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焦

    平江的下游,各个靠近的路口,都被放上了木栅栏路障,禁止人通行。

    算上平州府城郊的破城隍庙,只剩下这两处的善后还没有做完。

    自谌览在恪州入了圈套被抓,秦胜光和云从昼夜在公堂提审,算是好赖话都磨破了嘴皮,该打也打了。

    最后他是实在挺不过云从下的狠手,全都招供了。

    骨头不硬,家底不牢,本事不够,还要学人谋反,妄想着一步登天,叫着世间换新主,他也还是差了点。

    之所以大费周章地将他放跑,再抓回来,是为了问崇安殿红泥那件事。

    顺着都城查出来的线索,衡沚带人找到了一家十分僻远的药铺。这家药铺因开在城外,加上只卖药并没有医士坐诊,时常不定期打烊,来此的散客便也少,大多是批发生意,也不愁保不住本。

    就在约莫十年之前,有一人不远千里找到了这家药铺。来人尽管衣着朴素,行为举止也看得出气度不凡,恐怕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这人说自己在豫州做药材生意,听闻平州的药材最好,便千里迢迢赶来。

    掌柜自是大喜过望,好不容易来了个贵客,尽心尽力地招待。

    贵客开口便是要几百斤药材,除过寻常的几味药材,剩下的便是配比严格的合欢皮、雷公藤和蛇床子,还有大量朱砂。

    甚至朱砂所需,已经在这些药材中占了四成。

    掌柜觉得奇怪,但谁能放着到手的生意不做呢?便爽快地答应下来,三日之后将货备齐,那贵客便交付了现银,风尘仆仆又走了。

    没过多少日子,供给他药材原料的花草掌柜便特地又运了这三味药材来,指明了过几天会有人来取,让他清点好。

    不巧的是那日掌柜出门送药,即便心中怀疑是曾经的那个贵客,也并没实际见到。只听儿子的描述,说是很阔绰的买家,全用现银付了钱。

    后来这人便再没有来过。

    一两年后,平州长公主去世,夫家谌氏也获罪倒了。这花草掌柜曾经是平州长公主的花匠,靠着公主的赏识才一步一步将自己的生意扩大。听说也牵连了他,被人抄了家,生意也黄了。

    药铺掌柜本打算去打听打听,但那时平州也不太平,据说是什么江湖组织势头正盛,长长无缘杀人,寻常百姓无一不是胆战心惊的。药铺掌柜也不敢出门,这一耽搁,后来就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没过几年,等谌氏的风头过去,花草掌柜才重操旧业,赁了几块田专种花草,再不做药材生意。

    好巧不巧,这掌柜便是去年与阿姀谈成了生意,还打算由他牵线,在平州开分铺的那一位。

    线索缕到这个程度,正因怎么看都与谌氏扯不开关系,衡沚才特地与秦胜光定了这个计策,顺理成章地将谌览抓获拷问。

    只是没想到他还往蜀中去了信,这下也算一石二鸟。即便是费了些功夫,也是值得了。

    谌览只说,自己那时候不甚受宠,也只侧面听说过大量购置药材的事,却不是运去豫州,而是都城。

    至于那与谌氏沟通的人,谌览不曾见过,只在书房偷听过,知道家里唤那人作“伯原公”。

    不过查到这里也算够了,衡沚数日没收到都城来的只字片语,心中焦虑不定。游北的使臣不日到达都城,这里的事也该收收尾,赶快回去才是。

    按照谌览招供的几个窝点,衡沚亲自带人,同时布下了四个处一同伏击,至多到天光大亮,就将这些乌合之众斩于麾下。

    这都有归功于早先到达平州时,并未急着去剿叛,而是将地形地貌摸得清清楚楚。平州已不同以往,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被谌览杀得差不多了,为数不多活着的也被迫流亡外地。想要不在作战中吃亏,全得凭自己。

    “主子,查点清楚了,死伤共六百一十四,我方死伤一百五十九。余下的人全都俘虏,完好的兵器盔甲也都清点收缴了。”云程披着战甲,脸上满是血污。

    最后的这处柳花沟是战况最惨的,除了地势难攻,他们还挟持了几十个附近的村民来抗衡。

    衡沚肩上中了一刀,血流不止,有些头昏。便褪去了甲胄,自己坐在高处的石头上吹风醒神,处理伤口。

    他裹伤那手法草率,且只用了一只手,裹了半天还有些露在了外面。云程瞧着那骇人的伤口,不断冒出血来,龇牙咧嘴地觉着疼。

    “要不还是我来吧?”云程伸手在半空,实在是看不过去了。

    衡沚横他一眼,接过药粉随便撒了撒,嫌弃地将衣襟裹紧了。

    “吩咐下去,今日该交割的,与暂代官位的几位交割了,明日拔营回都城。”他站起来,朝着南边都城的方向望着,眉宇冷冷凝着霜,心思甚重。

    眼前还是一片失血的晕眩。

    云程先应下来,看他站了半晌没动,又补了句,“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方才在底下收尾的时候,李树特地找来了,让我捎个字条给您,我才过来的。”

    衡沚立时转身过来,看着他,“他人呢?”

    云程疑惑,但立刻将字条递上去,“只说要赶快走,是偷偷来送信的,不能被李大人发现了。”

    衡沚恐是都城来了消息,但看这纸条,定不是阿姀的信,不安的心绪又涨了几分。

    云程自然是不会打开看的,也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主子读那字条的表情愈发难看,这才料到多半是没什么好事。

    说是字条,其实扯了半页纸,里头的字写得密密麻麻的。

    公主在都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差点性命不保。李树急得如滚油似的,等了好几日也不见宫里照常送信出来,便找了李舒瑗想问。

    李舒瑗只说,公主的意思,不必告知给平州,叫他暂且歇几日。

    但这怎么能行呢?李树不免共情太深,将自己带入了战事缠身又数日收不到报平安的消息,必是心急如焚。

    自己亲手撮合起来的一对鸳鸯,是一点误会嫌隙也不能生的。于是他自作主张,趁李舒瑗近日忙于宫中修缮与迎亲筹备,偷偷将消息送来了平州。

    无非是将公主如何获罪被扣下,又如何受伤生病,神情郁郁,整日闭门不出的经过简短叙述了一番罢了。

    衡沚看到此处,也确实足够焦心了。

    她为什么获罪,又是如何被打的,伤情如何,他都一概不知。

    心口像是被攥住一般,一阵一阵地疼。应当是失了血的缘故,指尖捏着纸,麻木地发冷。

    “给我备一匹快马。”衡沚只顿了片刻,便立刻动起手来,将方才裹伤,卸下来放在石头上的刀与随身物件装好,竟是一副要动身的样子。

    云程一愣,“哎?主子这是什么意思,要走吗?”衡沚脚步极快,云程立马跟上,追问道,“那今日说好了的交割事宜可怎么办?”

    衡沚焦着心,弃了平坦的上山道,从缓坡上几步跳下去,跟着断断续续落了许多碎石。

    他闷头走,好半天才答了云程的问,“滔行累了,你牵回去好好喂点草料,交割的事全都交给你,你跟着平州府的几位大人照着办就是。”

    到最后,越走越快,云程甚至跟不上了。

    思归之心,切如弦上之箭。

    天朗云闲,新绿盎然。

    暮春之末,一骑惊尘而过,野长的杏花,跟着落了许多。

    到了相见的时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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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堂大殿前,处处青绿。

    赖以春雨不吝,苔藓生满了台阶,落败的旧宫殿,焕发了新生。

    阿姀找了一处还算干的台阶,手中拿了一碗白灼的肉,踏踏实实坐下。

    院里种了许多海棠树,刚搬来时还光秃秃的什么也看不出,如今繁盛地开着花,不失为一处美景。

    昨日小金氏来探望阿姀,还夸赞了,让侍女折了几枝回去插瓶赏玩。

    在外人看来,性子倔强的宣城公主,自在长升殿被陛下责罚,受了些皮肉苦之后,便一病不起,消沉至今。

    至少连小金氏,都是这样觉得的。

    公然侮辱,又大言不惭地将奸污嫂子的事宣之于口,听了都让人觉得恶心。小金氏虽见识不多,也打心眼儿里开始瞧不上自己这位贵为天子的夫君。

    她身怀有孕,能替阿姀出头的法子,也不过是哄骗他多吃几颗“仙丹”罢了。

    阿姀的伤稍好了些,便即刻动身,与许停舟商议着,着手开始雕刻柱子。

    许停舟为了她冒了风险,这是义气之举。但既然为盟,便断然没有坑害朋友的道理。此番事必要做得漂亮,才有下一步的施行。

    这一次,无论是雕刻的技法,还是颜料的调配,阿姀全都教给了许停舟。

    沈琢已经升了许停舟的官,他不必再回原州,就此落脚在了工部。教给他这些,一来让沈琢更加信任于他,二来阿姀腾出时间,可以应付和亲前所有的繁文缛节,对谁都是好事。

    除去这些时候,阿姀多半都在这里,等着喂猫。

    一只花色的长毛猫,偷吃了一次阿姀的饭,便盯上了她做饭搭子。

    大殿前的石狮子,成了一人一猫的会晤之地。

    猫很快从墙上跳下来,小跑到阿姀手边,蹭了蹭她便开始享用美味。

    阿姀想勾起嘴角笑一笑,却最终没笑得出来,想起了养在恪州私宅的三只兔子。

    人荒马乱的年岁,也不知它们还在不在。

    吃饱了,猫就跳上石狮子,拨拉那石狮子口中的石球玩。

    阿姀瞧着,从晌午瞧到黄昏。

    良辰吉日,算了又算,公主出阁的日子,定在了五月二十八。说是吉时,也不过是所谓天师推演的,最合沈琢八字的日子罢了。

    就在这时,登门拜访的,却是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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