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

    昔日的天之骄子如今却像是廉价又麻烦的烫手山芋,被草草梳洗打扮了一番,便被仆人们推搡着来到了会客的厢房里。

    “好久不见。”倚在红梨木椅上的蓝衣少女微笑着,礼貌又客气地同他寒暄。

    与她漫不经心的从容相比,面前的少年显得有些过于狼狈了。

    “师姐。”

    他动作滞涩地抬起双手,朝她躬身行礼。

    施摇光垂眸扫过他苍白瘦削的指节,微微凸起的关节处泛着血一样的红肿,似乎连淡青色的脉络也要消失不见了。

    他被粗暴直白地挑断了手脚,又因着她的突然来访,被叔伯们很是敷衍地接上,现在想必是痛极了,连作出这样微小的动作指节都会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

    她应了一声,饶有兴趣地支起手腕,托腮打量着他。

    少年穿着天青色的衣衫,腰间横过一条玉白的革带,满头鸦黑的长发只用发带潦草地束起一个马尾。那张勾得无数女修们怦然心动的面孔此刻看起来真是苍白又憔悴,天穹日光从窗口照进来,只是略微洒了一片在他的脸侧,便好似莹莹照雪山似的引人注目。他的眼下有明显的乌青,眼尾一点淡星般的小痣,衬得那双浅色的瞳孔剔透而澄澈。

    他生得这样一张清隽秀雅的面容,唇色却红得妖异。唇角一点不知是未擦干的鲜血还是其他什么,看着当真是可怜极了,让人心底徒生一股心头发麻的施虐欲。

    施摇光扬起一个微笑。

    其实温筠现在这般模样,比起从前那个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倒是瞧上去要顺眼许多。

    她跟男主相识十余载,也勉强能算是青梅竹马,他性格冷淡孤高,与所有人都保持着遥远的距离,哪怕是对她这个未婚妻,也很少唤她的名字,总是彬彬有礼的,态度很是疏离克制地唤她师姐,只有在朝她拱手行礼时,挺得笔直的腰脊才会稍稍折下来,像一棵被大雪压弯了的竹。

    两人婚约多年,她为了刷好感度偶尔会存心引诱,若有若无地制造一些肢体接触,他却很少逾矩,从不肯在外人面前同她作出亲昵的模样,让她被人背地里嘲笑了许久。

    只是……往事即将消散如烟。

    从今日起,她终于不用再整日听见他的名字了。

    她实在是厌烦扮演这样的角色——所有人都说她高攀了温筠这样的不世天才,所以她须得按照系统和掌门父母所说的,比其他女子更加温婉柔顺,要落落大方,要善解人意,要不着痕迹地讨好卖乖,要得做一朵解语花,又不能失了风情,如此这般才能维系婚约,把温筠这样的人物攥在掌心里,做温家的当家主母。

    ——而眼下因为这段退婚的剧情,两人身份颠倒,主动权终于掌握在了她的手里。

    她心中有几分好笑。

    原本不虞的心情也稍稍松快了些。

    “你走近些。”

    她懒洋洋地托着腮,一边朝着温筠的方向伸手,一边轻唤他的名字,语气中带着中愉悦和轻快,很是亲昵的,故作甜蜜。

    温筠略有些茫然地颤了颤眼睫,默不作声地抬起剔透的眸珠看她。

    似是看她神情惬意,他也略微定了定心,沉默着上前一步,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于是低下身子,站在她面前垂首看她。

    施摇光微微直起身体,扯过他身前的头发,像拽着兔子长长的耳朵那样,迫使他将腰弯得更低。

    她伸手抚上他冰凉的脸廓,好像捧住了一团柔软的凉玉,或许是因为失血,他的体温现在低出自己太多,她的指尖轻轻触碰着他颜色鲜艳的唇角,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只是用指甲轻轻划过,少年苍白的脸颊便浮现一道明显的红痕。

    温筠的身上太容易留下痕迹了,不刻意动用灵力的话需要隔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他看起来清冷,但内里其实是个单纯迟钝的孩子,这让施摇光从前同他在一起时总是忍不住想伤害他,看他更激烈的反应,看这张白纸能不能展露更多糟糕的痕迹。

    其实她扯得有一点痛,但温筠并没有出声,只是静默地站在原地,微蹙着眉,用略微上扬的琥珀色眼瞳安静地看着她,露出一点不知所措的神情,似乎并不知晓她的用意。

    温筠其实看得很清楚,这位从小熟识的师姐对待他的态度往往并不似有外人在场时的温柔小意,私下里几乎可以称做是随心所欲,为了配合对方逗弄似的抚摸,他清瘦的腰脊不得不弯得更低。

    可她只是一瞬间便松开了手,细腻柔软的指尖递到他眼前,像是皑皑雪山上落了一点红。

    她慢条斯理地将指尖的血迹按在他眼角的泪痣上,接着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有一点轻声地开口,“你有事瞒着我。”

    声音含糊不清地,脸上也挂着同往日别无二致的温柔笑意,但语气是显而易见的笃定。

    温筠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少女指尖的温度依然残存于唇畔,是过于温热细腻的触感。

    他们离得太近了,他的鼻尖充盈着对方身上的暖香,浅淡、轻盈,却又像清酒一样令人沉醉。

    区别于他以往接触过的任何草木香料,是女性身上天然柔软的气息。

    他再度抿紧了嘴唇,有一些纠结地看向她。

    “抱歉……我并未存心隐瞒。”温筠垂下眼眸,依然是一副克制守礼的姿态,嗓音轻而哑地想宽慰自己的未婚妻,“只是怕你忧……”

    施摇光轻飘飘地打断他,“我们得退婚了。”

    他愕然地抬起脸,那张素来镇定冷静的,即使方才经历过那样的折磨也依然面不改色的面孔,第一次出现了堪称狼狈的情绪。

    少年修长清瘦的身躯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直,他顿了顿,滞涩又艰难的开口,“抱歉,我不是有意隐瞒,我只是想先处理好这一切再……”

    她的话抽干了这温情氛围里的氧气,使烈火瞬熄为死灰。

    温筠感觉大脑有一瞬的空白,他对情爱之事懵懵懂懂,并未仔细思量刚刚心头涌起的委屈和酸涩到底是怎样的情绪。

    或许是自幼相识的缘故,摇光师姐对他总是很亲近的,从前常常笑着附在他耳边说他们是命定的姻缘,她早早就准备好了要做他的道侣,以后要一直同他在一起。他有时看着她心里总是怦怦跳动得厉害,可面上却不知该展露什么样的情绪,只知不能落人口舌,师姐家教甚严,他自不能让有心人诋毁她的名节,所以总是避开她说日后再议。

    他不通情爱,但也知晓师姐往后会是他重要的亲人,便如同父亲敬爱母亲一般。所有人都说师姐会是他将来的妻子——他现在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他从未想过师姐也会放弃他,离开他。

    施摇光轻叹一声,看着他愕然的模样,心中实在是惬意极了,可面上还得作出一副不忍模样,“你总是那样冷淡庄重,避我如水火一般,我只是想同你稍稍亲近些,你都不肯……”

    她熟稔地指责,似乎一切全成了他的过错。

    “哪家的有情人是这样生分的呢?”她颇为哀愁地敛起眉目,故作伤心,“你知不知晓从前他们都是怎样说我的,说是我高攀,说我不知廉耻,只仗着婚约一昧地痴缠于你,而温家的公子根本对我避之不及,只是因着有婚约在身才应付我罢了。”

    “不,我不是……”温筠愣愣地望着她,似是连怎么争辩都忘记了。

    “我想,成婚后,我从未……”他嘴拙得厉害,只能一字一句地应她,声音干涩而暗哑,到最后急得连连呛咳,牵扯到了伤痛之处,几欲从心头咳出血来。

    他从不曾知晓,原来父母尊长们教导过的克己复礼为仁,那些尊重、君子礼节、以及替对方刻意思量过从而拉开的微小距离于旁人看来竟是这样,会带给师姐这样的难堪与忧心。

    “我自然是很心悦你的呀。”

    少女的眼神里仍沾染着微妙的恶意,可却依然甜蜜而柔情地向他微笑了一下,说话时咬字轻柔极了,然而谁都能清楚地听见其中的暗示,“可你太令我伤心了,阿筠。”

    “正如你一般,我也无法忤逆父亲,他们定会觉得你现在这般光景,怎能配得上我呢?你若是真的对我有些怜惜,便知道该如何做。”

    她用指尖轻飘飘地去抹他微红的眼角,沾到一点透明的泪珠。

    温筠被动地抬起脸,纤长浓密的眼睫轻轻一合,又是一颗晶莹的眼泪溢出来。

    他无法理解,只觉得割裂。

    明明面前的师姐动作那样和缓而怜惜,带着脉脉情意,可那张红唇里吐出的却是无比残忍的字句。

    “我们不退婚的话,会很麻烦的。”施摇光微微蹙眉,叹了口气,轻声细语的,听起来有些低落,“千竹峰的处境太复杂,若是父亲以现在的身份下场,恐被人说是刻意偏颇,会再挑起事端。即便了结此事,往后也会有许多人为难你。”

    “你知道的,我身子不好,天资也不如你们出众,往日里总是被人指摘嘲笑,长辈们也都瞧不上我。我若再同你在一起,他们又该妄议我了,他们会说我命中克夫,说我与仙道无缘,是我害的你,又因我是女子,便更会将一切都推卸在我的头上,还会揣测你别有用心,现在才来纠缠于我。”

    “还不如早早签了这退婚契……”

    她的话音刚落,心中便响起系统自动触发的提示音,“叮!【剧情修复进度】100%,【剧情修复指数】85%,任务完成!”

    施摇光忍不住微微抿起唇角,接着抬起头来看他,“你会签退婚契的,会主动说要跟我退婚,不会让我受长辈责罚的,是不是?”

    少女抬眼同他对视。

    是极灵动而娇美的一张脸,眼尾略微上扬,眼头却尖,像是懵懂无辜的野兽,乌黑的眸珠里透出天真而残忍的甜蜜。

    带着一种纯粹的,毫不设防的稚嫩恶意。

    温筠干涩而麻木地张了张唇,却没办法发出什么声音。

    他也不知该如何点头,如何应声。

    他默不作声地站了许久。

    是了。

    的确如她所言。

    温家这样的情景,师姐将有更好的选择,而他却只会成为师姐的累赘,令她伤心难堪。

    ……

    “你倒是冠冕堂皇,借着梵云山的借口说了这许多,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系统冷笑一声,天道规定剧情修复值低于百分之八十就会降下惩罚,但她每次都堪堪踩线。

    小路边面容娇美的蓝衣少女慢悠悠地抚过路上吐露着花蕊的芍药,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地微笑,“怎么样,好感度掉了吗?”

    系统能查询到的好感度只是一个模糊的范围,只有厌恶、好感、喜欢和爱这四个阶段。

    系统沉默片刻后生硬地抛出一句,“没有。”刚才两人对峙的时候男主的好感度涨涨停停了很久,但总体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那就好。”施摇光柔声说。

    在男主的心里一向都是修炼更重要的,或许这正是气运之子的特别之处,他是个太过纯粹的人,一心向道,不通情窍,施摇光从前刷他的好感度是秉持着润物细无声的方法,所以一直停留在对她有好感的阶段,因为意识不到喜欢是什么样的情绪,所以并没有突破这个临界点。

    在他的眼里,她应该是代表着友宗的师姐,将来的道侣,这两个符号。

    所以她此时提出退婚,他会不解,会诧异,会茫然,会难过,但他们并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所以总体来说不会减掉太多好感度。

    系统冷着声音,有些看不惯她的作法,“总之你记住,他是天道钦定的气运之子,你想当他的磨刀石可以,但别做多余的事,行事稳妥些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我知道的。”施摇光摘下一片花瓣,只稍稍用力,艳丽的花瓣便在指缝间被揉碎了,手上红色的汁液像血。

    系统在她脑中展示了一张修真界的地图,地图左上角的一座山峰被重点标红,“下一个剧情点在雾山,男主将会遭受磨砺以剑入道,那里的机遇对他日后的修行也多有裨益,你想办法把他送过去,然后再见机行事修复后面的剧情。”

    “雾山吗?”

    施摇光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垂眸看向袖口中滑出的一张黑金色的纸牌。

    纸牌上升起的金色月亮,寓意着欺骗与动摇。

    “好的,我会送他去的。”

    她轻轻笑了一下,意味深长。

    ——这个所谓的剧情修复系统虽然打着天道的旗号寄生在她的身体里,但从来只站在男主那边,对她这个宿主总有些莫名的敌意,这样下去可不行。

    得想想办法,让它的天平也往她的身上倾一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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