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

    凌纾落入湖水中!

    似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着她不停下坠,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眼前是一团黑暗的混沌。

    “凌纾……”湖底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是谁?”

    “我是个已死之人,并不重要!”女子的声音非常微弱,“你一定要找到刚才你看见的男子,将他带到这里……否则,你会一直被困囿于皇宫之中!”

    凌纾想问她究竟是什么意思,突然一只巨手将她从黑暗的湖底拽了出来。

    凌纾猛地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周遭的一切。

    碧草烟柳,高台花树。

    大周朝五品以上的官家夫人和小姐环坐席间,广袖深衣,钗环绕髻。

    金丝绣帛铺陈于地,绵延数十米,席上丝竹缭绕,弦歌曼舞。

    皇后一袭正红色大衫坐于上首,言笑晏晏,与身边之人相谈甚欢,尽显雍容和贵。

    凌纾是太常寺卿凌齐之女,这是她第一次随母亲入宫赴宴。

    没料到,竟出了意外。

    在她的记忆中,这场宫宴已经结束。

    宫宴之后,颜贵妃宣召。

    她在去庆禧宫的路上撞见一男一女林间私会,之后意外落入夕照湖中。

    可是,为什么一睁眼,又重新回到宫宴?

    她凝视着摊开的手掌,原本被湖边砾石刮破的伤痕全都消失不见;身上的衣服也是干的。

    难道,那段记忆只是一场梦?

    琴音乍起,凌纾陡然一惊!

    这首曲子……她记得这韵律!

    在记忆中,曲子赢得满堂喝彩,皇后大悦,重赏乐师……

    一曲终了,她听到皇后和煦的声音,“此曲何名?”

    乐师回道,“《沧浪曲》”

    凌纾心神一颤,曲名也与她记忆中的一样,所以之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那不是梦!

    她是真得落水而死,然后又重新回到两个时辰之前的宫宴之上。

    “凌纾……”凌夫人见她茫然若失的样子,沉下脸来,“规矩点!坐好!”

    凌纾伸出双手抚向她娘的脸,柔软的皮肤,细小的皱纹,一切都是真实的触感。

    凌夫人一巴掌拍到她的手上,打得白皙的手背红通通一片,“放肆!”

    见女儿一脸恍惚地看着她,凌夫人面上的厉色更甚,“今日皇后设宴,你若是还敢像以前那般任性而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立刻给我滚回府中。”

    “娘!”凌纾神色渐渐淡下来,秀目微垂,“这一年来,我几乎不出府门,循规蹈矩,这样还不够吗?”

    凌夫人冷冷道,“你自废武功,从此不再见那人,我才能真正安心。”

    此时乐师退下,皇后和言道,“大周建朝一百三十二年,时至今日,国阜民丰,这些都有赖于诸位臣工之努力。各位夫人更是辛劳,后宅顺宁,天下才能大安。”

    众人起身行礼,异口同声道,“吾等拜谢皇后娘娘!娘娘仁德懿范,堪天下女子之表率。”

    皇后微微一笑,“都免礼吧!”

    筵席之上,酒香袭人,杯觥交杂。

    皇后将上座的四个姑娘叫到身前叙话,当着众人的面,称赞她们“温柔婉约,俊秀清雅”。

    姑娘们袅袅婷婷地走出来,叩拜谢恩。

    凌纾抬眼望去,美人莲步,倩影婀娜,与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所有的一切,都照着记忆里的样子一件件发生了。

    日照当空,暑气渐盛。

    凌纾寻了个理由,从宴席上出来。

    她回忆着今早内侍指引的路,沿着白塔一路向南,越过文正阁,可见大周皇宫的南门,永阳门。

    湖底的声音说,她会被一直困囿于皇宫之中。

    只要走出永阳门,便是宫外。

    凌纾足尖一点,轻轻跃上树梢,借着轻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行至文正阁。

    她站在高处,听到堂中有人在交谈。

    其中一人怒气冲冲,“……叶小敬着实该杀!”

    凌纾脚下步子微顿。

    “什么人?”

    一阵凌厉的掌风忽地袭来,凌纾旋身一转,月华白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如整片白羽轻盈落地。

    她回身的一刹那,以左手覆在面容之上,遮住了双眸之下的容颜。

    好敏锐的听觉,好劲道的功夫!这个黑衣男子是个高手!

    他片语不说,接着出招向她袭来,招招狠厉,逼得凌纾飞上跳下。

    凌纾暗自思量,她以左手覆面,右手单手应敌,继续僵持下去,恐怕会耽搁她去永阳门的时间……

    听到打斗的声音,阁中交谈的另外二人走了出来。

    她远远地望过去。

    一人白衣长衫,气韵华贵;一人身着官服,立于白衣男子的右后侧。

    凌纾秀眉轻压,旋身之际,露出一记破绽,引得那黑衣男子朝她右胁下攻。

    趁着那人出掌,她右手一扬,暗器破空而出,嗖地一声朝着站在廊下的白衣男子飞去。

    与她缠斗的黑衣男子大惊,连忙收住掌势,飞身回跃,接住暗器。

    他再回头一看,已没了凌纾的踪影。

    黑衣男子大怒,“哪里来的女刺客!差点伤了殿下!”

    苏叙指尖捻起他手中的暗器,居然是一枚女子佩戴的红玉耳坠儿。

    他长眉微动,泠泠眸色中光影明灭,“或许,不是个刺客……楚随,今日皇后娘娘是不是在宫中设宴?”

    “是!在瑾苑!”

    …………

    回到宴席时,已过午时。

    “不过是出恭,怎么去了这么久?”凌夫人不悦道。

    一路急行归来,凌纾坐定,胸前兀自起伏,心神恍惚之际脱口问道,“娘!你会作梦吗?”

    凌夫人蹙着眉,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凌纾心知,这种匪夷所思之事若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也绝不会相信!

    她刚刚去到永阳门,距离永阳门十步之遥处,全身的气道就像被制住一般,心口剧烈震痛,几欲在宫门前晕厥。

    她的确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困囿于宫中。

    记忆中,庆禧宫大宫女华林即将奉颜贵妃之命到来。

    若不寻机改变,如何避过夕照湖的祸端!

    她双眸微动,玉润的小指轻轻一推,案上的杯盏落地,碎裂成几片。

    她低头俯拾,暗暗地将碎片紧捏在手心中。

    “嘶……”

    凌纾倒吸一口气!

    鲜血淋漓,一滴滴地往下流,寸长的伤口极深,几乎见骨。

    “啊!你的手!”邻近位子的姑娘看到这血淋淋的场景,惊吓得喊叫起来。

    凌夫人正要发作,突然听到一声尖利的嗓音响起。

    “太子殿下到!”

    凌纾一怔,滴血的手滞在半空。

    之前的宫宴,太子并未到来。

    当今圣上子息不丰,皇子当中只有已故文皇后留下的太子,当今程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和颜贵妃的九皇子。

    太子步履渐近,远看长身玉立,萧萧风举,近看俊美无俦,气度荣华。

    他眉如描墨,目似朗星,薄唇轻抿,如凉冰碎玉般清冷。

    凌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叙。

    她为了逃脱,以耳饰作暗器偷袭的白衣男子,正是太子。

    在文正阁,她未及换装,他们可能会认出她!

    不过,就算认出来又怎样……

    盏中酒色纯净,倒映出凌纾淡静的眼神。

    如今,她无法靠近宫门半步,今日还不知道要如何离宫!

    其他的,多想无益!

    “今日太子怎么有时间来此?”皇后娘娘和言问道。

    苏叙温言回道,“宫中发现刺客!儿臣怕伤到娘娘,特来告知。”

    “哦……是吗?”皇后神色不变,淡淡地笑道,“太子有心了!”

    凌纾被太子的那句“刺客”惊了一下。

    “太子,请坐!”

    苏叙依言,于皇后右下首坐下,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去,落在一直低着头的凌纾身上。

    月华白色的襦裙,玉笄挽起的流云髻,赫然就是那个女刺客的装扮。

    楚随也同样看到了凌纾,低声道,“她就坐在那里,要不要我现在去试试她?”

    苏叙抬手制止,声线如玉碎般清冷,“她听到我们的谈话了,如果是她,直接杀了!”

    “属下明白!”

    曲终舞罢,接下来是一场编钟之乐,凌纾用布条包好伤口,估算着时间,庆禧宫的大宫女华林就快要到了。

    楚随突然站出来,跪地陈请。

    “皇后娘娘!微臣听闻此乐乃先古曾国为鼓舞军士斗志而做,臣愿以一段剑舞,以舞和之。”

    “好啊!”皇后瞥了眼太子苏叙,笑道,“久闻楚小将军武艺非凡,今日得见你的剑舞,也是在座诸位的幸事。”

    内侍递上一柄长剑,剑长三尺,尚未开锋。

    “噹……噹……”,编钟古乐韵律悠远,楚随挥长剑起舞,身姿翩然,矫若游龙。

    一时昂扬,一时激越,楚随脚下舞步随着韵律而动,剑下气势如虹,宛若千军万马。

    高潮迭起,剑影在空中飘散,又聚起,有如天女散花一般,变幻莫测,无法估摸。

    剑意锋芒如水,如入无人之境,潇洒自如。

    众人惊叹,早就听闻楚随小将军剑法出神入化,今日一见,方知何为行云流水。

    恍惚之间,剑势陡然一变,朝着宴席一方冲去。

    似有千钧万弓无力挽回之势,长剑直指凌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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