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那灼灼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南湘匆忙缩了缩身子,将头埋进膝盖里。
她不是个知恩不图报的人,今日若不是萧璟舟到此,只怕自己便会毁在那几名官兵手中。
按照以往娘亲教导的,自己不该欺瞒恩人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南宫家被冠以逆贼的名号,南宫湘怎能活着?
况且萧璟舟乃皇室血脉,若是知晓自己的身份,只怕会马上丢了脑袋。
思及此处,南湘装作惊恐的模样,语无伦次回答:“我……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萧璟舟见她如此模样,没再多问,只道:“彦华,处理掉吧。”
好在他所说的处理并不是将所有囚犯都杀了,而是就近调了驻守北疆的官兵前来继续押送一行人前往山苍。
南湘隐进队伍里,走时回头看了一眼小楼,透过那打开的门扉看到了萧璟舟,他坐在桌前,纤长的手指捏着杯盏,正悠然自得地喝茶。
她收回目光,一言不发走着。
第一次见到萧璟舟时,她还是南宫家金尊玉贵的小姐,如今再见,自己已成阶下之囚。
景元元年冬,九岁的南湘第一次来到了京都。
站在码头上,她好奇地从娘亲的身子后探出一个头来。
时逢小雪,京都遍地一片莹白。
路过的人皆是紧紧衣裳,只略微扫过一眼便匆匆离开,留下一串又一串交杂的脚印来。
“夫人。”此时,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厮奔了过来,朝着南湘的母亲柳氏行了礼道,“大人派奴才来接您及一众家眷入府。”
新帝继位,给南宫安升了职位。
得了消息,南宫安便匆匆赶往京都,留下夫人柳氏安置好长平家中的事宜,至今日才带着其余的家眷迁往京都。
闻言,柳氏点点头,跟着那小厮离开了码头来到马车跟前。
“湘儿,快些过来。”柳氏回身,见南湘不知何时离了自己蹲在路旁揉着雪球。
彼时的她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见了新奇玩意儿,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娘亲!”南湘不顾自己冻得通红的手,将那雪球献宝一般捧了起来,想要递给自己的母亲看,“这雪好漂亮!”
说着,她迈开步子朝着柳氏奔去。
“让开!让开!”突然,一阵急促的叫喊声由远及近,南湘回头望去,只见一人骑着马朝着她的方向疾驰而来。
“娘亲!”她下意识将双手挡在身前,那揉得浑圆的雪球已掉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吁——”那马终是停了下来。
她缓缓睁开眼,却见一个面目凶煞的男子瞪着自己,愤然开口:“哪里来的小丫头,挡了世子的路?”
这人,便是彦华了。
南湘站起身来,气鼓鼓叉腰道:“你这人!如此宽敞的马路,怎得我们就拦了你的路了?”
她从小便胆大,最见不得占势欺人之辈,从前在长平之时,可没少替人打抱不平。
彦华见她居然还敢开口反驳,那放在刀上的手似乎动了动。
柳氏匆忙上前,将其带到了身后。
那奉命前来接的小厮本欲开口叱责,听清其身份后,面色瞬间带上讨好的笑意解释起来:“这位大人,实在抱歉,这是南宫大人家的小姐,今日才从长平到京都来。”
如今的南宫安已是正二品官员,小厮本以为看在此,彦华多少会给些面子。
却不料其依旧语气不耐地开口道:“不论是谁,快些将路让出来,莫挡了世子的路!”
心中虽憋屈,那小厮却也还是赔着笑应是。
耽搁这片刻,已有一辆马车朝着此处靠了过来。
“怎么回事?”马车里响起一道好听的少年音,“耽搁这许久?”
男子面上的厉色早已消散无踪,语气恭敬地开口:“回禀世子,是南宫大人的家眷在此,挡了路。”
南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马车,下一刻,那帘子被掀起,一张剑眉星目的少年脸赫然撞进她的视线。
那可真是一张令人惊叹的脸,剑眉皓齿,唇红齿白,可谓是惊人之姿!
此时,小厮已匆忙匍匐到雪地里,不再多言。
柳氏听到着少年被称作世子,亦是拉着南宫湘福身行礼。
南湘本还恼着不想行礼,却察觉到一道侵略性极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是马车里的世子。
“见了本世子,你为何不行礼?”萧璟舟脸上没有笑意,岁数虽小,却气势极强。
南湘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但却仍不满于前者的跋扈,道:“哼!仗势欺人之辈,岂能受我的礼。”
她年岁尚浅,不知官高一级压死人的道理,但柳氏却十分明白,匆忙捂了她的嘴,开口同萧璟舟赔不是:“世子恕罪,小女在家野惯了,无疑冒犯,还请世子不要怪罪。”
萧璟舟的眸子动了动,松下帘子,道:“走吧。”
马车扬长而去,直到车轮转动的声音完全消失,柳氏才放开了捂着南湘的手。
小厮出了一身汗,站起仍心有余悸。
“娘亲,那是谁啊?”坐上马车,南湘才问。
柳氏摇摇头,驾驶着马车的小厮却答:“夫人小姐有所不知,那位啊,是北疆的小世子,这些日子暂回的京都。”
言及此处,他仍心有余悸开口:“小姐你的胆子可真是够大的,这位小世子可是惹不得的呀!他的父亲齐王殿下管辖北疆数十万大军,可了不得呢!”
闻言,南湘了然,齐王爷的名号,整个大燕国无人不知,就连那路边的孩童都能咿咿呀呀说上几句。
“如此的话,也难怪行事如此张扬了!”她道。
闻言,柳氏一惊,匆忙用手指抵在她唇上,一脸肃然开口:“湘儿,如今到了京都不比长平,需得记住谨言慎行,若是今日世子怪罪下来,只怕没有好果子!”
柳氏的叮嘱还萦绕耳畔,南湘深深呼出一口气,变成白雾消散在北疆的天空中。
三年时间,萧璟舟已从世子变成齐王了!
好在他们之间也并无过多交际,自己如今这灰头土脸的模样,想来应当是没有被认出来的。
她的心中有些苦涩,心中自嘲道:也是,三年的时间已足够改变许多东西了。
没了那几名官兵,去到山苍之前一行人没再受折磨。
但北疆苦寒,一路以来,冻死、病死了不少人,活下来的,几乎都是身体较好的年轻人。
站在破烂不堪的土坯房前,有身穿甲胄的士兵来给他们训话:“你们到了北疆就老老实实干活,别想着逃跑,要是被我抓到逃跑的……”
南湘抬起眸子,却见男子唰地拔出佩刀,与刀鞘摩擦出的声音惊得一众囚犯连连后退。
“要是被抓到了,我的刀可不是用来切菜的!”男子的声音粗壮嘶哑,再加上如此举动,吓哭了不少岁数小的女子。
话音未落,便有其余的士兵走上前来替她们解了枷锁,将其带到了流犯干活的地方。
在这里,男子多会被带去修桥建路、搭建住所,而女子会被带去缝制衣物或是做些较为轻松的活计。
南湘虽一直低着头,余光却不停扫视着四周。
必须要逃,若是不逃,怎么替家人陈冤?
不多时,她混在一众流犯里来到了女子做工的地方。
“你们就在此处做工,会有人带着你们的!”
南湘听着士兵们的声音逐渐远去才抬起头来。
入目的是一排排靠在一起的屋子,每个屋子的门口都站着一个女子,似乎是在监督里面的人做工。
但还未待她看清屋里面的情况,耳边就炸开了一道刺耳的叫骂声:“你们几个,愣着干嘛呢?”
顺着声音的来处看去,是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女子,她虽衣着朴素,却难掩住那傲人的身材。
其余的女子见到她,皆是神色复杂,却又好像十分惧怕。
南湘将着一切看在眼里,低垂着脑袋走上前去。
“呦!”女子双手环抱胸前,饶有兴致地打量这她道,“难得见到个不哭不闹的,你跟我来吧。”
南湘低着头,只能看到女子消失的脚尖,见其离开,快步跟过去,很快便来到一个较为暖和的屋子里。
里面坐着十余个女子,都在低头忙碌着。
“我今儿心情好。”女子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便在这屋里做活吧!”
南湘明白,这女子想来是在此处能说得上话的!
她依旧不抬头,只答:“多谢姐姐照拂。”
听得这一句姐姐,女子更是开心了,声音柔和下几分:“你这丫头倒是嘴甜,好好干,这些可都是要给前线官爷们的袄子,若是出了差错,可吃不到好果子。”
南湘将这些话记在了心里,连声应是。
且不论其它,能在这极北荒芜之地生存下来才是重中之重。
见她乖巧,女子没再多说什么,又慢悠悠走了出去。
南湘长呼一口气,在空余的位置前坐下,略带生疏地做起衣服来,直到日暮西垂,才跟着其余的女子回了住处。
拿着分到的玉米馒头,她缩到了自己的床边。
以前的她娇生惯养,如今吃这东西简直味同嚼蜡,难以入口,但必须要吃,必须活着。
然只吃了一口,手里的馒头便被人打出去,落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沾满了灰尘。
抬起头来,几个女子面带不满地盯着她,好半晌开口:“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她们的语气里没有善意,南湘将嘴里的馒头吞了下去,答道:“不知几位姐姐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