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日完婚

    晚晴入宫三月,只托外出采买的安公公传出一封信,只有四个字:静待佳音。

    苏曈看了更觉得不对,趁着裴信休沐,她赖在将军府不走,求着裴信带她进宫。

    “若不是你无端带人过来,我也不至于沦落为孤家寡人。幽草还没回,红庄这么大,就我一个人住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懒洋洋地不肯起身。

    “你想怎么样?”

    “我要进宫看看才能放心。”

    “圣上要是有意伤她,她不会好好地在御书房待到现在。”

    “你不懂。”苏曈担心的是晚晴这些年来好不容易忘记的噩梦,又会因为这同样四四方方的牢笼缠上她。

    “在宫里当宠妃不比待在这里好吗?”

    苏曈挑眉:“看来裴将军对红庄意见很大啊?”

    “我确实意见大,鬼神之事我从来不屑。朝堂波诡云谲,天下动荡,焉知没有你们搅弄风云功劳?我替北部的将士讨口粮食,废了多少唇舌,可有人掐掐诀念念咒就得万千恩宠。”

    “风云变换自有定数,天地如此,人事也一样。至于去处嘛……”,听裴信提起陆墨雪,她表情肃然,忍不住吐露心声,“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挑选的。子任,你生来就是雄鹰,有没有想过,有的人生来就被折了翅膀呢?”苏曈知道他自来瞧不起玄门中人,可是乍一听这番实话,还是觉得刺耳。

    裴信没想到苏曈会为陆墨雪辩护,一时语塞。自从那晚镜湖里撞破她与陆墨雪的水火不容,苏曈就连演戏也懒得对他演了。原本内敛安静的姑娘,活生生多出许多刺来。

    “陆墨雪要是个男人,科举登科,平步青云,怕是比掐诀念咒来得更快。”苏曈总结得很肯定:陆墨雪是疯子不假,可她的执拗与狂热,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少有人得的能力。

    “那么你呢?若你是男人,你想做什么?”

    “我自然是要跟着我心里的大英雄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苏曈看着裴信,收起锋芒,说得天真又坚定。

    这句话倒是确然真心。痛痛快快地生或死,对于一具行尸走肉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奢望。重生后她体弱多病,躺在床上寒意彻骨的时刻太多,每次只能在幻想里体验热血沸腾的感觉。

    他看着苏曈的笑,心里一动,仿佛预先遭遇一场春暖花开。他不动声色地偏开了眼,去看将融未融的积雪。

    有时候裴信想,就算是不相爱,当年要是真的与苏曈成亲带走了她,这样悠闲快乐的日子其实可以有很多,可惜到了今日,往事都只是发黄的墨迹一样黯淡了。

    “后天圣上召我御书房述职,我可以替你去看看。”皇宫大内,他也不能做主带人进去。

    苏曈笑得更得意,露出八颗牙齿,分明原本就是在等这句话。

    他从前没有在苏曈的脸上见过这样的笑容,那时候她总是内敛的,小心翼翼,唯一一次坚定而热烈的眼神,也被他辜负了。

    而如今,她可以对每个人都笑得灿烂了,这是有些东西在成长,又或是有些东西在死亡。这些成长与死亡,他甚至连见证者都不是。

    裴信突然感觉到害怕了,在某一刻理解了其他人的恐惧和林衢的担忧。一个本应歇斯底里的人,带着无所求的态度回来淡定投诚了,恐怕只有一个原因——她想要的很多,多得过分了。

    正说着话,圣旨就来了。林衢身边的慎思公公笑着进门,见苏曈也在,赶忙道喜:“诶呦,裴将军,苏庄主,二位大喜,请接旨吧。”

    苏曈跪在地上,垂着头,只听见了择日完婚这四个字。皇帝赐婚,无限殊荣,可是两人却都没有喜色。

    原来,晚晴说得静候佳音,是这个意思。苏曈不得不佩服这个傻丫头……

    裴信接下圣旨,送走皇家天使,等不及后天,立刻就要备马进宫。

    “你又要去退婚?”灵魄很不高兴,她不懂情爱,可是每每事关裴信,她都会被原本苏曈的魂魄和记忆影响,生出一种无力控制躯壳之感。

    她拉着裴信的衣袖,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杀意。装成爱一个人是很难的,装作大度更难。

    她不理解从前苏曈是怎么做到在大雨天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亲自到裴家退亲的。反正这些委屈如今不论是自己还是苏曈,都不会再受了。

    “……曈曈,我们原本就有婚约,我不会反悔。可是要成亲,也不该是这时候。我想你比我更清楚皇上的用意。因利而合,迟早也会因利而散的,是不是?”

    “我不清楚皇上什么用意,我只在乎你的用意。更何况……裴信,我本就是逐利而来。”她这番话说得盛气凌人,仿佛根本没有不对的样子。

    苏曈松开牵着裴信衣袖的手:“宫里你不用再去了,晚晴出不来了”,她把剩下的糕点塞进嘴里,嘟嘟囔囔地说:“至于我们的婚事,你要是再敢打退堂鼓,我就把你埋进焦谷。”

    苏曈气势汹汹的离开了,剩下裴信哭笑不得。他有理由相信,苏曈会放出无数鬼怪在将军府门口盯着他,只要一迈出大门,就会把他搬去焦谷。

    可慎思公公居然去而复返。他一直在外面等着没走,避着苏曈折返了。

    “裴将军,陛下密旨,请您当夜入宫,于精思阁伴驾。”说完掏出可供自由出入宫门的玄铁令牌递给他。

    精思阁原是一个偏僻的藏书馆,从前靠近林衢母妃的寝宫。林衢很喜欢这里的安静偏僻,人躲在这里,能得婴儿时躲在母亲子宫里一样的安全感。

    登机后,这个灵魂的子宫也变成了废弃之地——关注他的人太多了,躲到哪里都一样。甚至他要求起居册里把他便秘的日子划掉,都被文臣们评价为任性妄为……

    这时候意气风发的新皇才终于生发出一点孤家寡人的意味。陪伴他的人越多,这种意味越强烈。

    所以他才不管流言蜚语带着晚晴入宫,不管她是真的故人,或者只是像而已,他需要晚晴在身边,照着她回想从前的自己。

    林衢将精思阁改成了与亲信议事的场所,隐蔽安全,空间狭小。小空间里的人更亲近,以表皇恩浩荡。

    裴信趁着夜色进宫,林衢已经在精思阁等着了,见他下拜,他放下手中的笔。

    “起来吧,子任,没有外人你不必多礼。你与红庄接触也有一月有余了,苏曈这两年是否真的性情大变?”

    “是,像换了个人……不过红庄遭逢大变,她又流亡江南五年,性情改变也是正常的。”

    “从前朕与苏曈也不过见过廖廖几面,也能感觉她通身的气派和眼神简直是另一个人。”

    “我几番试探,从前的事她分明都记得,不像他人顶替。”

    “陆墨雪所说重生咒,你可有头绪?”

    “暂时没有。”裴信紧了紧喉咙,想起军师临死时嘱咐他的话:

    这张符咒事关天下苍生,或以之亡,或以之存。因缘际遇,竟全在你了,老裴……军师到死也没有瞑目。

    “方才苏曈也在将军府,这门婚事,她什么态度?”

    “初心未变。”

    “……她倒是真在意你。”林衢忍不住调侃两人。苏曈当年一心嫁给裴信,却被蒋源风棒打鸳鸯,没想到时过境迁,她还是要嫁。

    “在意倒是真的,至于在意什么,恐怕难说。”裴信回忆她带着杀气的眼神,可不像旧情未的样子。

    “无论如何,红庄与陆氏水火不容,我留黑或留白,总得有取舍。事关天下,要委屈大将军牺牲色相了”,林衢亲自替他倒了一杯酒,“若能为天下栓住这位红庄庄主,胜于漠北封狼居胥。”

    裴信接过酒,一饮而尽,没有言语。

    他一心建功立业,却绝对不想用这种方式封侯拜相。然而这种事,大丈夫所不耻,却为臣子所应当,他没有理由拒绝。

    “圣上,我能不能见晚晴姑娘一面?”

    “怎么?”

    “一来是苏庄主嘱托我看望,二来有些话我想当面问他。”裴信想起上午苏曈的嘱托。

    “不能”,林衢却意外地拒绝了他,“她病着,恐怕现在不能见你,也回答不了你任何问题。”

    “……病了?”裴信心说苏曈的担忧果然不是空穴来风,晚晴姑娘病得古怪。

    “等她好些了,我再召你入宫,你先回吧。”林衢皱着眉,提起晚晴语气软了三分。

    “末将告退。”

    裴信走出精思阁往宫门外赶,途径御花园,听到两个宫人在鲤鱼池边上说嘴。

    “又来了!昨个才见好,清醒了半个时辰而已,又疯回去了!”

    “你说皇上怎么带了这么个疯子回来?”

    “就是啊,虽说模样是好,可宫里美人如云,哪个不比一个疯子讨人喜欢。”

    “可不是嘛,我听说,她还……裴将军。”宫人见裴信过来,赶紧闭嘴问好,站定到一边,不想裴信习武之人听力好,一字一句早就尽收耳中了。

    “你们说的疯子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

    “宫人不懂事,瞎说的。裴将军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宫中?”

    裴信还没来得及细问,就被一声柔媚的女声打断。

    “外臣在后宫走动,多有不便,将军还是尽快出去的好。”淑妃微笑着提醒他。

    裴信恭敬行礼,快步走开了,没走几步,却听到扑通两声落水声,似有两个重物被推入了鲤鱼池。

    他一回头确认,只见淑妃还站在原地,微笑地看着他。

    “娘娘,我刚刚好像听到什么掉水里了?”

    “是,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将军不必挂怀,快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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