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封信。”
她把刚刚塞到怀里的信件拿出来,递给桓雍。
“恐怕我们在这里也待不长,郡王派人一直守在外面,若是到了时间还没人出去,他们恐怕就会进来找人。”
桓雍一目十行看完了信件,随后合起来:“偷月阵完全逆转生死,得七七四十九天,期间还要供奉无数生灵精气,现在墓中灵气如此浓郁,只怕外面已经血流成河骨积如山了。”
为一己之私,叫无数无辜的人丧命。
骊霁厌恶地皱眉。
“这些人,禽兽不如。”
桓雍难得面色冷厉。
“这偷月阵的运转,需要玉兔地、吴刚血,玉兔地有了,吴刚血一日不能断。”他深深蹙眉,“七七四十九天,每天都会有精壮男子被……”
他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恨声:“可恨我丹田破碎,若是往日,我一人一枪叫他们再不敢作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是啊,凡人再如何权势滔天,又如何和仙人抗衡呢?
莫说移山倒海的伟力,仅仅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就足够叫凡人俯首系颈。
可如今在这里的,只有一个丹田尽碎、灵力全无的少年。
“可是,你每天都会吸收灵气,一点用都没有吗?”骊霁还不死心。
她期待的目光中,少年无奈的摇摇头,灯光落在他的面颊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影子,叫骊霁的心也跟着晦暗不明。
然而,如果她是那种容易放弃的人,早在棺材里就躺平等死了。
她很快打起精神,生病了能治好,受伤了能恢复,事情总要有个解决办法的。
“怎样才能修复丹田呢?”
桓雍诧异抬眼,似乎没想到一个凡人少女能如此坚韧,不屈不挠。
他想了想,似乎又想到什么,话到嘴边看看少女消瘦单薄的肩膀,又咽回去了。
“你是有办法了吗?”
骊霁蹲在他面前仰起头看他,“为什么不说话呀?”
少年虽然面容稚嫩,但是身量高大,能把眼前的凡人女子整个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中,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言不由衷:“没有,我没想到有什么办法。”
他转过身去,躲开女子追问的眼神。
“我不信。”
对方声音清脆,带着斩钉截铁的味道。
“不信也得信,这就是事实。”
声音闷闷的。
骊霁撑着膝盖站起来,几步转到他面前,弯下腰追着和他对视:“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她脸型单薄,个子也小,大红的嫁衣穿在身上有种滑稽的可笑,但是眼神坚毅,似乎没什么能叫她认输,黑亮的眼眸清澈的一览无余,什么躲避、退却的小心思都在这双眼睛无所遁形。
桓雍看着这双眼睛,眉头皱出两个小山丘,张张嘴:“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骊霁善解人意地问:“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桓雍犹豫半晌,还是把话吞了回去,“罢了,这对你不公平。”
骊霁赶紧顺着他心意追问:“到底是什么?你有办法是不是?”
“不管是什么办法,现在难道还有什么是比外面等着救命的无辜人命更重要的吗?”
桓雍长叹一声,终于面带愧色,说出了自己的办法:“我桓家有一秘术,能借体修炼。”
“借体修炼?”骊霁没听过这个词。
桓雍:“我丹田尽碎,空学了些术法,储存不了灵力,你资质极好,可为我提供灵力。”
骊霁奇怪:“那就让我当你的充电宝啊!为什么不做,你怕我学会修炼后自己跑了不管你吗?”她笑嘻嘻地说,“我还要等你为我保驾护航呢,否则太倒霉,一出墓就给人打死了怎么办?”
“我……”桓雍又叹了口气,这两天他叹气的时候未免太多了,“你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你想说服我。”
“你把丹田借给我,我就能利用你的身体修炼,并用你的身体中储存的灵力御敌。”
骊霁指指自己的鼻子:“我给你存灵力,你放法术打人?”
“没错。”
“这办法挺好的。”
桓雍:“只是此术有两大不便。”
“其一,凡间施法,哪怕是为了救人,也牵扯到了凡人因果之中,日后突破,心魔必定强盛数倍。你若助我修炼,刚入道就沾染因果,危险比之单纯入道更防不胜防。”
骊霁点点头,表示理解:“二呢?”
桓雍见她仍不放弃想法,摇摇头,说出了第二个原因。
“这秘术乃是一道生死咒。往往施加在血脉亲人或者恩爱夫妻之间,因此,两人能心意相通、共用身体,我——”桓雍说道这里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当初为躲开叔父的追杀,慌不择路,见此人家处处绘制疗伤接脉的法阵,想占个便宜,就把原来棺材里的死人装进储物戒子,自己易容之后躲进来了,为了逼真我还封闭五感……”他说到这儿,又说不下去了,似乎有点羞愧,“……可是我学艺不精,那其实是借着谛结姻缘续脉重生的姻缘锁,而之后他们又把你放进来,我……”
“姻缘锁锁的是凡人的气运,生死咒不光叫人同生共死,连身体都能共用,这,命相连,心相通,便是天道盟誓的道侣,生死与共,便是彻底绑到一起,日后便不好解咒了。”
骊霁沉默不语。
突然扬起笑容,很明媚的样子。
“你把后果都告诉我了,将来哪怕有什么不测,我也都不怪你。”
言下之意,风险我已经了解了,并且觉得自己可以承担不可预知的后果。
虽然知道眼前的少年许是还有什么东西瞒着没说,但是仅仅诚实的说出风险,就已经给出诚意了。更何况,根据她在书架上看到的这个世界修仙者对待普通天赋者的方式,至少这个人虽然对自己有企图,但能保证“同生共死”,只要能活着,哪怕受制于人,也有以后。
桓雍越来越对眼前的凡人女子感兴趣了,他扮演了一个诚恳、热心、甚至善良的仙人公子形象,自认为没什么破绽,但是眼前的女子,明明一幅受尽薄待面黄肌瘦的模样,但却意外的能察觉到自己每句话背后的隐藏,并且果断选择。
简直不像是见识浅薄的农女。
若非没有夺舍后那种魂魄溢出的迹象,简直要以为这瘦小的身体里是个历经世事的老鬼了。
他确实隐瞒了一点儿关键的东西。
比如太阴之体是一种多么令人觊觎的东西,若是出现在修仙界而非这真人见不到几个的人间界,她早被人收进帷幕当炉鼎了,或许,也有可能被人精心饲养再投入炼丹炉。
而在人间界这个灵气稀薄甚至绝迹的地方,天材地宝可遇不可求,能遇到一个太阴之体,他简直梦里都要感慨一句“天不亡我”。只要借着她的身体修炼,灵气从那边转一圈再回来,就能够毫无后遗症修补好他的丹田,和妈生出来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他之前的道歉也是真心实意的,他要早知道眼前的人没死,绝不会叫她跟着被埋进来,至少也得来个英雄救美,叫人因为救命之恩自愿给他疗伤。
到时候,救命之恩对疗伤之情,恩情相抵,因果两清。
而不是阴差阳错搞了个姻缘锁,把事情变得更复杂一层。
但他也给出了诚意,生死咒固然让两人绑在了一起,但是也只是暂时的,等他疗伤好了,自然会想法子把道侣关系解除,在这个过程中,这女子还能跟随他入道修炼,还不必付出自己的忠诚和身体,他自觉自己是修仙界难得的大善人了。
而眼前这个人,行事之果断,更增加了他的好感。
明白自己的处境,醒来以后积极自救,谨慎观察环境,一但遇到机会就寻找所有可能用上的信息,然后比较,选出最适合自己的那一条。
跟这样的人绑定在一起,桓雍也觉得放心许多。
他伸出手,在她面前摊开。
里面是一颗殷红的珠子,珠子的表面仿佛在流动,简直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般。
“这是我的心头血。”
桓雍说:“把它服下。”
骊霁有点茫然,修真小说里要控制别人都是取对方心头血的,而且她都没看到对方是怎么取出来的,这不按牌理出牌啊!
横看竖看,都觉得这滴血像是个染成红宝石色的小水珠,这怎么拿起来啊?
骊霁犹犹豫豫,不会她一伸手,就散了吧!
难道是要凑上去舔?
这,直接舔对方手心,多少有点儿冒昧了。
桓雍刚刚被看穿,多少有点儿不想装了,挑眉问:“怕了?”
骊霁很诚恳地摇头:“怕到是不怕,主要是你……”
“别嘴硬,”桓雍扬扬下巴,“你要是反悔,我也——”
“——拿它洗手了吗?”
“不会给你机会——”
桓雍微微睁大眼睛,他懒洋洋半阖着的丹凤眼,第一次有了他该有的神采。
骊霁对上他,得意一笑,那张瘦成巴掌大的脸上,清澈的杏眸笑成弯弯的新月,长长的睫毛颤呀颤,轻轻的刷了一下他的眼睛。
他忍不住眨眨眼,忍俊不禁:“修道之人,不染尘埃,不知何为洗手。”
“啊?”骊霁惊讶,那岂不是个个不洗澡?她话还没说出口,对方见机行事,轻轻一弹,那滴血珠就弹进她喉间消失了。
“接下来要取你的心尖血了。”桓雍突然变得严肃,“凡人体质脆弱,可能有些疼,你忍一忍。”
骊霁也忍不住紧张了,张口问:“怎么取?”
电视剧里都是直接捅刀,不会这么恐怖的吧!
“别怕。”桓雍拿出一根长长的管子,又细又长,闪着银光,“我会很快的。”
“啊……”
还没等骊霁反应过来,她就心口一凉,刺痛,接着就是灼热,很快就流出一滴鲜红的血珠,瑰丽、剔透,简直像燃烧的翡翠。
结束的确实很快,长管上似乎抹了药,伤口也很快消失,只剩下心跳一阵一阵的加快,不规律的心慌。
她有点不服气:“你为什么没有这样取?”
桓雍失笑:“谁说的?我六岁就挨这一下了,你刚喝的就是我那时候取出来的。”
“啊?”骊霁感觉自己的休闲知识严重不足,“给六岁小孩取心头血,真的不是虐待吗?”
“心头血乃是精华所在,越是修为高深,失了心头血越难补,所以大家都是趁着还没入道,又不容易夭折的时候取了存起来,以备日后。”
骊霁不知道是该夸他们保鲜技术好呢,还是该赞未雨绸缪本领强,想来想去,只得说了一句:“那你们还挺懂得规避风险的哈!”
桓雍笑道:“躲风避险,不是从入道起,就是修炼之人最擅长的事吗?”
骊霁想想他们为了好好修炼,扎堆做好人好事的场景,和为了不用做好人好事,跟在保护者身后寸步不离的模样,无语凝噎,默默给竖了个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