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高

    苏曈早晨出门,围着陆家外圈逛了一会儿,只收获了一袋热腾腾的板栗。她用了五年才恢复了人的嗅觉和味觉,所以格外珍惜享用美食的机会,指不定哪天她又得变回行尸走肉了。

    直等到夜半无人,才掐了诀,身边劲风顿起,她轻飘飘升上空中,悄无声息地进入陆家的花园,躲在假山处,从袖口掏出三只用符咒叠成的纸鹤,用手一送,看着它们往三个方向飞去,让它们先去探路破阵。做完这些,她就坐在山洞里剥起了下午买的栗子,悠闲地等着。

    不久,一只纸鹤飞回她眼前,突然自己燃烧了起来,一团蓝火过去,什么都没留下。苏曈叹了口气,得,又得等了,继续剥着栗子。

    半盏茶的功夫,第二只也回来了,此时苏曈已经灌了半个时辰的冷风了。她因身上的灵魄性寒,常年畏冷,却也因此习惯手脚麻木的感觉,僵硬着收回第二只在手上。这只纸鹤在她面前转个圈,往东南方飞去。她丢下一地栗子壳,蹑手蹑脚地跟去。

    陆家虽大,却常年人口稀少,晚上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更别提灯火烛光。和红庄一样,研究玄门秘术的家族,一来本家人口本就不兴旺,二来怕外来的下人不懂规矩冲撞什么,都是秉持人越少越好的原则,多用阵法和怪物守家,只留心腹伺候。苏曈一边往前,一边忍不住想,江安邦,是不是陆家都心腹呢?若是人带不回来,带具尸首回去,会不会不太好?她不杀陆墨雪,是为了实现对本体苏曈的第二个承诺,但其他人可没这待遇。

    她一路走来,看到和红庄内堪舆院一样的迷魂阵法,和一些看见她就噤若寒蝉退避三舍的小怪物。她娴熟地抓住一条对她吐信子的絮蛇,摸了摸它的脑袋,欣赏它瑟瑟发抖的模样,食指与拇指一用力,就让它断成了三截。絮蛇如柳絮般细小,浮在半空中,寻常人不容易察觉,玄术师经常用它来看门示警。幸而有纸鹤提醒,没有打草惊蛇。

    苏曈继续往前走,对这个便宜师妹不屑一顾。她不理解陆墨雪愤愤不平的眼神为何而来。人神妖本就生来分三六九等,有人生来就是王侯之子,有妖生来就妖力惊人,连神都是血统延续,往复循环。若是妖界弱肉强食也就罢了,玄门一脉只有高手护着同门、不可内斗的规矩,何必苦争上游?庸才就是庸才,做好庸才的本分就行;烂泥就是烂泥,无用方为大用,有什么不好的?

    其实,凡是美人,苏曈都是愿意亲近的。可是小时候陆墨雪不待见她,经常作妖,长大了更是见了她就炸毛,明里暗里使绊子,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们已经是形同陌路了。本就没有什么美好回忆可供参考,如今灵魄对这个便宜师妹更是没有什么感情了。

    镜湖重逢,陆墨雪点破红庄对苏曈的态度,更让她杀意重了三分。镜湖重逢那晚,幽草的剑差一寸就能割断这位美人的喉咙,苏曈却在关键喝住幽草——她现在还不能死。

    幽草陡然收势,被自己的剑气所伤,起都起不来了。幽草吐了半天血,伤倒是不要命,就是气得要死,开始用沉默代替反抗了,哀怨地瞪着她,再也不理她了……苏曈无奈将她留在镜湖别院之中,留下药让她自己疗伤,自己引开了陆墨雪。

    唉,现在也不知道幽草气消了没……

    苏曈正在分心呢,就远远看见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高大男人从前面亮灯的房间出来。陆墨雪也紧随其后,客气地引他往前走。

    她赶紧隐入草丛,敛声屏气。

    那男人路过她身边,似乎放慢了脚步,但又像无事发生一样走了。

    苏曈看见那个男人脚上的鞋子,月华锦!月华锦是凝汇满月的月光锻造的锦缎,做起来费时间,费灵力,有避尘之效。世上奢侈到用月华锦做鞋面的,也只有明月楼的老板——高潜。

    明月楼是一座只有晚上开门,招待四方来客、八方游魂的鬼楼。虽说是鬼楼,然设计得精致风雅,老板高潜神秘非常又黑白通吃,分不清是人是妖是鬼,只知道生意做得好,多年来受到人鬼妖各界的一致好评。

    只是明月楼的门不好找,没有固定的地址和联系的办法,随着老板瞎挪,来得无声无息,走得也无声无息。客人们被明月楼选中才进来,从明月楼回家也是毫无征兆,都难免生出黄粱一梦之感,分不清是真是假。因而明月楼在民间传说多,信的人却少。

    红庄住着的那位柳姑娘,就是苏曈三年前从这座楼里买出来的。当时她无处可去,只能到明月楼借宿,她还抵押了她的蘧言琴。高潜和师父有几分交情,留她住了五年,还替她找回了晚晴和幽草照顾她。后来高潜出门云游,明月楼也在那晚于江南消失。她们睡着睡着,就又睡到了大街上……从此走上了坑蒙拐骗的上京之路。

    苏曈跟着她们,进了明月楼。楼内还是和从前一样歌舞升平,暖风阵阵,热闹非凡。她随意找个桌子想坐下,还没沾到板凳,就见美貌婢女招呼她:“姑娘,我家老板有请。”说完做了一个请她上楼的手势。

    “有劳带路。”苏曈知道瞒不过他,无奈跟上,进了二楼的一个暖阁。

    高潜斜倚着软枕,慵懒地冲她笑:“大侄女,好久不见啊。”月华锦衬得他人如皓月,仙气飘飘。若不是苏曈知道他背后多少桩数不清的脏生意,恐怕真的要他的外表迷惑。

    “高老板,别来无恙。我和明月楼有缘呐。”

    “可不是嘛,来,坐到我身边来。”他拍拍床沿,又挥手示意婢女奏琴。苏曈心疼地看着自己的蘧言,我宝贝得和什么似的,这个人却拿他当玩具!

    “咦?什么声音吱吱呀呀的?”

    “没什么,是我磨牙的声音。最近新添的毛病,高老板别见怪”。

    “磨牙是肠胃不好的缘故。肚子要够大才能治。”他潇洒地在大冬天扇着扇子,“好心”提醒,“对了,你晚上不睡觉。跑去陆家做贼,想干什么?”

    “……我还想问高老板,半夜不睡觉,私会陆家家主是为什么呢?”

    “哦,这个嘛……”,他故意拖着长音,吊人胃口,“说来话长,你跟我来。”高潜说着懒洋洋起身,往地下一层走去。

    苏曈推开门,被眼前的景象晃了眼睛。清一色的美男子光着上半身,整整齐齐地排排坐,听见推门声,齐刷刷地望过来,真是环肥燕瘦,不堪入目……

    “高老板,你们这卖眼睛吗?我现在想换一双。”

    “自然有,你们想要的,我这都有。”高潜自如地拉着进门,指着他们说,“这人呢,真是世界上最邪恶的东西。玩腻了女人玩男人,玩腻了同类玩鬼怪,你说是不是?”他眼里泛出厌恶和嘲弄的神色。

    “这些都是你拘来的鬼魂?你拿他们卖钱?”

    “我哪有这本事啊?拘魂不是你们玄门的拿手好戏吗?”

    是陆墨雪……她为什么?……苏曈忍受不住阴魂聚集带来的阴寒之气,退了出去。

    “高老板,这可是违背人伦天道的,你的明月楼本来就没有官方认可的文书,再搞这些,还想不想继续开了!?”

    “别给我扣帽子啊。这些都是枉死冤魂,陆家那丫头拿他们练捏魂术用的,她可真有意思,这也能想出来。反正都捏了,我就让她捏个好看的脸而已。我收留他们,免他们流离失所,供他们香火油烛,也省得外头闹鬼,多大的功德啊。”高潜挥一挥手,一个八块腹肌的猛男顺从地跪到他脚边捶腿,一个小孩模样的漂亮少年乖乖端茶过来。

    “喝死人的茶,你也不怕折寿!”苏曈将茶推得远些,又说“什么都提供了,怎么衣服也不给他们提供一件?”

    “嗐,这不是方便客人挑嘛”,高潜眨眨眼睛,一副意味无穷的模样,“有人喜欢的瘦的,有人喜欢壮的,我总不能随便指一个送去伺候吧?”

    “人?你用鬼去伺候人?还用的男鬼?你……”

    “别你你我我的了,用鬼伺候怎么了?床上的事本就损人,邪淫损伤人体,你以为换成真的人就不同了,还不都是自找的。你去看看这些老色鬼的模样,就分不清究竟谁是人谁是鬼咯。”

    苏曈被他呛得无语,却也无法反驳:“那他们都愿意?”她又忍不住朝一众美男看去,觉得自己此番见识,可以让自己戒色三年了。

    “留下自然是愿意的,不愿意的还关在别处呢。”

    苏曈心里一动,打开手里的画问他:“那这个人呢?你见过吗?我要买他走。”

    “大侄女,不太好吧,一个女人家,要检点,别给你师父丢人啊。”高潜一副为难的神色。

    “少废话,天下成了亲的男人男妖男鬼到你这寻欢作乐的还少吗?你先去劝劝他们吧!还轮不到你这个黑心的教训我,有没有这个人!?”

    “有……他就是那个不愿意的。”

    高潜挥一下扇子,带着她来到密室,指着吊在十字桩上的鬼魂说:“在那呢。”

    缚魂锁,降魔杵,檀香珠,柳枝鞭……苏曈看着满目对付鬼怪的刑具,发出了一个灵魂疑问:“自愿?”

    高潜的脸皮之厚,居然神情自在,纹丝未动:“是呀,自愿选留在这受刑还是去上边。”

    “……,颇有道理,颇有道理啊高老板!赶紧放人吧。”

    此刻江安邦的魂魄已经在灰飞烟灭边缘徘徊了,他气若游丝——虽然他本来也没气了,被缚魂锁放下就倒在地上。苏曈听见他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大丈夫宁为枉死鬼,不做身下臣!”

    “啧,你看,他还是不愿意。”

    “江大哥,我是来接你回家的。婆婆还在等你消息呢。”苏曈蹲下,与他对视,打开随身带着的油纸伞,“到伞里来,我们该回了。”

    “哎,这价钱还没谈拢呢?你急什么?”

    “怎么,你还要坐地起价?”苏曈从前从这买过柳姑娘,早已知道价格了。

    “不是我坐地起价,是他和别的东西不一样。人家是真正的无主游魂,他可是魂魄健全,躯壳尚存啊,你带走了要送他还阳,不是送他往生,这能一样吗?”

    “避火珠。”苏曈正收伞贴安魂符,不想与他啰嗦,头也没抬地开价。

    “成交!”

    做成了一笔大买卖,明月楼近三年都不用担心火灾了,他高高兴兴地送苏曈出门,并好心提醒:“他的躯壳上寄居着其他东西,你要是收来了嫌没地方镇压,就送我这来,我随时恭候。”

    “……多谢高老板,再会。”苏曈没提镜湖入口重现人间的事,匆匆出了明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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