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信招呼众人喊道：“小命要紧，先走。”

    申媮若的声音从神像里传来：“军队是我请敬岩引开的。你要的蛊母，就在我的怀里。按我教的方式放我出来，我把它给你。”

    “你觉得我们还会信你吗？”卯儿此时已经化成人形，抱着胳膊眯着眼睛，像往常一样斜眼看人。

    “打碎雕像，我的躯壳即可腐烂，蛊母也会一起死去。听了我的故事，再决定不迟。”申媮若叹了口气，在神殿里空灵幽怨地回荡。不知什么时候，藤蔓缠了满地满墙。在荒废中纠缠成一片生机。

    卯儿捏着业火，刚想烧了它们，却被苏曈阻止了。

    众人在碎石满地的神殿里听了她带神走向毁灭的故事。

    在螣姜的信仰里，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神灵住在阳绵山上，保佑世代螣姜子民繁衍生息安居乐业。螣姜的祭司是沟通神明的使者，世代相传的方式是当任的大祭司会在死前占卜，依靠神明指示选中继任者。

    螣姜王心爱的小郡主在出生时就带来神谕，顺顺当当地做了二十三年大祭司后坐化在神殿。接下来，神殿的七位长老就开始了漫长的寻找替任者的十年。

    “郡主死的时候，我还只是个流浪的孩子，被关在马戏团，与蛇一起长大。我在15岁那年的时候，马戏团来了个大力士。他问我叫什么，我没法回答。于是他给我取了名字，申媮若，和他同姓，多好听的名字。”

    那是申媮若在人间唯一感受过的温情，他们手拉手对阳绵山立下誓约，同生共死，永不分离，请神为证。

    “不久我就怀了他的孩子……也是在这一年，我在梦里接到了神谕。”

    她爱上了一个人，就不能爱千万的螣姜人。申媮若让大力士带着她逃跑，可惜，神殿的人来得太快了。

    申媮若冷冷地回忆：“我们甚至到了阳绵山，去求过他。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一切都因他而起，但是他却一言不发，看着信仰他的子民流泪流血！”

    苏曈说：“没有得到神的指示。对于神殿的几位长老来说，这种情况非常尴尬。按照传统，大祭司的继承者必须是干干净净的处子，否则精魂将长久流浪，不会回到躯壳来。”

    “是这样，大祭司轮回了三十一次，从未出错，神谕选中的都是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所以，当长老们把新的神预解开，将我带到神殿，看着我隆起的腹部，大家都沉默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族人们哪能让大祭司的魂魄无处容身。七位长老反复商议，吵了又吵，最终私自做了一个罪孽深重的决定。

    他们杀了大力士，将血肉碾成粉末，用王的血为引，写成了伏罪书立在神殿。而后又剖出了申媮若未出世的孩子，把他埋在了阳绵山上作祭品，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谢罪仪式，企图平息神明的怒火。

    “那是山茶花开的季节，时间太久，我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我的孩子被他们埋在了最大的山茶树下。我拼命地挖啊挖啊！可是土一点也没有松动，是我的魂魄跟来了，我也死了！我救不了我的孩子！我救不了我的爱人！我连这抔土都挖不动……”

    神的怒火是熄灭了，可申媮若的冤魂却恨意滔天。因此，在交接仪式里，申媮若的冤魂与大祭司的精魂缠绕在一起，重新进入了身体。

    “临死前，我对螣姜下了诅咒：藤蛇将吞噬所有被神选中的少女，从这个神殿开始，仇恨会生根发芽。螣姜之神，从我始灭。”申媮若仿佛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把这段回忆说完，此时，她已经气若游丝。

    起初，人们并不在意她的诅咒，因为申媮若从苏醒起就没离开过神殿，她也确实在履行自己作为大祭司的职责。螣姜风调雨顺，不断壮大，壮大到螣姜王不再满足安于西南一隅，窥伺中原。

    而与此同时，神殿的角落里，藤蔓疯长。当藤蔓化为藤蛇，第一次袭击了神殿的武士时，他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可是，用了很多办法，都无法根除四处蔓延的藤蔓，直到藤蛇布满神殿，代替武士成为神殿的守卫，而申媮若也从长再也没出去神殿。

    所有被藤蛇咬伤的少女，都将化为藤蔓永远缠绕在藤墙之上。她的诅咒应验了，当长老找来她的继任者，没有一个少女能够逃脱，一个又一个，她们都被困在墙上。

    于是，大祭司的精魂也被困在申媮若的体内。斗争多年她这才发现，什么大祭司，不过去神分出来的一缕神识，用来沟通人类，索要祭品。面对怨气滔天的恶灵，这缕精魂也时常败下阵来。

    七位长老知道是他们种下恶因，一起自裁在神殿谢罪，然而藤蛇并没有因此停下。

    因为没有传承者，整整百年，申媮若一直占据着大祭司的位置，她这个“不干净”的女人，果然如预言说的，让螣姜再没有下一代大祭司出现。

    她漠然在神殿里待了百年，除了护卫神殿的武士，没人知道这个百岁的大祭司，容貌依旧，仿佛真的修成了神明。

    “现在，我的时间到了，我的躯体无法对抗时间，它在一点点腐烂，所有的蛊术巫术都救不了我。他宁愿让沟通人类的途径从长消逝，也不肯再被我困住。而螣姜的百姓不知情，又不得不用心血做成这泥偶为我续命。呵呵……他们以为我也被藤蛇诅咒反噬了，其实不是。只是因为我活得太久太久了，不，应该说我死了太久太久了。”

    王燚露出他胳膊上的伤痕问道：“所以，被藤蛇咬伤后留下的痕迹，是你诅咒的印记，根本不是神谕？”

    苏曈说：“嗯，她骗了你。你不是被神选中了，是被她诅咒了。”

    卯儿拍拍他的肩膀说　“藤蛇会吞噬所有少女，而你不是少女，恭喜你，逃过一劫。”

    王燚扯着嘴对卯儿一笑，比哭还难看，又问道：“既然是要灭神，那那棵神树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骗我杀圣女？”

    申媮若苦笑道：“这是他的指引，不是我的。他想吸收圣女的精血对抗压制我。我的意识并不是时刻都苏醒的。我们斗争了百年，都无法消灭彼此。”

    裴信看着神像说：“也许，藤蛇不是你的诅咒，只是对同病相怜者的保护。螣姜再也没有因为祭神这个可笑的理由而牺牲的少女，这才是你的心愿。如果螣姜真的有你口中那个冷漠又可怖的神，你应该取代他，做守护螣姜的神。”

    “将军说得不错。螣姜长老这么对你，你以为你的怨恨诅咒将毁灭一切，可藤蛇还是选择保护你的族人。他们的选择是源于你潜在的意识。做守护神，你比山上那个更合适。”苏曈抓起一根藤蔓，像逗弄小动物一样与藤蛇有来有回的戳着。

    “你们的到来是个契机，现在到了选择的时候了，让我消亡，或者让神力在我体内消亡。螣姜不需要什么神明，不管是他还是我。”

    申媮若的目光望向远方：“螣姜需要的是肥沃的土地，贤明的君臣和勤劳的百姓。只要你们肯帮我，我就把蛊母送给你们，换螣姜与中原休战几十年。”

    裴信听了这番话，不禁肃然，一个流浪的孩子，在经过虐杀重生被复仇的火焰吞噬后，还有这番见识和胸襟，可叹可敬。

    他问道：“申姑娘，怎么帮你？”

    申姑娘。他不叫她大祭司，认同作为人的她，蔑视所有所谓的神明。

    苏曈转头看了裴信一眼，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感。即使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唇色惨白得像纸。

    裴信感受到苏曈的目光，冲他浅浅一笑，似乎是示意她安心。

    “我的孩子还在阳绵山上，帮我找到她，把我和他葬在一起，这是我的愿望……愿望实现，我自会消散。”

    申媮若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神也住在阳绵山上，他是神树的主人，是螣姜一切巫蛊的来源。你们一定会遇到他就，要么杀了他，要么被他杀死。我想，也许，他是一条蛇。我曾经在某一次看过他的鳞片。”

    苏曈问裴信：“要不你留下，山上什么光景也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只怕有危险。”

    王燚立刻跳起来：“我也不去！我和将军一样体弱多病，去了也是累赘。”

    裴信听了也不恼，只虚倚着苏曈笑道：“我家夫人这么厉害，一路护着我，哪里会出什么事。”

    王燚脸色一变：夫人？裴信的夫人是红庄新任庄主苏曈，已经死了一年多了。这在四大家族里不是秘密。难道苏曈没死？

    还没等王燚多想，幽草咬牙提起王燚的衣领道：“你谋害我家姑娘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要么死在这，要么跟我们上山。

    卯儿附议，加大力度：“王阁主手眼通天，不要如此妄自菲薄嘛。人不去也行，法宝留下。”

    王燚顿感不妙，推脱说：“我临时出门，哪有什么法宝？没有没有。”说完他抖抖袖子以示自己两袖清风。

    众人盯着他，每一只眼睛都是怀疑。

    片刻以后，大家从神殿后门出发，按申媮若的指引向阳绵山走去，只留下王燚穿着单衣在风中发抖：“太过分了！我的乾坤镯！我的隐身衣！我的万泉大补丹！”

    裴信眼睛也不眨地吞下丹药，顿时感觉血脉通畅许多，功力大约都恢复就三成。他舒心地感慨：“饕餮阁都东西就是好啊。我师父在世时，攒了一辈子钱，也没买到。没想到，今天王阁主慷慨相赠！”说完抱拳拱手，潇洒离开。

    苏曈背对他挥挥手道：“替我转告穆飒和金钰壬，暂停一切行动，静候消息，万万不可再引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