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到校尉府,已然是清晨时分,准备吃顿早饭就休息。餐桌上,萧迈把案情简单地说了一遍,然后询问陈鹿鸣:“凶在字中,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鹿鸣说:“忘我,你也办过不少案子,应该很清楚,无论嫌犯还是苦主,在案件发生时,都很难保持绝对的理智,出现失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凶在字中’,可能就是单纯的失误。”

    萧迈道:“你说的不无道理,问题是,假设钟粟没有失误呢?”

    陈鹿鸣也不反驳:“那几幅字不是都带回来了吗?我饭后仔细研究一下。”

    “别太劳累,吃完饭睡一觉再去。”萧迈说着,打了个哈欠。

    燕草台一时兴起,放下筷子,坏笑道:“迈子,我有点提神的事情要告诉你。”

    “何事?”

    “唔——”燕草台歪嘴皱眉,摸了摸下巴颏,眉宇间露出犹豫之色。

    “别摸你的胡子了,有话直说。”

    “罢了罢了,时机尚不成熟,说了也没意思。等时机到了,给你一个惊喜……也有可能是惊吓。”

    “别卖关子啊,说话说一半的人最讨厌。”萧迈试探着问道,“跟案子有关?”

    “无关。”

    “那行吧,我如今只对案子感兴趣。”萧迈遂不再追问。

    吃罢饭后,萧迈沐浴更衣回房睡觉,醒来时已到酉初时分,不禁感慨自己的作息实在规律。刚刚经历过那样惊心动魄的大战,依旧可以呼呼大睡近五个时辰。

    洗漱完毕,小狐提着一个食盒上桌,端出来一顿极其丰盛奢侈的饭菜,一看就知道不是校尉府厨子的手艺。

    “燕子做的?”

    小狐道:“这是天下钱庄的段公子送来的。师父吃完后就先出门了。”

    萧迈一惊:“燕子出门了?我不是让他好生待在校尉府吗!”

    小狐光明正大地从从盘子里偷拿了一块龙凤水晶酥塞嘴里:“师父说,昨晚之事一定闹得满城风雨,所以他要乔装打扮,去探听一下江湖上的风声。”

    “有这个必要吗?我得去找他。”萧迈放下筷子,这就要出门。

    小狐连忙说道:“师父易容了,萧大哥认不出来的,所以还是先吃饭吧。”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天下钱庄的贿赂,我可不能收。”

    燕草台的易容术相当厉害,硬找肯定是找不到的,好在他的目的是探听消息,而整个京城适合探听消息的地方,无非就是那几个茶馆、酒楼跟客栈。

    萧迈挨个找过去,每一家都是点一碟牛肉半壶清酒,边吃边找,想象着吃到一半,就会有人坐到对面,给自己添几样小菜。然而,自始至终都是空想而已。

    “燕子究竟去哪儿了?”

    京城内消息灵通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全都不见他的踪影,那燕草台究竟去哪儿了?

    萧迈思来想去,突然想到一个人:“难道是他?”

    萧迈再次来到玉鼎居,报上姓名后,侍卫立即放行,似乎段情早就预料到他会来。

    这次段情换了个消遣的地方:大名鼎鼎的玉鼎居“红袖池”。

    金碧辉煌堪比皇宫的大殿内,中间掏出了一座长宽各丈余的方形池子,散发着袅袅白烟的池中,漂浮着满满的红色花瓣,周遭全是衣着打扮不可描述的侍女,池边坐着闭目养神的段情,面前是一群正在嬉戏的裸女。

    但最吸引萧迈的,是段情身边的红衣女子。她没有下水,身体斜坐在池边,跟段情中间隔着一个小茶几,上面摆满了切好的时令水果。

    “燕子!”

    尽管不是她常用的相貌,萧迈还是一眼认出,她就是外出打探消息的燕草台。

    “迈子,你怎么来了?”

    萧迈边走边说:“天下钱庄送来的膳食,让我想起了段情,这小子消息灵通,想着你可能会来找他,所以就来碰碰运气。”

    这时,些许女子上前,挡住萧迈的路,魅惑的眼眸犹如一只只套索,白皙的柔夷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这让萧迈感到很尴尬,尤其是当着燕草台的面,于是又说道:“请无关人等都出去。”

    美人们一个个“咯咯”地笑着,却不曾有人离开。

    段情也笑了:“萧神捕,何必假正经呢?我查过你的底细,可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萧迈理直气壮地反驳:“那说明你的消息有差错,我从不拈花惹草。”

    段情瞥了身边的燕草台一眼:“燕姑娘,他第一次来不是这样的,这回装正经是为了你啊。”

    燕草台把一片橘子放入口中:“管他是真正经还是假正经,让这些庸脂俗粉先出去,我也不喜欢。”

    段情拍拍手,众人纷纷起身退下,很快偌大的红袖池就只剩了三个人。

    萧迈走到燕草台身边:“你们认识?”

    燕草台点点头:“四年前,我听说天下钱庄的少庄主是个淫棍,欺占了不少良家女子,便前去讨公道,没想到是误会一场,因此结识。”

    “哎,世人就喜欢污蔑我的清白。”段情苦笑,似乎非常地无奈,“我从来不喜欢良家女子,她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没办法用金钱去衡量价值。凡是不能用钱去衡量价值的东西,我都不喜欢。”

    “瞧这话说的。”萧迈忍不住讥笑,“段公子往后不娶妻吗?还是说,就打算从她们中间选一个做老婆?”

    段情一脸暧昧地看向燕草台:“要是有朝一日,有个如同燕姑娘一样的人愿意嫁给我,在下自会欣然接受。”

    见他当面调戏燕草台,萧迈有些生气,但燕草台则是不屑地笑笑:“段公子莫要说笑,你不会娶自己控制不了的女人。”

    段情伸出大拇指:“离宫宫主,名不虚传。”

    萧迈插话道:“我来之前,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燕草台说:“澄清一下,我没刻意来找他,只是刚出门就被天下钱庄的人拦住,被请到了玉鼎居。至于讨论的内容,无非就两样,凶手是谁,以及剑神七脉的反应。”

    “有什么结果?”

    段情接过话茬:“得利者疑。把酒、温荭、钟粟都死了,受益最多的莫过于我们。所以凶手不是我,就是她喽。”

    萧迈提出质疑:“你怎么不提穆隐,他没有嫌疑?”

    段情丝毫不以为意:“他策划不了这样的惊天大案。”

    “可我听说,穆隐智力极高,最擅长谋篇布局,你确认他策划不了?”

    “会下棋,不代表会做事。穆隐恨不得把聪明两个字写在脸上,一般人都不亲近他,不一般的人又不敢用他,至今势单力孤,根本掀不起大浪。”

    “你真的很会在背后说人坏话。”萧迈一句讥笑,突然想起来,上次段情说完严寒的坏话,然后严寒就死了,这回又说穆隐,那接下去是不是穆隐就要遭殃了?

    燕草台则接着说:“我不是凶手,所以你是凶手?”

    段情摇头:“你才是凶手,种种证据都指向你。剑神七脉也怀疑你们。”

    萧迈问:“严恪有什么计划?”

    “当然是复仇,否则你觉得严恪会善罢甘休?”

    燕草台:“他有什么计划?”

    段情道:“无论结果如何,脏水都会泼到你们身上。”

    听到这样的结论,萧迈反倒安心不少:“谢了,话说你为何要帮我们,你难道不怀疑,我们就是凶手?”

    段情大笑:“我只是在帮我自己,离浮屠会只剩下三日了。虽说人各有命,但能活到上台那一日,总比莫名其妙地死去要强。”

    “三日?”萧迈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还有半个月吗?”

    “紫灵真人下令,将浮屠大会提前,三日后举办。他还邀请我去青城道馆暂住,我原本是不想去的,清心寡欲的生活不适合我,但老人家毕竟是剑仙,得给几分面子不是吗?”

    这番话,说得萧迈拳头发硬,紫灵真人邀请段情去道馆,是为了保护他,可在段情看来,去人家的地方暂住,接受人家的保护,反倒是人家给了自己面子。

    “燕子,浮屠会上,你要不要把段情揍一顿?”

    “当然。”

    从玉鼎居离开时,天色已晚,段情邀请萧迈、燕草台留宿,被二人拒绝。

    街道两侧的店铺,都已嵌上了门板,两人踏着静谧的月光,走路去向校尉府。

    “燕子,你觉得段情会不会是凶手?”

    “我不知道,最起码我不是凶手。”

    “不必强调,我相信你。”

    “迈子,我心中亦有黑暗面,那一面是无法信任的。”

    “那我选择包容。”

    “呵呵。”

    “燕子。”萧迈停下脚步。

    “怎么了?”

    “我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我要是离开你了怎么办。”

    “哈哈……”燕草台想说两句玩笑话,可见萧迈态度严肃,遂缓缓正色道,“迈子,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之前不也有很多次,重要的人离你而去吗?该怎么活,就怎么活。”

    “不一样,你比他们任何人都重要。”

    “包括那个女人?”

    萧迈迟疑了一下:“她已经不在了。”

    燕草台心中泛起凄凉,却笑着说道:“那你就把我当成她。”

    萧迈沉默许久,方才开口,却没有答应对方,而是岔开话题:“再麻烦你一件事。”

    “何事?”

    “下次变装,就把我这次说的话,统统忘掉。”

    另一边,玉鼎居内,段情依旧在醉生梦死,如花般缭乱的美人与表演,是怎么也看不够。

    他越看兴致越高,身体燃起了已趋向冷淡的本能,猛地一把揽住一个美人,左拥右吻,突如其来的宠爱,让两人措手不及:“你们可真是美啊,简直是不像话。”

    美人欲拒还迎:“公子一向冷淡,怎这时才知晓奴家的好?”

    段情亲吻了一番,又望向眼前,却发现翩翩起舞的美人,全身仿佛散发着神圣的光芒,如从天而降的仙子般美得倾国倾城,风头直接盖过了怀中的两人。

    他于是直接推开她们,转而去寻找中间最美的女人去欢愉。

    很快,他发现了目标。

    那女人约莫十八九岁,一袭淡粉色的衣裙,脸上不曾涂抹脂粉,皮肤却如同粉雕玉砌般白皙通透,眼睛里的冰冷眸光,充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让如云的美人为之黯然失色。

    “此生能得见这般容颜,简直死而无憾。”

    “美人,是来杀我的?”

    少女抬起双掌,柔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伸长,转眼化为了僵尸一般的勾爪。

    “哈哈。千万种死法中,死于美人之手,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只不过……”段情大笑,随即纵身一跃,飞到梁柱边,取下了藏在那里的宝剑,落地时稍稍趔趄了一下,“杀我,你得够强才行。”

    寒刃突现,周围的美人猝不及防,纷纷向一旁闪躲。

    少女如堕仙般的容颜,突然变得极度狰狞,随即如野兽般扑向了段情。

    回到校尉府后,萧迈连夜写了封折子,准备上书皇帝,明言浮屠会改期之事。

    刚躺下睡着,就被人从床上叫起来,得知了段情之死的消息。

    萧迈一开始是懵的,先前两次见面,段情是何等的风轻云淡。虽然口口声声接受命运,但世上有几个人是不怕死的?他难免觉得段情是尽在掌握,有极大可能成为最终的赢家,没想到这家伙是故作高深,就是一门心思想找死。

    校尉府赶到时,玉鼎居已被剑神七脉封锁,萧迈有意入内,却被对方阻拦。

    萧迈也不惯着他们的臭脾气:“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速速让开,否则后果自负!”说罢,萧迈亮出铁尺。对方的首领还想阻拦,可有人对他耳语几句,萧迈听力极佳,得知内容是:“还是别拦了,他真的会动手。”首领觉得有道理,毕竟兰墨乡一战,江湖势力刚死伤不少人,他不想重蹈覆辙,于是乖乖地让开了路。

    “穆隐?”萧迈来到现场,发现棋少年的身影赫然在列。

    穆隐解释道:“听说玉鼎居出了命案,我就急忙赶过来调查了。”

    “尸首呢?”

    “已被收敛。”

    “说说情况。”

    萧迈的口吻,就像在支使自己的小弟,让穆隐略有些不爽,但一想到霸气可爱的萧然,他就忍了下来,万一将来萧神捕成了自己的大舅哥呢?

    “本案目击证人特别多,凶手是一个十八岁至二十岁左右的少女,相貌一开始很娇艳,跟段情开战后,又变得狰狞起来。最显著的特征,是那双如骷髅又像鹰爪的干枯坚硬的手掌。”

    “梁绮。”萧迈说出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梁绮是谁?”

    “把酒案的重要嫌疑人,但她已经死了。”

    “死了?”

    “我调查把酒案时遇见过她,用铁尺敲碎了她的脑壳,保证死得不能再死。”萧迈事后还派人去桃夭派查过,里面确实有个叫梁绮的女弟子,问题是早在几年前,梁绮就已经病死了,所以这条线没有深入调查的价值。

    “可能是他人假扮成梁绮的模样,毕竟这群人都会易容。”穆隐主动给萧迈找补。

    萧迈没想到,穆隐居然这么给自己面子,于是又说道:“只是,梁绮的武功很一般。我不知道段情武功怎么样,但只要有把酒的七成功力,就不至于束手待毙。”

    “这么弱?不会吧。目击证人都说,梁绮可以化肉掌为骨爪,这般控制肉身的能力,修为显然已至化境,岂会不足把酒的七成?”穆隐表示怀疑。

    萧迈笑了:“入微而已,很难吗?燕子的功力亦入化境,打起来不用暗器,一样弱得要命。”

    其实,燕草台不用暗器,其轻功亦是一绝,只要有足够的防范,超一流高手都制不住他。但刻意宣扬燕草台弱,能让潜在敌人放松警惕,关键时刻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可在穆隐耳中,觉得萧迈可能是在指桑骂槐,因为他最擅长的也是暗器,但修为还没到化境,岂不是连燕草台都不如?

    “我跟段情切磋过,他的剑术,是我们六个人中最强的,比把酒更略胜一筹。依神捕之见,凶手是怎么赢的?”

    “迷药。准确的名字叫魔罗幽昙,一种吸入后能让人产生幻觉,同时四肢麻痹的迷药。我中过好几次招,第一次险些被梁绮干掉,好在随时携带了清明丹,能够解除迷药。”萧迈从怀中掏出一枚清明丹,递到穆隐面前,“来一粒,中迷药后就放在嘴里含一下,保证精神百倍。”

    穆隐也不客气,直接拿到手里:“原来这就是清明丹,早就听过其大名,乃天下迷药克星。多谢神捕赠药。”

    “赠药?想得美,只是暂时借给你。待浮屠大会结束,要还的。”萧迈善意地笑了笑,但不多时又叹了口气,“有证据证明,把酒、温荭、钟粟都是折在这上面的。我虽然对你没什么好感,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是不希望你死得不明不白。”

    “这……多谢神捕提醒。”穆隐此前完全不知道魔罗幽昙的存在,这条线索一下子就拉低了凶手的武力下限。

    “另外,别以为保持清明就万事大吉了。凶手当中有一名侍魔,即便不用任何诡计,也能轻松杀死任何人。”

    “侍魔?”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在山顶佛窟内遇见了一只侍魔,她会布局、会偷袭、会演戏甚至还会扮可怜,尤其是明明能一力降十会,却偏偏要用计。”

    穆隐听见这话几乎要笑了:“这根本不是侍魔,倒像个绝顶高手。”

    “我没兴趣糊弄你。”萧迈也懒得穆隐解释,毕竟江湖中人的刻板印象太强,除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他口中的侍魔,“带我去看看尸首。”

    段情被杀时只穿了条裤子,死后盖了条白布,萧迈掀开一看,但见尸体上全是被利刃刮出来的伤痕,一开始还很平静,却越看越震惊:“这些伤势……”

    “有什么不对?”

    “不是不对,是太对了,与梁绮的招式一模一样!”

    “她不是死了吗?”

    江湖中极少有一流高手,会使用同一套武功,尤其是奇门武功。

    原因无他,武功不是照着一本秘籍就能练的,那离不开师父的指教和自身的天赋。人挑神功秘籍的同时,神功秘籍也会挑人。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一本秘籍会挑中两个人?

    萧迈最开始说凶手可能与梁绮同出一门,其实就很牵强,如今发现两人的招式都一模一样,那就完全没办法解释了——除非她们是同一个人。

    “我确定,给那家伙开了瓢,她绝对是死了。”

    穆隐琢磨了一下,顺着他的话头继续往下说:“那就是梁绮复活了?可从小到大,我只听过一种人能复活。”

    “没错,只有一种……‘人’。”

    两人所说的正是“侍魔”。武林每次击杀侍魔,都要将其挫骨扬灰,目的就是防止其复活。

    可梁绮是侍魔吗?如果是的话,她的武功未免也太差劲了。

    萧迈只觉得头大,穆隐则是举棋不定,料不准他是实话实说,还是在给自己下套。

    两人又是一番检查,发现相较于温荭、钟粟的案子,凶手这回的犯案手法最简单,利用轻功潜入玉鼎居,扮做美人后接近段情,直接将其杀死。但越是简单的手法,留下的线索就越少。见查不到什么东西,萧迈便先行打道回府了。

    他准备好奏折,去到宫中面圣。

    “启奏陛下,浮屠大会临时调换时间,将在两日后举办。”

    “这倒是一份惊喜,毕竟今年的浮屠大会,确实办得越早越好,否则只能是夜长梦多。萧爱卿,朕听闻浮屠六少年中又死了一个姓钟的。可有此事?”

    “陛下,书少年钟粟,于前日被杀;财少年段情,于昨日被杀。”

    “原来不是死了一个,是死了两个。凶手究竟是何方神圣?”得知自己期待已久的对决还没开始,选手就先一个个被除掉,皇帝本人都有些手痒。

    “微臣还在调查。”

    “可有头绪?”

    “手法已大体清楚,关键是动机还不大明白。”

    皇帝深深叹了口气:“连杀四大高手,真凶来头不小,没有头绪也情有可原。只是两天之后,朕是一定要参加浮屠大会的。朕不是不信任爱卿的能力,只是爱卿也该对得起这份信任。”

    萧迈还想再力劝一下,让皇帝不要再参加浮屠大会,可看皇帝的意思,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安排:“微臣一定会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爱卿勉之。另外,唯一活下来的两个少年,让他们入宫何如?”

    “入宫?陛下,万万不可。”

    穆隐是江湖中人,决计不可能入宫面圣,拒绝之后,岂不是要折了皇家的颜面?至于燕草台,这完全是个游侠,对江湖和朝廷都没有好感,愿意待在校尉府办事,是出于萧迈的面子和工资(燕草台在校尉府,萧迈是给开工资的,价钱是年俸二十万钱,从萧迈的金库里出;另外刘公也会给津贴,最终收入比萧迈还要高)。

    但最最关键的,让燕草台绝不能入宫的,是他有个怪癖:见不得二女共侍一夫。这里的二女指正经的妻妾,烟花女子不算作内。

    平日里眼不见心不烦,一旦见到就务必找茬挑刺,以至于生出事端;一旦去到皇宫,见陛下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还不得闹个天翻地覆?

    当然,这些理由都是不能明说的。萧迈略做思考,想出了个绝佳的借口:“陛下,据微臣调查,凶手与侍魔有关。若把二人置于宫内,一旦引来侍魔,恐会惊扰圣驾。”

    “萧爱卿,你怎么还是抱定了存在侍魔?”皇帝连连摇头,“不把他们妥善安置,凶案就不会断绝。”

    “微臣明白。”

    皇帝的提醒,萧迈也不是完全听不进去。出宫之后,他便直扑青城道馆,再度求见紫灵真人。

    青城派弟子闻听此事,都显得甚为惊讶,原因无他,兰墨乡一战中,多名青城派高手被萧迈打死打伤。这笔账还没算,他居然敢单枪匹马再跑到青城派的地盘上。

    然而,这次却没有门卫刁难他,因为刚好遇见熟人法真,直接把萧迈引入了灵宝殿:“神捕突然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萧迈说道:“两件事,一是求见紫灵真人,二是找穆隐聊天。”

    法真则道:“兰墨乡一战,神捕伤了我派多位长老的性命,使得门派上下怨气十足,你对此就没什么表示?”

    萧迈不屑地说道:“有什么好表示的?刀剑无眼,一旦动手,生死就各安天命,更何况我乃朝廷命官,围攻朝廷命官,形同谋反,就地格杀合理合法。我不追究青城派的连坐之罪,已经是法外开恩。贵派还能有什么怨言?”

    “不愧是萧神捕,你当真不怕,今日走不出青城派?”

    “类似的话,我听过很多遍,结果我每次都能突出重围,相反试图阻挠我的人全都死了。贵派若有胆量,大可一试。”萧迈自信满满,言语中听不出丝毫的虚张声势。毕竟青城派的崛起,全凭紫灵真人的威势,自紫灵真人之下,其他长老、弟子的武功都只能道一声“稀松平常”。只要紫灵真人不出手,萧迈有把握杀穿青城道馆,任何人都挡不住他;若紫灵真人出手,那恰好有足够的理由,派兵围剿青城派。无论紫灵真人怎么选,对萧迈来说都是“双赢”,赢两次。

    法真不禁为之慑服,朝萧迈一拱手:“那贫道只能祝萧神捕一路好运了。”

    “少废话,我要见紫灵真人。”

    “见真人作甚?”

    “当然是询问案情,难道是祝寿?”萧迈冷笑,但这回底气就没那么足了。紫灵真人毕竟是剑仙,他也是考虑了很久,才决定来找真人问案。

    不问不行啊,浮屠英雄榜毕竟是青城派搞出来的,紫灵是最终拍板的那个人。换成别人,萧迈早就去问了,迟迟不敢进青城派,确实有几分顾虑紫灵真人的武力。

    剑仙究竟有多强?传言,萧剑神就是武林中第一个破入剑仙之境的人,且是空前绝后的最强剑仙,以一人之力就斩杀了魔道至尊。

    当然,紫灵真人肯定没有萧剑神那么强,毕竟前两代剑仙:七脉祖师与武当掌门,最多也就是抵挡侍魔上百招。但莫说是持平,哪怕是只略逊那两人,紫灵真人就有足够的资格自称天下第一。毕竟仅次于剑仙的超一流高手,在侍魔面前都不堪一击。

    法真比萧迈更了解真人的修为,见萧迈言语不善,于是正色提醒道:“萧神捕,贫道有个小小的请求,希望你见到紫灵师伯以后,态度谦和恭顺一些。这不过分吧!”

    “不过分。”

    “好。”

    法真遂前去通报,不多时回信,紫灵真人同意与他在无为阁见面。

    无为阁是一处木制台阁,阁内装饰简单,没有摆放神像,只有几口宝剑,几本经书,孤零零地摆在架子上。

    真人坐在榻上,身后一个阴阳鱼图案,身前的桌案上放着文房四宝与几本剑经。

    地面上刻有一个巨大的八卦,中间是一个古朴的青铜香炉。大概是连续几次中了魔罗幽昙的招,萧迈见到烟雾、香炉、油灯之类的东西,就会本能地起鸡皮疙瘩,好在这回的香炉是冷的,并没有冒烟。

    紫灵真人在无为阁修行,虽受天下仰慕,平日却谢绝宾客,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

    别人都轻易见不着,萧迈居然畅通无阻,心中不禁有几分得意。

    然而,真人的相貌,却与萧迈设想中的剑仙大相径庭。他其貌不扬,满是褶子的脸上长着一块块黑斑,须发皆白且干枯稀疏,颔下三三两两的山羊胡,紫黑色的道袍披在骨瘦如柴的身子上,简直像是弱不禁风。

    萧迈甚至想象得到,是年纪大了,须发为他增添了几分和蔼慈祥,要是年轻的时候,一定会显得更猥琐。

    “怪不得紫灵真人离群索居,轻易不见外人。”

    紫灵之前的几位剑仙,性格与他完全不同,据说萧剑神为人嚣张,动不动就私闯各大门派找人切磋武功;七脉祖师则随和很多,平日最喜欢游历山水,结交各派豪杰;武当掌门平日不出武当山,但山门洞开,欢迎八方宾客,只要稍微有些名气且诚心求见,都可以得见掌门的真容。

    当然,萧迈觉得紫灵真人相貌一般,面上则不会有丝毫不敬:“晚辈萧迈,拜见紫灵真人。”

    “神捕无须多礼,请坐。”紫灵的声音跟相貌一样苍老。

    “晚辈此番前来,乃是有事相求,所以还是站着吧。”

    紫灵不禁摇头:“神捕客气了。”

    说罢,他伸手一指,旁边的蒲团便飞到萧迈身后,接着真人把手按在桌上,萧迈的身体就如提线木偶一般,先是猛地坐下,摔了个屁股墩,然后双腿合拢,盘坐在了地上。

    整个过程,萧迈来不及丝毫反抗,甚至没搞清楚,紫灵使用的究竟是以气御人的功夫还是操控心神的幻术,这令他更加目瞪口呆。

    “贫道的同门师兄弟,说了你不少坏话,要贫道出手,铲除你这个武林公敌。可贫道以为,不能偏听偏信,所以想听听你的辩解,究竟为何要杀死贫道的诸位同门?”

    “多谢真人愿给晚辈这一机会,事情是这样的。”

    萧迈直接从把酒案说起,一口气说到钟粟案,表明是自己先受了江湖诸人的围攻,才不得已奋起反击,其中自然也包括严寒调戏萧然,被萧然一掌打死的意外。

    紫灵听后不置可否,只是问了一句:“神捕既知他们是贫道的同门,为何不能手下留情,网开一面?”

    萧迈摇摇头:“生死关头,顾不得许多,我只能竭力杀死离我最近的那个人。”

    “哈哈……”紫灵捋了捋稀疏的长髯,“有趣,有趣。”

    “真人准备如何责怪晚辈?”萧迈谨慎地问道,同时做足准备,一旦紫灵不依不饶,那即便武功远不如他,也要奋力一搏。

    “从悬崖一跃而下,落入万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地面又有何罪过?”

    “嗯?”

    “落入江河之中,大水漫过头顶,溺毙于河底,河水又有何罪过?”紫灵举了两个例子,“他们去杀人,反被人所杀,那人有何罪过?贫道,不会怨你。”

    萧迈长舒了一口气:“大是大非,尽在真人心中,晚辈感佩不已!”

    他有所不知的是,紫灵和他的同门师兄弟,关系都不怎么样。紫灵年轻之时,因天赋出众,为师尊所爱,却被同门嫉恨排挤。师尊又英年早逝,紫灵的日子就变得更加难过,连心爱的女子都被师兄以奸计霸占。

    面壁十载无人问,一朝得道天下知。紫灵成仙之后,不去报复同门师兄弟,就已经是大仁大义,更别说是替他们报仇了。

    萧迈停顿一番,继续说道:“真人还有何事要问?”

    “已无要紧事,不过,神捕若愿满足贫道的好奇心,不妨谈谈自己与剑神前辈的渊源。”

    萧迈设想过很多问题,唯独没想到,紫灵会关心自己有萧剑神的关系。他沉默了许久,才说答道:“晚辈机缘巧合,偶得剑神前辈所留秘籍,悉心钻研,终得以有所成就,但前辈本人,可以说毫无关系。”

    这个答案让紫灵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无论如何,萧迈都会跟萧剑神攀关系:“当真?”

    萧迈笑了:“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真真假假,有那么重要吗?”

    “哈哈。”紫灵大笑,遂说道,“贫道没什么可问的了。萧神捕有何要求,请提吧。”

    “多谢真人。萧迈此行,是要打听浮屠英雄榜的由来。”

    萧迈要确认一件事情:究竟是先有英雄榜,凶手按榜杀人;还是先有了要杀的人,才列出了这么一份榜单。

    紫灵一声叹息:“唉,贫道若早知会酿出这般大祸,就不会列出这份榜单。”

    “半年多前,酒仙来到青城,说他的弟子把酒,要争夺武林至宝血浮屠,求贫道行个方便,还提出了设立英雄榜的提议。贫道看在以往的交情上,便命人各处探听消息,花费了足足四个月的时间,才列出了榜单的初稿,此后又反复斟酌,最终定下了‘琴棋书酒色财’这六位当世俊杰。神捕以为,此名单可否公正?”

    “公正,太公正了。”萧迈不是恭维,而是发自内心地赞同。萧然已到了及笄之年,萧迈跟燕草台谈论她的婚事时,就数次品评江湖中的年轻俊杰,把酒、温荭、钟粟、穆隐都是话题中的常客。紫灵真人刚好选中这些人,岂不是说明英雄所见略同?

    然而,这份榜单也不是全无瑕疵,萧迈说道:“只是,晚辈有几点不明白,‘琴棋书’挺不错,‘酒色财’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英雄榜上既然有六个人,直接称呼浮屠六侠、六少、或六子即可,冠以琴棋书酒色财的名号,岂不是多此一举?”

    紫灵道:“这个名号,是天下钱庄的段公子所提,贫道并未同意,但事后还是传扬开来,或许是段公子所为吧。”

    “段情……难怪。那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名单上的角色,虽说都很合适,但有一人相比另外五个,就不是那么合适。我的兄弟段飞,不是武林中人,也无意参加浮屠大会,抢夺什么武林至宝,换成严恪的公子严寒不好吗?还能卖剑神七脉一个面子。”

    剑神七脉,堂堂武林第一大派,门中俊杰无数,连一个上榜的都没有,简直就是离谱。

    紫灵一捋长髯:“名单上最初是有严公子的。可为保证公平,贫道还曾派人将榜单送传各派,与他们探讨榜单得失,第一个提出异议的就是严掌门,他不愿严公子走捷径,便极力要求更换人选。征询过段公子的意见后,名单最终换成了燕少侠。”

    “又是段情?”

    结合“琴棋书酒色财”这六个字,萧迈不得不怀疑,段情是故意给严寒上眼药。

    “把酒、温荭、钟粟、严寒、段情,六少年已殒命其五,看来凶手是决计不肯放过穆隐的。”

    “贫道已命人妥善保护穆少侠。”

    “可是……”萧迈面露忧虑,“凶手的强大,可谓超乎想象。他们当中甚至有侍魔存在。真人见多识广,晚辈想问,侍魔究竟有没有可能通人性?”

    面对这个问题,紫灵犹豫了。

    但有的时候,犹豫就是表态,相同的话他问过很多人,对方的回答一概是立即否认。

    “实不相瞒,上一代侍魔,就有堕魔后通人性的迹象,至少不会如前几代侍魔一般纯粹无端杀人。”

    “雪魔女?”

    上一代侍魔,名叫“凌飞雪”,乃前朝大将军凌渡之女。凌家受政敌诬陷没落后,凌飞雪流落江湖,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奇遇,居然修成了侍魔之身。因惯以白纱白裙示人,身形犹如雪花,江湖人故称其为“雪魔女”。

    “雪魔女通人性,晚辈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只是贫道的一家之言,雪魔女通人性与否,两边都各有理由。”紫灵没有把话说死,“但无论如何,魔就是魔,神捕遇到一个过分像人的魔,还是应该多考虑,对方是人的可能。”

    很多时候,明明是完全相同的话,从不同人口中说出来,就是会有不同的效果。

    段情、穆隐、陈鹿鸣、严恪都说过类似的话,可萧迈都不大听得进去,换成见过“雪魔女”的紫灵剑仙,他听完后还真的隐然有几分启发。

    “紫灵真人,晚辈没什么好问的了,临走前想跟穆隐见一面。”

    紫灵欣然应允,送走萧迈前,还赠给他一道灵符。

    “这是……”

    “听闻酒少侠的师妹,为漠北蛊毒所害,将这灵符戴在她身上,虽不能灭蛊,却可保她平安。”

    萧迈大喜:“多谢前辈,您怎知小满中了蛊毒?”

    将灵符小心地收起,萧迈退出无为阁,在青城弟子的指引下,一路来到防守严密的客房,只见穆隐正坐在一棵树下,跟前是一座棋盘,上面却没有棋子。他一个人摇头晃脑,手指不时弹在棋盘上,像是在自己跟自己下盲棋。

    “穆隐!”萧迈吆喝了一声。

    穆隐睁开眼睛,见萧迈进院,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觉:“萧神捕,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

    “有一说一,不太合适。”

    “哈哈。”萧迈直接坐到穆隐面前,伸手把棋盘一抹,穆隐眼中好端端的棋局,一下子就被打散了,可萧迈对自己的不礼貌振振有词,“特殊关头,凡事不要太入迷,我都进屋了你都没听见。”

    “神捕有何贵干?”

    “找你切磋武功。”萧迈摩拳擦掌。

    穆隐拒绝:“最好不要。在下以暗器为能,出手必取人性命。”

    “这回知道手下留情了,上次出手不是挺狠辣的吗?”

    “上次又没遇见萧然。”穆隐悄悄嘀咕了一下,突然心念一动,“对了,令妹的暗器,着实厉害。”

    “她向来是暗器明用,只会抓起铁豆子,往大致的方向乱丢。”

    “以力破巧,概莫如是。”穆隐仍然很赞许。

    “你想学吗?学不来的。然儿天资聪颖,尤其擅长内功,其修为甚至远胜于我,飞花折叶均可伤人,要是能学,我早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萧迈把萧然夸赞一番,却突然想到,为何要在一个交情不深的人面前谈论自己的妹妹,于是立即转换话题,“上次分别后,我想了很久,觉得你那会儿时常欲言又止,是有什么不能说吗?”

    “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话。”

    “别打哑谜,你的处境非常危险。紫灵真人虽然厉害,但不能随身保护你。要是有什么线索能帮助破案,就赶紧说出来。我跟阎王爷不熟,看不了他的卷宗。”萧迈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很严肃的话。

    “萧神捕,温荭他们的死,官府也是有嫌疑的。你我道不同,尚且不相为谋,何况是让我把线索坦白出来呢?”

    闻听此言,萧迈不禁把手插到腰间:“你这人是真的不知好歹。我萧迈是何等为人?处理江湖中人,根本无需阴谋诡计。”

    “可惜,我不了解萧神捕的为人。”

    “那怎么才能让你了解我?”

    “我去校尉府暂住如何?”

    “校尉府?”萧迈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在开玩笑吧?”

    “有什么不方便?”

    “当然方便,校尉府比青城道馆更安全。只是江湖规矩,绿林中人不得结交官府中人,你不怕招惹非议啊?”

    “江湖规矩存在的意义,就是用来违背的。”穆隐似乎不把江湖规矩放在眼里,“何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真有人追究,我也有说辞:潜入校尉府,才能查清神捕的底细。”

    “这是说辞吗?分明是心里话。”

    “就算是在下的心里话,萧神捕意下如何?”

    “你要敢来,我就接待。”

    “痛快!”

    得知客人要走,青城派自然是竭力挽留,可他们没有禁锢穆隐的权力,一番解释后只能放行。

    去往校尉府的路上,穆隐突然提出,要给主人购置礼物,并邀请萧迈给予建议。

    萧迈的建议是,刘公喜欢传世古籍,陈鹿鸣喜欢笔墨纸砚,燕草台喜欢胭脂水粉,陈紫莹喜欢美食点心,辛紫兰喜欢衣服首饰,萧然喜欢……

    “然儿的礼物我自行购买。”萧迈想到,萧然最喜欢的是玩具,而他已经很久没买玩具了。

    “那怎么行?”穆隐竭力伪装自己的心虚,“萧姑娘没什么喜欢的话,我就随便挑一个吧。”

    穆隐把礼物挨个买了一遍,最后去到一个首饰店,给辛紫兰买了支价值十两的金钗。萧迈跟在一旁,感觉特别奇怪,他的装束明显不是穆隐的随从,却陪他一起来这种地方,购买女人才用的首饰。

    恰在此时,萧迈注意到,柜台最中间,放着一个造型极为别致的金镯,能工巧匠在上面雕刻出了各色花纹,沟壑间镶嵌着五颜六色的玉石。只一眼,萧迈就被那惊人的美丽震撼了。

    “可惜没有合适的姑娘,能让我把它送出手。”萧迈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把它买下来。

    结果就是这么一犹豫的工夫,穆隐已抢先把手放在了盒子上,询问店主金镯的价格。

    “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萧迈差点跳起来,因为价格也是他犹豫的原因之一,“没搞错吧,只卖二十两?”

    店主连忙竖起大拇指:“客官好眼力!这是本店的特价商品,原价五十两。”

    穆隐笑道:“哈哈,那买到就是赚到啊。店家,帮我包起来。”

    “好叻客官。”

    萧迈提高了警惕:“这么漂亮的镯子,是要送给谁啊?给嫂子的话,小心陈鹿鸣会打人。”

    “这是送给令妹的。在下不知她有何喜好,索性备一份厚实点的礼物。”穆隐竭力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

    萧迈已经起疑了:“你小子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只是在防备,还没进门,就被令妹轰出去。”穆隐找了个借口,然后把装有金镯的盒子交递给了萧迈,“请神捕代为转交。”

    “我不收。”萧迈一摆手,暗道萧然不喜欢首饰,加之讨厌穆隐,肯定会让他下不来台。

    买了一大堆东西,两人终于回到校尉府。

    照理应该先拜见刘公,但入内之后,恰好见到小狐在陪着萧然玩耍。

    此时的小狐没有易容,也没有梳妆,随意披散的头发,跟随踢毽子的运动飞来跳去,尽显其倾国倾城的狐媚之美。

    然而,面对这样的美人,穆隐心中竟生出一丝刻意的排斥。他故意不去看小狐,目光全落在萧然身上。相较于小狐,她虽然有些不起眼,但质朴得犹如一块璞玉,正等待着精雕细琢。

    萧然也很快注意到了他。

    “啊,小狐姐姐,有坏人来了。”

    说罢,萧然一脚踢飞毽子,目标正对穆隐,可惜没有准头,直飞向萧迈的发髻。

    “砰”的一声,萧迈躲闪不及,发冠被撞掉,头发披散下来,吓得萧然赶紧用双拳捂住了嘴巴。

    穆隐几乎呆住:“啊这……”

    萧迈强装镇定:“舍妹就是这样,偶然乖巧,一直无脑。”

    犹豫了一会儿,萧然回过神来,赶紧跑到萧迈跟前认错,一手抓住兄长的袖子,一手伸进百宝袋,抓了一把铁豆子:“兄长,我不是故意的。”

    “明白,我不气。”

    “嘻嘻。”萧然放下心来,于是松开手,指着穆隐说道,“他不是个好人。”

    “萧姑娘,上次的事情是个误会,我今日特地来负荆请罪,还给你带来了礼物。”穆隐放下手上的东西,掏出首饰盒子,打开后递到萧然面前。

    萧然根本看也不看,抬手打翻盒子,使金镯掉在地上,镶嵌在上面的玉石,都磕飞出去几块。

    萧迈见状,不禁一阵心疼,谁知萧然却邀功道:“兄长,我不接受陌生人的礼物,做得对吗?”

    “对,太对了。”萧迈忍着心疼,然后向穆隐说道,“抱歉,然儿跟我学的,不懂礼貌。”

    “我倒是觉得,令妹视钱财如粪土,性情着实高洁。”穆隐继续为萧然找补,“萧姑娘有什么喜好,尽可说出来,只要能让姑娘消气,在下绝对满足。”

    “哼!”萧然冷笑一声,不与他说话。

    这时,小狐捡起了地上的金镯,戴在腕上好一阵把玩,还把丢掉的玉石捡回来重新嵌了上去:“好漂亮啊 !”

    “姑娘喜欢,便送给你了。”穆隐就坡下驴,把金镯转送给小狐,然后把原定送给小狐的点心,交到了萧然手里。这回萧迈在一旁叮嘱,萧然才不至于发怒,遂收下了这份礼物。

    之后,萧迈便带他去见了刘公和陈鹿鸣。校尉府的公务极为繁忙,刘公已顾不得查办疑案,江湖上的事都交由萧迈处理,至于穆隐的到来,他表示了欢迎。

    陈鹿鸣则很惊讶,待把穆隐安排进客房,就立即招来萧迈商议:“你怎么把他领来了?”

    萧迈一脸迷惑:“不可以吗?”

    “当然不行。穆隐,是敌人。”陈鹿鸣抓住萧迈的肩膀,义正辞严地说道。

    “你给我解释一下,他怎么会是敌人?”

    “亏你办了那么多年的案,栽赃陷害、利令智昏两个字没听过?穆隐是江湖中人,做梦都想扳倒我们!你就不怕他炮制我们的黑料,让世人以为,校尉府是策划这一切的元凶?”

    “不太可能吧?穆隐命在旦夕,若查不出凶手,他就是死路一条。此时此刻,应与我们同心协力才是。”

    “你只听见了栽赃陷害,就没听见利令智昏?哪个王朝末年,朝臣们不是濒临亡国了还忙着内斗?越是生死关头,人就会越慌乱,对身边的人事越怀疑!听我的,马上把穆隐轰走。”

    陈鹿鸣极少用这么重的口吻跟自己说话,萧迈是想要答应他的,可穆隐前脚入住,后脚就轰他走?萧迈只是脸皮厚,不是不要脸:“这也太尴尬了吧?放心,我会派人盯住他,一旦发现小动作就立马捉拿归案,满意了吧?”

    “忘我,你这回不听我劝,将来一定会吃大亏。言尽于此。”说罢,陈鹿鸣不再理他。

    萧迈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了,出门后转向去了燕草台的住处。

    “燕子,你说我做得对吗?”

    “对。穆隐的处境很危险,应该把他弄进校尉府看守起来。”

    “还是你懂我啊!鹿鸣光想着自保了,一点进取心都没有,解决凶手,还得靠主动出击。”

    谁知,燕草台听了这话摇摇头:“陈鹿鸣也没错。迈子想一想,穆隐入府,咱们要担的风险,远不止他考虑的那些。就比如,穆隐死在校尉府怎么办,侍魔杀进校尉府怎么办?说句不好听的,只要待在校尉府,穆隐走道不小心摔一跤都能赖上咱们。”

    “你倒是两边都不得罪,那究竟让不让穆隐留下来?”

    “留。”燕草台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嗯?”

    “凡事就怕朝令夕改,人家来都来了,再轰走算个什么事?我说这么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向你强调,万事小心。”

    萧迈回想起来,自己一开始也没打算接纳穆隐,只是他突然提起,让萧迈措手不及,来不及深思熟虑就同意了;但转念一想,即使给自己深思熟虑的机会,他最终肯定还会选择让穆隐进入校尉府:“好,我会小心的。”

    另一边,陈鹿鸣心烦意乱,便四处转悠,不知不觉就回到了房间,只见辛紫兰正在对镜梳妆。他一眼就认出来,妻子插在发间的金钗,显然不是自己购置的。

    “兰儿,你这枚簪子是哪儿来的?”

    “新来的穆公子很懂事,给府上的人都购置了礼物。”辛紫兰知道陈鹿鸣也有一份,于是接受得很坦然。

    陈鹿鸣面色一阵阴郁:“我不喜欢那个人。”

    辛紫兰正在盘发的手立即停了下来,紧接着拔下金簪,丢进了旁边的字纸篓里,然后怯生生地看向陈鹿鸣:“那我不要了。”

    陈鹿鸣一阵感动,弯腰把金簪从字纸篓捡了出来:“不喜欢也不用扔。把它熔了,少说能换二十两银子,也好补贴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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