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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骤雨初晴的天要比寻常艳阳天更让人感到舒适,上午林羡鱼和沈听林去滑冰场陪明姝上了一节课,下午本来要去学琴的,但林羡鱼临时改变了主意,在路口转弯时说:“沈听林,要不要去明音寺?”

    沈听林挺意外,扭头看她:“你不是不信那些?”

    “现在又想信了,你带我去吧。”林羡鱼确实是不太信神佛,总觉得求神佛不如自己努力,但她婶婶应见青的生日快到了,应见青又信这些,林羡鱼想求来送给她。

    沈听林这人嘴里就不会说出拒绝的话,他不问原因,只说:“听你的。”

    到山脚下停车场的时候是下午两点,他们走近就能听到寺庙撞钟的声音,古朴的铜钟声音浑厚,如石子落入湖心,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余音震耳。

    青石板的路面还蓄积着昨夜的雨水,顺着石板的缝隙蜿蜒而下,他们拾级而上,上山的路很长,中途休息的时候林羡鱼问,“上次你和齐竞寒是不是来过?”

    沈听林说:“来了,他说要许愿特意来的。”

    林羡鱼笑话齐竞寒:“这人怎么到哪儿都许愿啊?”

    笑着说话的时候往后退一点,雨后的石阶湿滑,她差点摔倒,还好沈听林反应够快托住她胳膊。

    山已经爬到一半,自上而下看很高,若是就这样坠落山崖,虽说不至于尸骨无存,但也要残肢断腿。

    耳畔是微凉的呼啸的风,肘间贴上一寸温热,正后怕时听到来自沈听林的声音:“你这样我可要就地许愿了,许你别再吓我了。”

    林羡鱼心里也后怕,但看沈听林比她还急,那股子劲儿就被压下去了,甚至还能反过来安慰他一句: “没事了,你放手吧,这次肯定能走稳。”

    沈听林还不放心,眼神在她身上打了个转,手上的力道没松开半分,“那你扶着我吧,我心颤。”

    林羡鱼被他这话逗笑,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又不明说,于是顺着他,任由他扶着。

    到山顶,进了庙门沈听林才松手。林羡鱼对这明音寺有所耳闻,据说许愿求签都很灵。

    寺庙古建筑檐牙高啄,钩心斗角,花坛中的花还勾着欲落不落的雨珠,叫不上名字的花个个开得鲜妍。一旁结缘树上挂着许多许愿牌,迎着风相碰撞。

    到前殿上香,沈听林就着长明灯的火点燃三支香递给她,又给自己点香。烧香就要拜佛,拜佛又要磕头,林羡鱼回头看殿中放的蒲团,进门的时候她就瞧见了,那蒲团是顶吉利的大红色。大抵是最近来求金榜题名的人太多,干脆把垫子换成了最喜庆的颜色。

    迷迷糊糊跪在大红蒲团上的时候才恍然明了,这不像是拜佛求神,倒像是喜堂里拜天地高堂,完全越过了暧昧的楚河汉界。

    林羡鱼从余光里偷看沈听林,他认真地福身跪拜,倒显得她脑子里那些等着对拜的想法不正经。

    抬眼看到须弥座上供着的金身闪闪的佛像,耳畔还是铿锵激越的钟声,佛门净地,想这些红尘俗世难免有些心虚。

    佛祖在上,信我虔诚。

    林羡鱼先去求了个平安符,往下都听沈听林的。

    他说这庙里有个观音殿,求的签都很灵验,可以试试。

    林羡鱼还有点犹豫:“可是我运气一直不太好,万一是下下签灵验了怎么办?”

    沈听林带她绕过结缘树往观音殿走,“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万一佛祖庇佑你呢?”

    林羡鱼觉得这话很有信服力,于是随着他去,殿内的僧人告知他们要静心虔诚,明白自己所求为何,最好不要求第二遍,多半是不准的。

    她照做,伴着梵铃声声摇晃签筒,掉出来的签纸上写:霸王被困。

    比这四字更刺眼的是两个更冰冷的文字:下签。

    一边的沈听林也抽好,僧人告诉他们解签的文字就在签纸上,可以仔细看看。

    虽说不太相信神佛之说,但抽到下签还是难免会郁闷。

    不太想说自己的签,林羡鱼就把注意力转移到沈听林身上,“你抽到的是什么?”

    沈听林把签文给她看,是上上签,也是四个字:有求必应。

    这年头,观音菩萨都搞区别对待。

    林羡鱼别过眼去看檐下的鸽子,耳边是沈听林的声音,含着低低的笑,像逗又像哄:“怎么了?菩萨说的不准?”

    何止不准,林羡鱼玩笑道:“我觉得我被菩萨耍了。”

    花钱买不顺心,到了神佛面前还是要凭运气,但她运气又向来都不好。

    “上次齐竞寒去解签,那个师傅告诉他,下签就说明马上就是新开始,一切都要向上走了。”这话一听就是在安慰她。

    但是林羡鱼没怎么被安慰到,甚至还能挑出来这里头的漏洞:“那这样说,上上签和下下签有什么区别?”

    沈听林这人精着,似乎说那句话前就预料到她会这么说,所以早有话等着她:“那不就得了,你就当我这签是你的。”

    “别了吧,我这人倒霉。”林羡鱼有时候甚至觉得不止倒霉那么简单,否则怎么会衰事一堆,这种背兴性质不适合跟别人共通,“别把霉运传给你。”

    沈听林好笑道:“怎么就不能是我把好运传给你。”

    沈听林随着她回到结缘树前,树枝上挂满了许愿牌,风吹拂的时候可见低枝上挂着的几个字,前程似锦。

    林羡鱼拿过一边的许愿牌,提笔写字,边写还偷瞟沈听林的,“你还许愿啊,上次来没许吗?”

    “上次许的挺灵的,这次再许一个。”沈听林写得很快,她还没写到一半,他就已经写好挂到树枝上,看都不给她偷看一眼。

    挂好许愿牌,沈听林拍拍手给她报备,“我去趟卫生间。”

    林羡鱼点点头继续写,风不知怎么大了些,耳边木牌相碰撞的清越声音比浑厚钟声要悦耳,正写完挂笔,几个被撞击过度的木牌掉落在她原本站的位置。

    这次总算沾了点好运。

    她走过去捡起来,把风中零落的木牌挂起来,上面的愿望都无非是平安喜乐,健康顺遂,唯有一个,她看到时顿住。

    上面写的是:长命百岁。

    本来是很稀松平常的愿望,甚至有点俗气,不至于停顿下去看那么久,但下角写得工整的名字把人钉住。

    ——沈听林。

    这个愿望于身体不好的他而言最是残忍。

    林羡鱼根本想象不到他那样一个鲜活生动的人被病痛折磨的模样,也无法设想他那颗炙热的人会停摆。

    长命百岁,这会儿她相信这庙里的一切都是灵验的了,流年不利也认了,沈听林许的愿一定要成真,一定要长命百岁。

    手指上沾染了墨痕,林羡鱼翻过来看,背面也写着字。

    一样的字体。

    写的是,林西西好梦。

    后面跟着一个对勾,如果她没猜错,那是已经达成目标的意思。

    所以他说,上次许的愿望挺灵的。

    这人永远做的比说的多,不指引也不暗示,就像是一轮月亮悬在天上,你看到或是看不到,它都在那里,永远清辉满地。

    像是草蛇灰线,小心蛰伏着绵延万里。

    林羡鱼把写好的牌子跟沈听林的挂在一起,上面写: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在风中旋转的时候又看到背面:所愿皆成,热爱永存。

    迎着习习凉风,写着他们彼此名字的许愿牌碰撞,交缠,重叠。

    像是在这珈蓝净地交换了一个满是红尘味道的吻。

    林羡鱼百无聊赖地喂鸽子的时候,沈听林终于回来,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

    她看他说:“笑什么呢你。”

    沈听林注意到她的异常:“你眼睛怎么红了?”

    林羡鱼怔愣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可能是刚才心里酸涩的时候眼睛也跟着一起矫情了,但她不承认:“风吹的,这儿风还挺大的。”

    沈听林不多问,把手里的东西给她,是一张签纸,有求必应的上上签。

    她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这是?”

    “看你还挺郁闷的,就又去给你求了张。”沈听林把签纸递给她,笑着说,“这次是有求必应,菩萨没骗你吧。”

    又一阵凉风拂过,梵铃声响。

    七堂伽蓝,林羡鱼默念,别让凡心俗念叨扰神明。

    林羡鱼接过来那张轻飘飘又带着少年盛意的纸,手指尖轻微颤抖,但面上不显山不露水:“菩萨还说什么了?”

    “让我想想啊。”他说着还真想,认真思考了会儿才说:“永远年少,永远热泪盈眶。”

    这话才不像菩萨说的,但她不找茬,让他往下说:“还有呢?”

    他目光灼然,不落别处:“永远有库洛米和黄桃酸奶。”

    她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希望永远有人爱你。

    “啪嗒”一声,又有牌子随风落地。

    很轻的声音,落到林羡鱼耳中威力却不比钟声小。

    他眼底的灼热让林羡鱼的心逐渐变烫,发了一场高热,一个夏天都没有退烧。

    菩萨,佛祖,玉皇大帝,诸天神佛在上,俗人难免动凡心,您们行行好,成人之美吧。

    下山还不算太晚,沈听林带林羡鱼去附近的私房菜馆,林羡鱼在山上这小半天也逛饿了,刚上菜就动筷子,低头吃一口才想起来头发没扎起来,披散着的头发垂下来有点碍事。

    林羡鱼看了看手腕,没有皮筋,于是抬眼看对面那个行走的百宝箱:“沈听林,你有没有带皮筋?”

    沈听林伸出手把手腕上套着的那一根拿下来递给她,林羡鱼在擦杯子,两只手都没空闲,索性跟他说:“能不能帮我绑一下头发?”

    “好。”沈听林几乎没拒绝过她的请求,他绕到她身后,把她的头发拢进手掌,以指为梳轻轻把她的头发梳顺,一手固定头发,另一只手食指从腕上勾下皮筋缠绕几圈,动作相当熟练。

    林羡鱼余光里是他绑好头发后垂下来的手,食指指尖缠绕着一根粉色的长发。

    “你绑头发的动作怎么这么熟练?”

    沈听林的手在空中顿住,似乎没预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但很快放下手笑开:“都是给明姝绑的,弄多了就顺手了。”

    林羡鱼哦了一声,他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笑:“心里又妖魔化我呢吧,除了明姝我没给别的小姑娘扎过。”

    “知道,你洁身自好着呢。”

    出了菜馆回去,林羡鱼坐一会儿就犯困,偏偏沈听林放的车载音乐都是古典乐,柔缓得让人更想睡觉。

    然后还真就睡着了,但可能这段时间练出来了心灵感应,车子刚停下她就醒了,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嗅到一股淡淡的马鞭草味道。

    林羡鱼感觉那味道靠近了,甚至能感觉到沈听林外套抽绳在自己手腕上摩挲,她睁眼的瞬间反手抓住那抽绳,却被一道猝然向后的力量拽过去。使力的人发现有人拉着自己,停住了后撤的动作,却不料那人直直撞入自己怀中。

    林羡鱼在整个人贴上他胸膛的时候睁开眼,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近到唇边是他的衣料,抬头就能吻到他喉结。

    少年人的胸膛单薄温热,此刻在轻微起伏,掩藏其下的心脏蓬勃跳动,却是很闷的声响,在她侧耳认真聆听的短暂时间内加快。

    “好了。”沈听林哑声说,他微扬下巴,尽量不去碰她的鬓发,“你先起来。”

    林羡鱼起身坐直了身子,她知道刚才的动作有多暧昧,懂分寸的话就不该提起,可她偏要越过这条线:“沈听林,我刚才听到你的心跳声了,很快。”

    静默了好一会儿,除却遥远的汽笛声余下的声音都模糊,沈听林才回话,喉咙紧了紧只回单字:“嗯。”

    然后就没了后文,沉默就是放纵,于是林羡鱼继续:“你知道我说完话之后在想什么吗?”

    沈听林八成觉得她是在换话题,很快接上:“什么?”

    林羡鱼笑着,褪去满身锋利,让失序的心找回本声:“我在想,你的心跳声会不会跟汽笛声很像。”

    听着微弱,实则却囊括了一整个夏夜。

    沈听林望着她,唇张张合合半天才问出几个字:“你是不是——”

    林羡鱼斩断他的话,不需要他往下问,她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有一点,所以让我试试。”

    看着对面呆住的人林羡鱼也紧张,要考虑的东西还太多,她这样又太莽撞,可她不想回头。

    “你那天说,抓到我的蝴蝶了。”林羡鱼攥住了自己掌心细密的冷汗,她身体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倾过去,一点点靠近,不过一臂距离,靠过去却用了数十秒。他们心知肚明,这是在给他们彼此退避的机会。

    “我想看看,我们是不是一样的。”

    可事实是,没有人做逃兵。副驾驶座的车窗开着,习习夜风灌进来,凉风都被灼热眼神晕染滚烫。

    她掀起眼,撞入沈听林眼底的狂风骤雨,那双眼里似乎即将要卷来一场狂风,而她就是风眼的蝴蝶,一点点被卷入风暴中心。

    此刻还能扇动翅膀,林羡鱼笑看他,那双笑眼映着月华皎皎,心跳不比他慢半拍,却在相隔咫尺之距时听到“咚咚”的敲窗声。

    后知后觉凉风被挡住,余光里是一抹白色衣角,林羡鱼还没来得及回眸,就听到那人声音:“在车里干嘛呢?赶紧进去啊。”

    是齐竞寒,来的不及时,话也不投机:“你俩这一下午干什么去了,苏情等你半天了。”

    林羡鱼对着沈听林怔怔然的眼神,耳边是齐竞寒的催促:“快下车啊,还看什么呢。”

    或许相处久了就是有能读心的魔力,林羡鱼看透沈听林的眼神里的意思,是在征询,多半是在问——我可以去吗?

    林羡鱼坐直身子,把安全带解开,这过程中一直没说话,沈听林也就一直没动,在齐竞寒再度催促前她对没抓到的蝴蝶发话 :“去吧,知道飞回来我身边就成。”

    或许是他们两人目光之间的粘腻感尚未褪去,就连齐竞寒都看不下去他们这样,忍不住吐槽:“你们俩给我演霸王别姬那段呢,就拿个东西有什么好依依不舍的?”

    沈听林下车跟齐竞寒进去,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她一眼,怕她跑了似的,见人家对她笑一下才往里走。

    林羡鱼的脑子还热,想在夏夜晚风里让自己的心声有个着落。

    逛完一圈回民宿时候接到了林岁寒的电话,“西西,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八号的机票,我定好了。”林羡鱼一边回想自己来这边多少天,一边逗他:“怎么了,你想我了?”

    “想你回家,眼看着就要你十八周岁生日,爸妈都想给你过得热热闹闹的,你不回来怎么给你过。”

    来这边有半个月了,林羡鱼想这时间也不长,怎么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喜欢上一个人,那头林岁寒还念叨:“你就算是这些天骑着乌龟走,也应该把澜水的景点玩了个遍吧,再说,那地方之前不去过很多次,还有什么新鲜的。”

    他们每隔两年都会来一次澜水,这边的景点几乎都走过玩过,这次也没新增什么打卡地,却比以往停留的时间长。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在这边学钢琴。”林羡鱼自己说起来都想笑,哪有人出来旅行结果学上钢琴的。

    “钢琴在哪儿不能学啊,你偏留那儿,你回来我也能教你。”林岁寒给她气笑,“你小时候不是每节钢琴课都逃课吗,现在怎么知道努力了。”

    “你教我什么?”林羡鱼反驳他,“钢琴八十八个琴键,怎么就容易了。”

    林岁寒听她这话终于转过弯来,“你在那边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才乐不思蜀的?”

    喜欢的。

    否则不会愿意天天跟着他学钢琴,不会把心脏病不能体验的项目在自己的计划里一个个划掉,不会发癔症似的对某人身边的某某人产生点点羡慕。否则他管不住自己喝酒,也不能任何时候都带她出门,更不会出现在她的相册里。

    林羡鱼喜欢刺激的项目,如果是以前她会去骑马,去玩卡丁车,去密室逃脱。可是每每动念想去时都能看到搜索框里那一条,心脏病患者禁止。

    于是只能作罢。

    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沈听林的身体不是这样,那么他们可以一起奔跑,一起在球场上肆意飞扬,也可以在山巅挑战极限。

    这没什么可隐瞒的,林羡鱼坦荡承认:“是。”

    她手里拎着瓶酸奶上楼,进房门的时候夹着手机,一手拿酸奶一手开门,手机里林岁寒还在念叨,她关门的动作因听他的话而放缓甚至停下。

    这时刚好听到门外的声音,很清亮,藏不住喜悦,压下了电话那头的唠叨,一听便知道是沈听林的声:“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就是想谈一段恋爱和喜欢的区别。”这是道笑着的女声,有点熟悉,“十字开头的年纪里能遇到的夏天也屈指可数,就看你怎么做。”

    林羡鱼屏着呼吸听他们对话,电话那端林岁寒叫她几声都没有人应,分明在车里逼仄的空间里暧昧都说尽了,但这会儿还是难免慌张。

    像是透过泡影看月亮,心里颤悠悠,生怕好梦破碎,徒留虚妄,但沈听林总有一句话就让人好梦不醒的魔力,林羡鱼听到他一字一句道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心在这里,进退由她。我大概就是这么想的,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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