至习惯都会不同,完全可以把他当做不同的人。”

    “那不就是观世音菩萨吗?菩萨就是无定相的。”

    “哈哈,那燕子跟菩萨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喜欢超度别人。只不过一个用嘴,一个用刀。”萧迈调侃两句,然后摆摆手,“走吧。”

    “嗯。”紫莘转身往府内走,萧迈则是往府外走,“哎,你去哪儿?”

    “大小姐,今晚不回刺史府了。”

    “那去哪儿?”

    “送你回家。”

    “回家?喂,逐客令怎么说下就下啊!”

    “你身边的侍女不可信,陈府的人更不可信,所以还是偷偷送你回家比较好,免得生出事端。”

    听到萧迈的解释,紫莘不禁攥紧了拳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萧迈不懂紫莘的心思,还笑道:“怎么,刺史府住得太舒服,舍不得了?”

    “去你的,回家就回家,但我得先跟小狐道个别吧。”

    “又不是不回来了,相较于小狐,你应该有更多的话对陈老板说。”

    “嗯,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总得跟爹娘交代一下。那小狐呢?”

    “等你交代完之后再回来,要是陈家能接受小狐,让小狐搬到你那儿住也一样。”

    “嗯嗯。”

    紫莘跟萧迈走了一段路,两人边走边聊。

    “紫莘,你觉得小狐会是你什么人?”

    “你说这话,不就等于已经认定我们的关系了?”

    “‘我们’……那你说这话,也是默认跟小狐的联系了。”

    “哼,不打哑谜了。其实刚开始,我绝不承认自己有姐妹,更遑论双胞胎。可自从见到小狐以后,一种亲近感油然而生。如果最后查明真相,小狐真是我的妹妹,那我不会有丝毫意外。”

    “根据我的经验,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感情往往比较好;年长的姐姐对突然多出来的妹妹,就未必会很友好。”萧迈双臂交叉放在胸前,语气中颇有几分赞许之意,“大小姐,你真的那么快就进入姐姐的角色了?”

    “是啊,我从小到大都很孤独,早就想要个妹妹了。何况她的过去实在是太惨了,而我却过了那么多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假设命运发生一丢丢的偏离,我和小狐交换了人生,那岂不是……总之,小狐替我分担了一半的苦难,却没有享受如我这般,哪怕一星半点的幸福。这太不公平了!我对不起小狐,所以一定要努力地补偿她,即便是倾我所有也不会可惜。”

    萧迈斜目望向身边的紫莘,心中生出了几分唏嘘:“没想到大小姐竟如此善良。”

    “呵,我一直都很善良的好不好,你现在才发现吗?”

    “你以前的善良,是与普通人无异的善良;如今的善良,则超乎了普通人,足以……”

    说到这儿,萧迈停顿了片刻。

    “说话别说一半啊,足以什么?”

    “足以克服我对你成见。”

    “啊?成见……”紫莘心想,萧迈不会是无缘无故提到“成见”二字,“哦,肯定是然儿把跟我说的话,又跟萧迈说了一通。”

    于是,她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开门见山:“萧迈,你究竟为何会对我这种人有成见啊?”

    “都是往事了,不提也罢。”

    “提吧,我很好奇哎!”

    萧迈沉吟一番,波澜不惊道:“我曾经有个未婚妻。”

    刹那间,时空仿佛被冻结,一种无形的力量将自己的心脏紧紧攥住,紫莘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萧迈。

    “大小姐,你怎么一副这样的表情?”

    “我……我……”紫莘吞吞吐吐,目光突然落在了萧迈腰间的金错刀上,“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金错刀……是她送给你的?”

    “是。”萧迈的语气不再平静,回复紫莘的那个字仿佛一声叹息。

    兵器对武者而言,是重于生命的存在;但紫莘提出,以铁尺换金刀时,萧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

    那位不知名的未婚妻,所赠予他的金错刀,对他来说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没想到啊,臭烧饼,居然会有姑娘愿意嫁给你。”

    “大小姐,我萧迈乃好色之徒,活到这把年纪,连个喜欢的姑娘都混不上,那才叫奇怪吧。”

    紫莘嘟嘟嘴:“你似乎很喜欢她,那最后怎么跟她分开了?”

    “死亡,死亡让我们分开的。”萧迈说起过去,居然苦笑了一声。

    “她死了?怎么死的。”紫莘脱口而出。

    萧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害死的。”

    “别把责任都担在自己身上,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与未婚妻,还有个富家千金——我不想再提她的名字——因海难一同流落在荒岛上。那岛上留有某位前辈高人留下来的巨额财宝,富家千金想要独吞,于是千方百计地要杀我们。那时我还没有什么血手神捕的称号,更没有杀过人。我曾连续两次制伏过那个女人,但都没有下定杀死她的决心,反而想要以理服人,告诉她没必要互相残杀,沦落绝境应当互相帮助。”

    “可是,我失败了,她假装被我说服,寻到机会就杀了我的未婚妻。可怜她无数次提醒我,要尽早杀了那个富家千金,否则遗祸无穷,结果这报应没落到我身上,反倒落在了她身上。”

    紫莘一直猜测,那位富家千金是骗走了萧迈的钱,但没想到那所谓的珍宝,居然是一个人——一个被萧迈放在心尖上的人。

    “对不起,提到了你的伤心事。”

    “哈哈!”萧迈笑了两声,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早已不觉得悲伤,只是后悔,当初若狠下心来早点做恶人,或许我的人生将是不同光景;另外就是不解,我至今想不明白,她为何一定要杀了我们!所以自那之后,我对她那类人就有了成见,认为都是不懂事理不可理喻之辈。”

    “我向你保证,那种人是少数中的少数。”

    “是啊,只是少数……是该破除成见的时候了。大小姐,谢谢。”

    “不客气。”紫莘淡然道,心中却生起一份伤感:萧迈破除了心中的成见;可自己心中崩碎的信仰,又该如何修复呢?

    “唉,萧迈,你的尺子,还给你。”从萧迈手里取到铁尺后,紫莘就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如今看起来,没有继续保管的价值了。

    萧迈也不客气,直接接过尺子,塞回到袖口。

    这时,一辆马车驰来,停在了萧迈跟前。

    “大小姐,上车。”

    “车?不是要步行回去吗!”

    萧迈每次让自己出门,或者是带自己出门,都是步行。他此前丝毫不吝惜紫莘的两条腿,还扯了个理由,说步行有利于锻炼身体,也是一种修行。

    “哼,果然都是哄小孩的借口。”

    紫莘揶揄一声,还是跟萧迈上了车。

    坐定后,两人又聊起来,但是话题又变回到紫莘的身世上。

    “萧迈,如果小狐真是我的双胞胎妹妹,那等于说娘亲生下了两个孩子。如此重大的事情,为何这么多年来,我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嗯。毕竟是丢了个孩子,陈家又不是穷苦人,养不起太多闺女,丢了肯定要想办法找回来。”

    沧州首富找女儿,定会搞得鸡飞狗跳,紫莘不可能听不到任何风声。

    “会不会是我妹妹,一出生就被偷走了,所以就没人发现?”

    萧迈摇头:“陈府的下人、产婆都是瞎子吗?”

    紫莘以前还觉得家里的下人很忠心,可这会儿她的信心早就动摇了:“或许他们都被买通了呢!”

    “别人可以买通,孩子的娘亲总不能买通吧?陈夫人生了几个孩子,陈夫人会不知情?若是生了两个孩子,回头产婆说只剩一个,她岂能善罢甘休?”萧迈代入到一个母亲的角度,指出了存在于窦倩倩身上的疑点。

    “说的就是嘛!”紫莘也认同这个疑点,“所以,照理说我不该有双胞胎姐妹,但小狐为何跟我那么像?”

    “或许由于某种原因,让陈夫人不得不善罢甘休。”

    “你要调查我娘?”

    “抱歉,任何有嫌疑的人都要调查。我记得大小姐曾说过,你爹娘明明感情极好,可你娘却整日吃斋念佛,就像是在为过去的事情赎罪,还在佛堂供奉了许多无名牌位。你难道就不好奇,让你娘愧疚至今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怎会不好奇?可娘亲从不告诉我真相,问多了她还会不高兴。”

    “那陈老板可知晓真相?”

    “爹爹说不知道,可他肯定知道,因为爹娘之间没有秘密。”紫莘担心萧迈无法理解两人的感情,于是又补充道,“再说了,以我对娘亲的了解,她愧疚的事情肯定不是弄丢了女儿。”

    “那你觉得是什么?”

    “我……”

    紫莘有个特别可怕的想法,但作为窦倩倩的女儿,她根本不敢就这个想法深究,更不敢说出来。

    萧迈察觉到她的犹豫,于是先道明了自己的想法:“会不会是这样,摆牌位肯定是纪念死者的,一个牌位对应一个死者,意思是每年都会死一个人。如果这个人跟陈夫人没关系,那陈夫人没必要纪念;纪念了就说明有关系。”

    “可陈夫人又不肯在牌位上写名字,那答案只有两种,一种是不知道名字,一种是不能写名字,或两者兼而有之。如果真有人每年都会因陈夫人而死,那她心怀愧疚,也就理所应当了。”

    “所以,你这次回家,务必要想办法,从陈夫人口中把真相套出来。”

    “怪不得亲自送我回家,原来是有目的啊,早知道你就不会有那么好心。我去调查我娘,那你呢?”

    “我去调查给你接生的产婆。”

    “这个分工还算合理。”紫莘认可了萧迈安排的任务。

    萧迈以为紫莘会抗拒,毕竟是调查自己的母亲,没想到她会欣然接受,可即便如此,萧迈还是不开心,于是叹了口气。

    “你怎么叹气啊!”

    “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案子继续调查下去,真相可能会伤害到许多人。”

    紫莘心口一紧,萧迈的预测是正确的,至少自己已经受到伤害了。

    她深吸一口气,鼓励萧迈:“身为捕快,让案情水落石出,是你的职责啊!”

    萧迈急忙再度澄清:“我可不是捕快,我是……”

    “散骑常侍领步兵校尉,兼任沧州府贼曹掾史嘛,我都记着呢,贼曹掾史不就是抓贼的吗?”

    “抓贼不代表断案。我是官,官就是管,责任是助刘公管理百姓,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至于查案追凶,只是手段而非目的。”

    “什么意思,你要放弃调查真相?”紫莘这会儿已经把调查真相,当成了目前唯二的奔头,另一个是照顾小狐,察觉到萧迈突然要打退堂鼓,立即站出来反对,“我是看过卷宗,了解官府规章律例的。腐尸案已经立案,若不能限期破案,州官是要被上头处罚的。这种关键时刻,你千万不能打退堂鼓。”

    “谁说我要打退堂鼓?我只是担心……”

    “该担心的是我,不能限期破案,你肯定又要拉我去坐牢顶罪。所以,必须查个水落石出!”紫莘鼓励萧迈,同时也在鼓励自己,直面残酷的真相,找出造成一切悲剧的根源。

    “哈哈,好!你想得倒是周到,那我也尽力而为。”

    萧迈一路送紫莘到陈宅门口,紫莘邀请萧迈进去坐坐,萧迈说不用了,然后目送紫莘在众家丁的拱卫下进门,方才忐忑地打道回府。

    虽说天色已晚,但得知小姐回家,仆人们都赶来迎接,有些不懂事还大声嚷嚷,连没有睡觉的武林人士听到动静都赶来凑热闹。

    习惯了刺史府的静谧,陈宅的喧嚣,居然让紫莘感到有些不适,明明自己在这里住了十六年。或许是大家看似热情的眼神里,潜藏的不怀好意,才是让紫莘难受的真相。

    行至客厅,陈骁正在站在里面,背对大门,注视着正面墙上所悬挂的圣人讲学图。

    “爹爹,我……饿了。”

    陈骁转过身,他有很多怨气,但一见到自己的掌上明珠,顿时怨气尽消:“吩咐厨房,做几道小姐爱吃的菜。”

    “谢谢爹爹!”

    紫莘还担心陈骁会批评自己,没想到老爹态度还挺好的,于是瞬间恢复到活泼可爱的状态,一下子冲到陈骁面前,左手扯着父亲的衣袖撒娇。

    “老大不小了还这样,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礼法规定,女子成年后,就不能再与父亲有肢体上的接触。陈骁没陈紫莘那样蔑视礼法,但也不是特别在意,只是嘴上说说,身体没有做出任何抗拒的反应。

    这时,管家进来:“老爷,青城派法真道长求见。”

    “法真?”陈骁没听过这个人,遂断定不是什么大人物,不必见面,但青城派近来势头很猛,他不想得罪,于是道:“就说陈某有事,不便见客。请道长见谅。”

    “是。”

    “法真?”

    “女儿认识?”

    “认识啊。他没有找爹爹领赏吗?”

    “领什么赏?”

    “今天中午,女儿去外面玩耍时遇见歹人,多亏法真道长搭了把手,才让女儿化险为夷。女儿告诉他,找你可以领一笔赏钱。”紫莘忍住哭诉的冲动,用平静的语气,极力淡化了所遇到的危险。

    “什么危险,有没有受伤?”

    紫莘把右手往后背处挪了挪,道:“没有受伤啦,爹爹放心。”

    陈骁注意到这个动作,立即抬起了女儿的右手,发现上面缠着厚厚的绷带,鲜血已经从里面渗了出来。

    “我他……”陈骁气得差点爆粗口,好不容易才忍下去,“谁敢动你?谁敢动你!快告诉爹爹,是谁连你都敢打伤?”

    紫莘尴尬地笑笑:“爹爹,伤口上涂了薛神医的金疮药,已经没事了。”

    “那到底是谁做的?话说回来,你不是待在刺史府吗,姓萧的没保护你?”

    “爹爹,我都说了,是在外面遇的险,不关萧迈的事情。至于刺客,已经去找阎王爷报到了。”

    得知刺客已死,陈骁总算是消了点气:“活该!我的女儿,我自己都舍不得打。万一留下了疤痕,被夫家嫌弃了怎么办?”

    “爹!”

    这时,仆人端来了第一道饭菜,陈骁便拉紫莘坐下来吃晚饭,并很自然地谈起了狐妖的事情。

    “据说,萧迈那小子,找到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女人?”

    “嗯,不止是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太好了。女儿是不知道,那个妖女在沧州城兴风作浪,到处败坏你的声誉,逼得为父甚至考虑把你送到亲戚家躲避风头。”

    紫莘长大嘴巴,听陈骁这么说,才知道那些流言蜚语,早就传到了老爹耳中,可老爹居然一直都在装糊涂。

    陈骁此时也终于不用掩饰:“女儿,只要把那妖女交出去,对你不利的传言就不攻自破了。可你为何要帮着官府把人藏起来,还闹出了人命!”

    不把小狐交出去,是担心黑羽会趁机对她不利,可紫莘不能说实话,只好找了个借口:“可是爹爹,些江湖草莽,哪里懂得什么查案?也就会严刑拷打。嫌犯根本不会说话,到时候肯定会备受折磨而死。我总不能把无辜的女孩儿往火坑里推吧?”

    “什么时候了还滥发善心?女儿,名声对一个女孩子家来说太重要了,你是觉得自己名声太好,非要泼自己一身脏水才开心?”陈骁越说越气,对险些毁掉女儿清誉的狐妖咬牙切齿,“何况那女人谈何无辜?勾引男人,害人性命,搁天底下任何一个地方,那女人早就被沉塘十次八次了!你自己就站在火坑里,却说造成这一切的妖女无辜。我的女儿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实话告诉爹爹,我怀疑,你口中的妖女,是我的双胞胎妹妹。”

    陈骁愣了一下,随即作色道:“胡说八道,你哪里来的妹妹?”

    “若不是双胞胎,这世上怎会有与我年龄、相貌都一模一样的人呢?”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世上容貌相似的人多的去了。难道随便哪个跟你像的女人,就是你的同胞姐妹?”

    “可我一见到她,就感觉非常亲近,就好像亲近爹娘一样。”

    “但为父不会把她当女儿,因为为父知道自己有几个女儿。”

    陈骁坚决的态度,令紫莘无所适从。毕竟血浓于水,面对一个可能是自己女儿的人,哪怕可能性很低,正常人至少也要确认一下吧。

    “难道爹爹是在刻意隐瞒什么?”紫莘不由暗道,但她还是相信陈骁的,即便有所怀疑,还是把怀疑直接说了出来。

    “娘亲当初,真的只生下了我这一个女儿吗?”

    “笑话!她若生了两个,我们怎会不知情?”

    “那请爹爹告诉女儿,娘亲这些年,究竟在忏悔些什么,供奉在佛堂里的牌位,究竟是些什么人啊?”

    被问及这件事,陈骁的神色明显迟疑了一下,这抹细微的变化立即被紫莘捕捉,她猜测老爹接下来会撒谎。

    “这是你娘的隐私,为父怎么知道?”

    “爹爹撒谎!”

    “嗯?”陈骁再开明,被孩子指着鼻子怼,也是会生气的,“你敢这么对你爹说话?来人,把我的戒尺拿过来。”

    戒尺是用来打手心的,但紫莘一点都不怕,毕竟自打出生时起,陈骁就从来没打过她。小时候都没动手,长大了还能教训吗?紫莘直接伸出绷带包裹的右手:“爹爹要打我吗?那打啊,把我打死好了!”

    “你是成心想要气死我,我这辈子都白疼你了!”陈骁怒不可遏,然而府上还住着许多武林人士,一旦大声吵闹,必会被客人看笑话,所以最终还是忍住了,“还认我这个爹,就回房睡觉;要是不听话,就别认我这个爹。”

    “我肯定会回房睡觉,就是回去之前,我想弄明白,佛堂里供奉的牌位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跟你没关系!”

    “爹爹不说,女儿怎知与自己有无关系?何况就算是没关系,那至少与娘亲有关系吧?”紫莘最不喜欢去佛堂,因为见到那些牌位就难受,“十六年了,那些无名牌位,就像是钉子一样扎在娘亲心里面。我真的很想把它们全都拔出来!”

    得知女儿做这一切,是出于对母亲的一片孝心,陈骁稍微好受了一些:“能拔出来,为父早就拔了;可天意难违,凡人什么都做不了,告诉你也是徒增烦恼。”

    “我可不信什么天意难违。爹爹,今晚无论如何,您都要把真相告诉我!”

    “小狸,不可造次。”

    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正是紫莘的母亲窦倩倩。

    “娘亲!”紫莘眼前一亮,立即扑倒倩倩怀中,依偎着她的胸膛,“孩儿好想你!”

    “我也想你。”

    “夫人,你怎么来了?”

    “你们父女俩的吵闹声,都已经传到佛堂了。”窦倩倩伸手在紫莘后背上轻轻捏了一下,“小狸,往后不可这般顶撞你爹!”

    “嗯,知道了。”紫莘被掐得□□了一下,然后说道,“娘亲,女儿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都听到了,不是不能告诉你真相,只是这真相太过沉重,娘亲不希望你活得太辛苦。”

    “可是,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浑浑噩噩地活着,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你真的这么想知道答案?”

    “嗯!我想帮助娘亲,拔掉心上的钉子。”

    “很好。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回房睡觉,明日再告诉你真相。”

    “为何要待到明日?”

    “说来话长,爹娘今日还要早睡,尤其是你爹,还要推掉很多事情,才能腾出时间与你细谈。”

    紫莘眨眨眼,越是思索,嘴皮子就撅得越高:“娘亲,你不会是要连夜跟爹爹商量对策,准备一起糊弄我吧?”

    “胡说!娘亲怎么会算计你呢?你要知道,往事的真相并不轻松,连夜说给你听,你今晚就睡不着了。”

    “娘亲原来是怕我睡不好觉啊!嘻嘻,不会的!”紫莘早就发现,无论遇到再大的事情,只要脖子放在枕头上,她都能香甜地睡去,“那娘亲说话算数,明日一定要把真相告诉我。”

    窦倩倩温柔地点点头,然后吩咐仆人把紫莘送回房间。

    陈骁这才长舒一口气:“女儿还是更听娘亲的话啊。”

    窦倩倩上前,用胳膊轻轻撞了下陈骁的手肘,示意他跟自己会房间细聊 :“你一个当爹的,整日在外营生,对小狸关心不够,心存愧疚,自然会对她百依百顺。妾身明白这个道理,小狸更明白。”

    “说到底,还是把她宠坏了。”陈骁有点后悔,但没办法,即使重来一遍,小狸估计还是会被自己养成这个模样。

    “夫君——”窦倩倩顿了一下,“妾身只生了一个孩子。”

    “呃,当然只生了一个!”陈骁立即表示赞同。

    窦倩倩笑了笑:“那夫君生了几个?”

    “哈哈,为夫又不会生孩子,当然是娘子生了几个,就是几个了。”陈骁若无其事地为自己辩解,“再说了,我陈骁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让两个女人生出一模一样的孩子?”

    打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孩子,长相还各不相同呢,何况是两个娘胎里出来的。

    然而,一抹阴云飘上了窦倩倩的眉头:“夫君,妾身有一个隐藏了十七年的秘密。”

    “什么秘密?”

    窦倩倩攥紧了双拳:“我有一个双胞胎姐姐,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啊?”陈骁第一感觉是荒诞,等他反应过来,猛地倒抽一口凉气,“什……什么意思!你有双胞胎妹妹,为何不告诉我!”

    此时的窦倩倩,几乎换了一副面孔,双眸通红犹如滴血:“你是不是与她有过肌肤之亲?”

    紫莘一觉睡到天亮,小白已经回来了,说清楚缘由后,洗漱打扮,吃饭时发现爹娘都换上了外出时的衣服。

    “爹娘,你们怎么这副打扮?”

    窦倩倩说道:“跟你长相一样的女孩子,娘亲也很好奇,想亲眼见一见,到时再告诉你,十六年前的一些往事。”

    “太好了。娘亲,只要你见到小狐,一定会喜欢上她的,就跟女儿一样。”

    “小狐?”

    “是萧迈、燕草台起的名字,我觉得很不错,就这么喊了。”

    “呵。”陈骁淡淡地笑了一下,“小狸、小狐,女儿还真把她当成姐妹了?”

    紫莘察觉到,陈骁对小狐的抵触似乎没昨晚那么深了:“莫非是娘亲劝了爹爹什么?我得再问问。”

    “爹爹,你这副打扮,是要出门吗?”

    “嗯,我陪你娘儿俩一起去。”

    “可爹爹不是要忙生意上的事吗?”

    “生意可以放一放,再说,此行除了见小狐,顺便也拜访下刘刺史,感谢他这段时日的收留。”

    陈氏夫妇年纪都不大,陈骁三十五岁,窦倩倩三十三岁,两人保养十分得当。陌生人见了,甚至有可能被当成是紫莘的哥哥嫂嫂。

    去刺史府的路上,两人牵着手,说了很多的话,那恩爱的模样让紫莘十分羡慕,期盼也能寻一个对自己万分宠爱的夫君,拥有与夫君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婚姻。

    仿佛心灵感应一般,陈骁还真就灵光一现,想起了紫莘的婚事:“对了,今早青城派的金武长老跟为父谈了你的婚事。”

    “婚事?”

    “青城派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谁要娶我?”

    “就是昨日刚刚救过你的法真道长。”

    “法真!”

    “金武长老说,那次见面,他的小徒弟对你是一见倾心,想要娶你为妻,所以亲自来说媒。”

    紫莘连忙摆手:“不要不要!”

    “如此坚决?他昨日可是救了你的性命。”

    “明明是……”紫莘突然想起,陈骁和闵清锋与赵潮笙的关系都不好,于是提到他的名字时语气也故意弄得很含糊,“赵潮笙救了我?”

    “谁救了你?”

    “赵……赵潮笙。”

    陈骁立时变了脸色:“哪个赵潮笙。”

    紫莘有些不耐烦:“世上还有第二个赵潮笙吗?”

    “你昨晚不是说法真道长救了你?”

    “他只是搭了把手,真正干掉刺客的是赵潮笙。”

    “女儿,赵潮笙可不是什么好人。”陈骁稍加思索,便得出了跟紫莘一样的初结论,“说不定那刺客就是他雇来演戏的。”

    “嗯嗯,爹爹放心,我不会轻信这个人的。”

    见紫莘满口答应,陈骁也点点头,他相信女儿的智慧,不是什么人随便搞点手段就能把她骗个团团转:“那就好,另外跟青城派的婚事……”

    “推了吧,女儿是不会嫁给那个小道士的。”

    “这……”

    见陈骁吃了瘪,窦倩倩笑笑,然后道:“小狸,那小道士与你年纪相仿,相貌也很是出众,当真不考虑?”

    “不考虑。我陈紫莘的夫婿,武功必须得比我高。那小道士跟我半斤八两,女儿不会考虑他的。”紫莘的理想夫婿,就是以沈梦为模板的:要人高马大、武艺超群、侠肝义胆、作风正派,另外还必须要宠自己。所以法真那样的武功,根本不在自己的考虑范围内。

    “那此事就先搁置吧。”

    “好,听夫人的。”

    抵达刺史府后,陈骁直接去找刘公寒暄了,窦倩倩母女则在萧迈的引领下,去向软禁小狐的房间。

    “萧大人,小狸都对妾身说了,这些时日多亏有你照顾。”

    “哈哈,保护证人是应该的。陈夫人,请这边走。”萧迈把她俩领到一处小院,院门外的侍卫见状立即放行,“小然,你也进去,注意保护夫人的安全。”

    “包在我身上。”

    “保护?”窦倩倩有些意外,“里面还能有什么危险吗?”

    “娘亲,小狐的状态不稳定,有人守着最好了。”

    窦倩倩点点头。

    三人随即进屋,萧迈则在外面守着。

    此刻,小狐正在练功,她以常人无法模仿的姿势,把自己的身体拧成了一团麻花,然后在床上不规则的蠕动。据萧迈所说,这是种罕见的内家功夫。

    一眼见到这么个东西,实在把窦倩倩吓了一跳。然而小狐见到她的瞬间,立即浑身僵住,紧接着便恢复常态,哭着朝窦倩倩冲了过来。

    素来一言不发的她,此刻居然喊起了“娘”。

    见小狐扑来,萧然立即运劲于掌心,准备将她击退;紫莘本来也做好了战斗准备,可听到那一声“娘亲”,便下意识地反手抓住萧然:“然儿,不要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小狐已经扑进窦倩倩怀里,双膝跪地,哇哇大哭。

    窦倩倩先是愣住,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小狸、小狐居然长得这么像。她看看小狐、再看看小狸,那感觉就像是一下子有了两个女儿。

    “娘……娘……”

    窦倩倩摇摇头,双手把小狐扶起来:“孩子,别哭,让我好好看看你。”

    小狐哭了很久,两只眼睛都哭红了,窦倩倩拿出手帕,温柔地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如何,我们是不是很像?”待窦倩倩看清小狐的容貌,紫莘便忍不住追问,“娘亲,我们当真不是同胞姐妹吗?”

    然而,窦倩倩坚决地摇了摇头:“从娘亲肚子里出来了几个孩子,娘亲怎会不知道?”

    “那我们长得也太像了吧。”紫莘有些失望。

    “是啊,让我想起了……”窦倩倩顿了一下,紫莘赶紧竖起耳朵,听她接着说道,“小狸,我们先出去吧。”

    窦倩倩想要推开小狐,但怎么也推不动,萧然见状上前把两只手搭在小狐肩膀上,小狐立即浑身瘫软,被她重新放在了床上。

    向萧然示意感谢后,窦倩倩与紫莘离开房间,随后她又支开萧然,说是有话要单独同女儿讲。

    “娘亲,你刚才说想起了什么?”

    “我的姐姐。”

    “姐姐……是我大姑吗?”紫莘立时来了精神,“从来没听娘亲提起过。”

    “小时候家里穷,养不起两张嘴,四岁的时候,她就被爹爹卖到了隔壁东泉村做童养媳。后来遭了灾,买童养媳那家也养不起她,就把她卖给了另一户没孩子的人家做女儿。还改了名字,叫王妙娘。”提到王妙娘时,窦倩倩的口吻中满是愧疚,“自从听说沧州城里,有个长得跟你很像的妖女,为娘就立即想到了她……我还记得……这孩子的神韵,真的很像王妙娘。”

    “王妙娘……娘亲,你的意思是,小狐是王妙娘的女儿?”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窦倩倩再忍不住,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啜泣起来,“对不起,我对不起妙娘。”

    “娘亲,你别哭了!你一哭,我也会伤心的。”紫莘安慰一阵,见窦倩倩情况好些,才敢继续问道,“娘亲,咱家这么有钱,为何不去接济大姑一家呢?”

    “因为你娘亲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嗯?不可能,娘亲才不是自私自利的人。”

    “妙娘与我长得极为相像,甚至比娘亲更漂亮……娘亲不想与她分享夫君,所以从未告诉过你爹,娘亲有这么个姐妹,这还不够自私自利吗?”

    “啊?”

    紫莘呆住了,她没想到,平时如菩萨一般善良的娘亲,心中居然也有如此幽暗的一面。

    因为生得漂亮,王妙娘很早就嫁给了一个六十岁的小地主做了小妾,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窦倩倩则命好,因狐仙赐缘,被陈骁一见钟情,娶回陈家做了大奶奶。

    窦倩倩有自知之明,知道陈骁最开始就是爱上了这副皮囊,那一旦知道窦倩倩还有个双胞胎姐姐在受苦,肯定会想方设法把她弄到自己身边。或许陈骁一开始不会有别的非分之想,只是不能允许与自己心爱女子相似的姐姐受屈辱,但王妙娘是什么样的人无法预料。窦倩倩相信,只要妙娘见识了陈府的繁华,就绝对不会再离开,无论如何都会留在陈骁身边,争夺夫君对自己的爱。

    刚嫁到陈家,地位还不稳固,窦倩倩不想凭空给自己树个敌人,就没有告知陈骁真相;等地位稳固了,时间也过去很久,窦倩倩再想坦白也不好意思,真相就这样掩藏了起来。

    “娘亲,你怎么可以对亲姐妹不管不顾呢!”

    紫莘也落下泪来,她无法想象,平时连只蝼蚁都不舍得踩死的母亲,居然对自己的亲生姐妹如此恶毒。

    然而,窦倩倩虽口称“对不起”,诚恳地认了错,但是坚决不悔改。听到女儿指责自己,她忍不住辩解道:“小狸,你看小狐这疯癫的样子,往后该托付给谁去照顾?你这么疼爱自己的妹妹,那可以把心仪的男人让出来,与她共侍一夫吗?”

    “啊!”

    窦倩倩的话,犹如一把利剑,戳穿了紫莘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伪装。

    她愿意跟小狐分享自己的一切,唯独不包括自己的男人和爱情。

    见女儿无言以为,窦倩倩甚是满意:“你能理解为娘的苦衷吗?”

    “我……我们陈家对不起大姑姑,必须想办法补偿她。”

    窦倩倩点点头:“我不是个蛇蝎心肠的妇人,该补偿的一定会补偿。只是在找到王妙娘之前,这个秘密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小狐,懂吗?”

    “为什么?”

    “要是能找到王妙娘,陈家就给她一笔钱,让她带着女儿远走高飞;要是找不到王妙娘,我就认下小狐做干女儿,可如果让小狐知道,是我把她们母女害成这个样子,她一定会找我报仇。小狸,你会保护娘亲的,对吗?”

    紫莘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从前对窦倩倩的一切印象,都化作了梦幻泡影。

    然而,无论有多失望,母亲永远都是母亲,窦倩倩也从来不曾亏欠过自己。如果小狐要对她不利,紫莘当然会站出来保护娘亲。

    “娘亲放心,我会保守秘密的。”

    “很好。”窦倩倩欣慰地点点头,然后掏出手帕,又不停地抹起泪来,边哭边说道,“纸里包不住火,万一小狐最终还是知道了真相,就说妙娘离家太早,我已经不记得这个人了,所以才没有去寻找。毕竟自从嫁给你爹以后,我就很少再跟老家联系了……”

    紫莘一边听窦倩倩吩咐,一边点头称是。

    突然,从窦倩倩的话语中,紫莘察觉到一丝疑点,于是出言打断了她:“记得娘亲的老家叫青泥村,您好像从来没有回去过。”

    “你很小的时候,我逢年过节还会回去看看。等你老姥爷走了以后,就真的再没有回去过了。”

    (注,老姥爷即紫莘姥爷的父亲,窦倩倩的爷爷。她幼年丧父丧母,由爷爷抚养长大。)

    紫莘觉得这有点不合常理。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窦倩倩嫁入豪门,不应该常回家看看,享受一下乡亲们艳羡的目光吗?还是说窦倩倩忘本,担心他人瞧不起自己乡野出身?那显然不可能,因为窦倩倩经常会提起自己乡野村姑的出身,言语中没有丝毫的异常。

    “娘亲,你为何不常回家看看啊?”

    这时,窦倩倩已擦净泪水,神情恢复了之前的端庄严肃:“小狸,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十六年来,娘亲为何要在佛堂供奉那些无名牌位吗?今日,就全部告诉你。”

    “其实,早在十六年前,娘亲就应该是个死人了。你和娘亲的命,都是拿那些牌位换来的。”

    “牌位换人命?”紫莘最早想到的,是一些怪力乱神的法术,例如用法宝给人续命,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否了,因为续命要是如此简单,那世上就到处都是不死之人了,“娘亲,这话究竟怎么说?”

    “青泥村旁边挨着的那座山,名叫云仙山。不知何时,突然来了位山神大人,法力无边,把山下的村子闹得鸡犬不宁。官府派过人,村民也凑钱请过人,可上山寻找山神的人,都是一去不复返。而山神的报复,也越来越严厉,最开始只是破坏村子的房屋和庄稼,后来演变为直接发山洪,淹没了最不听话的三宝村!你要知道,云仙山和附近村子的地势都很高,山洪是时有发生,但从没听过把村子淹了的。”

    “后来,村子里来了位云游道人,说想要平息山神的愤怒,就要每年献祭一个妙龄处子,给山神做夫人。”

    紫莘一听说“献祭”二字,立刻就急了:“这难道不是淫祀,官府都不管的吗?”

    古语有云:“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祭祀官府认可的正统神之外的神即为淫祀,这种行为在古代会受到官府的严厉打击。

    但窦倩倩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娘亲不是说过了吗,官府也曾派人去调查,可三三两两的衙役也好,三十五十的猎户也好,甚至上百个兵卒也好,全部一去不复返了。”

    “啊?这么厉害!”

    结阵后的军队,战斗力是极其强悍的;上百人的军队,全部歼灭一个不留,这不是寻常高手所能做到的,起码得是个剑仙级别。但众所周知,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剑仙:那就是青城派的真武长老紫灵真人。人家吃饱了撑得不远千里来云仙村作恶?

    “再说了,十六年前,紫灵真人尚未入剑仙之境;那时统治武林的剑仙是赵潮笙的师祖,武当派的前任掌门。”

    正当紫莘思考所谓“山神”,究竟会是何来路时,窦倩倩已经说出了她自认“该死”的原因:“十七年前,当地恶霸逼我为妾,我誓死不从,他就勾结存村内长老,在抽签上做手脚,把娘亲许配给了山神。只是有幸遇见你爹,在出嫁的前两日,把娘亲从青泥村救了出来。假设不是仙狐赐缘,我早已死在十七年前,世上不会再有窦倩倩这个人,更不会有你了。”

    “原来如此,那十六个无名牌位,又是怎么回事?”

    “娘亲不去献祭,就得换别人去献祭,试问谁家会同意?你爹为了救我,只得花钱求村中重新抽签,另选了一个女人代替娘亲嫁给山神,同时也跟当地长老达成了一个协议:那就是每隔一年,你爹都要花钱从外地购买一个女人,交给村子去献祭。否则他们就把这桩丑闻揭发出来,让你爹身败名裂。”

    “啊,凭什么啊!”

    买一个女人代替娘亲,虽然罪恶,但紫莘勉强能理解;可村子要求父亲年年提供祭品是什么意思?

    “那恶霸刻意刁难,意欲置我于死地,所以得知有人要赎我的命,就指使长老们给你爹提了这样苛刻的要求,可他还是答应了。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你爹将是我此生的唯一,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守住他,任何人都不能与我抢。”

    言至此处,窦倩倩梗了一下脖子,右手做了个轻微的不易察觉的挥砍动作。那年她遭遇逼婚后,就是牵着自己从小养到大的黄狗,去到恶霸家门口,手起刀落一下砍掉了大黄的脑袋,示意跟他玉石俱焚,才吓得恶霸起了必杀之心。

    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窦倩倩都没察觉,陈紫莘此时亦起了因守护陈骁而起的杀戮之心。

    “娘亲,不是女儿故意要责怪你,你说你要守护爹爹,可你都守护了些什么?又是让爹爹买人献祭,又是隐瞒亲生姐姐的存在,总之是一年复一年地加深爹爹的罪恶!这不是在保护爹爹,是在害爹爹。”

    “我知道我有罪,所以我每日潜心礼佛……”

    紫莘立即打断窦倩倩:“吃斋念佛就能赎罪?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安慰罢了,那些被你们联手害死的冤魂,根本不是念几句经文就能超度的。想要让她们安息,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上云仙山,斩了那劳什子山神!”

    被女儿指责,窦倩倩不禁冷笑:“全天下就你聪明,我们都想不到?夫君也曾派过高手,足足有二十人上山寻觅山神,结果不还是一去不复还!一口气送掉二十条人命,还不如献祭。人,怎么可能跟神斗?”

    “那是他们太弱了!什么劳什子山神,它是山神我还是狐仙呢!”紫莘顿了顿,心想正好验证一下,这次若能砍下山神的脑袋,往后谁还敢说自己不是狐仙转世,“娘亲,今年的山神献祭,是在什么时候?”

    “再过两日就是了,小狸,你想做什么?”

    “那献祭之人找好了吗?”

    “已经送到青泥村了。”

    “那我得赶紧禀报刘公,让他救下那个无辜的姑娘。”

    闻听此言,窦倩倩一把抓住了紫莘的手:“不可以。”

    紫莘以为是娘亲阻止自己献祭:“娘亲,把无辜者逼上死路,您于心何忍啊?”

    “小狸,就是再不能忍也要忍!今年的姑娘,也是你爹花钱买来的,刘刺史铁面无私,若知晓他私自献祭山神,那岂不是死罪难免,活罪更难饶?”

    “这……”紫莘暗道侥幸,还是娘亲经验丰富,否则一时冲动,险些把老爹送进大牢,“那我另想别的办法吧。”

    “记住,一定不要让刘刺史知道,最好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世上除了我们一家人,没有任何人是完全值得信任的。”

    “嗯。”

    之后,母女两人叫上陈骁,与刘刺史、萧迈等人辞别,准备打道回府。期间萧迈不停地投来眼神,示意找个机会细聊这两日的发现,可紫莘此时根本无心回应。

    得知无辜少女因老爹的缘故,此时正身陷险境,紫莘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求助于萧迈。

    可萧迈这个人生性古怪,紫莘完全无法预料,他会不会把此事上报,送陈骁一场牢狱之灾。

    若萧迈不帮忙,闵清锋、息唯江、霍风雪等人呢?很显然,窦倩倩特意强调除了家人,别人都不可信任,就是在说他们。

    “那该找谁呢?”

    思来想去,紫莘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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