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一行人，最后是循着一股令人垂涎的香味找到与维多利亚约定的地点的。

    他们转过一个弯，原本逼仄的道路豁然开朗，一条欢快流淌的小溪映入眼帘。溪水清澈，水面上飘荡着幽灵般虚无缥缈的雾气。溪边的一小片空地之上，一堆篝火熊熊燃烧着，噼啪声如同一曲动听的交响乐，给阴森森的禁林增添了不少烟火气。

    在一段短暂的“荒野求生”徒步旅行之后，特别是在十二月这样的天气里，没什么能比一碗热腾腾的汤更吸引人了。

    除了——

    “烤肉！”詹姆斯吸了吸鼻子，惊喜地喊道，“我闻到了烤肉的味道！还有——蘑菇！”

    他转头看向莱姆斯，笑嘻嘻地说：“兄弟，还是跟着你走比较靠谱。”

    在狼人血脉的影响下，相比詹姆斯，莱姆斯遭受美味折磨的时间更长。拥有过于灵敏的嗅觉并不总是一件好事，他想，尴尬地揉了揉响了一声的肚子，默默祈祷刚才没人听见。

    “我们到了。”西里斯说，随后把匕首利落地往短靴里一插，像模像样地仔细观察了一番四周的环境。他还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野外冒险守则”，隐隐有些得意，自认为，假如这就是维多利亚的考验的话，自己肯定能拿第一名。

    掠夺者们一路走来，基本上算是风平浪静，唯一的波动来自总是一惊一乍的彼得。他像是得了被害妄想症一般，一有风吹草动便开始担忧他们被禁林里的野兽盯上了，让西里斯很不满。

    这时，彼得热切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人影，仿佛看到了救世主。

    放眼望去，不远处的篝火旁，一块平铺的油布上，盘腿坐着的，不是维多利亚又是谁呢？少女正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中的箭矢，动作自然，与窝在家里的沙发上一样闲适。听到动静的她抬起头来。

    “你们到得比我想的要早。”

    “哇哦，维多利亚，我宣布，我原谅你刚才把我们扔在那儿了！”发现了近在眼前的香味来源，詹姆斯才不在乎他违反了多少条“守则”，无所顾忌地大喊大叫着。他率先冲到暖烘烘的火堆前，一点也不客气地坐下了。

    只见一个简易的烧烤架上，两只香喷喷的野兔已经被烤得金黄，油汪汪地泛着诱人的光。一旁的铁制圆形小锅里，鲜美的肉汤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切成树叶一样薄片的，白色和棕色的蘑菇上下浮动，香气扑鼻。

    虽然今天晚餐吃了不少，但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还耗费了不少体力，詹姆斯觉得自己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口水了，肚子也不争气地闹腾起来。

    西里斯努力地咽了咽口水。“你打猎了？”他特意放慢脚步，走到维多利亚身侧，试图令自己看上去稳重一点。

    维多利亚点点头，西里斯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边处理干净的几支箭矢，把它们塞进了箭袋里。

    “试试？”她站起身，把十/字/弩递给他。“比长弓简单，比我们暑假玩的那种麻瓜铁玩意儿好上手，但是缺点是射程有限，上膛慢。这样，然后这样，最后拉这里。”她抽出一支短箭给他做示范。

    西里斯将手摆放在一个离正确姿势十万八千里的位置上。“这样？”

    “这里太黑，看不清吗？”维多利亚略有疑惑，但没有多想。

    西里斯含糊地发出一个音节，似乎是在肯定她的猜测。维多利亚握住他的手指，手把手地演示了一遍，两人挨得很近。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位“徒弟”的眼神全程其实都不在手中的武器上。

    另一侧传来一声詹姆斯的怪笑。

    维多利亚转头看过去的同时，弩箭“嗖”地一下飞了出去，没入小溪对面的树林中。

    “啪！”清脆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詹姆斯委屈的痛呼。龙裔弯腰，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在他不安分的爪子上。

    “利亚，箭——”西里斯瞪大了眼睛搜索，也没找到那只箭落在了哪儿。“水不深，我去帮你找。”他跃跃欲试地拔出了匕首，作势要过河。

    “不许单独行动。”维多利亚主动拉住了他的手，把西里斯拽了回来。“一支箭而已，交给奥杜因。”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西里斯偷偷地笑了。

    “你不能重色轻友啊，维多利亚！”詹姆斯不满地叫嚷道。“难道这些全都是给西里斯的？他一个人吃不完！”

    想到对方说一不二的霸道行事风格，他又变得有点怂，音量渐渐降下来了，小心翼翼地问道：“分我一个腿行不行？”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龙裔分给詹姆斯一个疑惑的眼神。“这是奥杜因和米尔墨尼尔的夜宵，你们的在那儿。”

    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男孩们注意到，另一边，四五只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的野兔躺成一排，生得几乎能在地上跑了。

    对上四个各有千秋、或多或少浮现出怨念的脸，维多利亚压住微微上扬的嘴角，决定暂停对他们的捉弄。“先喝汤。”她说，从皮制口袋里拿出迷你的便携式餐具，用魔杖轻轻一敲，餐具便迅速恢复了正常的大小。

    使用这些魔法界生产的小玩意儿，她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维多利亚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养成了随身携带魔杖的习惯。她还记得二年级时，把这根接近于鸡肋的小木棍遗忘在书桌的缝隙里，差点没带来学校呢。

    某些思想根深蒂固的诺德人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突然担心自己被环境影响，真的成了一位“女巫”。维多利亚迅速将手上的烫手山芋往口袋里随意一扔，假装它并不存在。

    以后还是少用这东西的好。

    “我来帮忙。”莱姆斯主动拿起勺子，盛了一大碗汤，优先放到冷得直哆嗦的彼得手里。彼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迫不及待地捧着碗，埋头便喝。

    “以前，你经常这样风餐露宿吗？”趁其他人叽叽喳喳向莱姆斯提要求的间隙（“我要肉！多给我捞点肉！”詹姆斯一边搓手一边喊），西里斯悄声问道。

    “是啊。”维多利亚屈起双腿，随意地把下巴搁在手臂上，望向远处黑暗森林中的某个点，语气里流露出怀念。“毕竟，我也不是一开始就买得起那样的附魔戒指，就地取材算是基本功课之一。突然觉得现在这样也挺有意思的，太依赖魔法，附魔的物品也一样，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克拉科一直这么说。”

    “那附魔武器呢？”

    “威尔卡斯管用附魔武器和他决斗的人叫做‘作弊的小人’。你说呢？”

    西里斯被逗笑了。“那你就睡在荒郊野外？不能用魔法变张床或者帐篷出来吗？”

    “有篝火和睡袋，野外其实还不错，如果找个山洞有可能碰上蜘蛛和熊，噢，还有树精，树精可不好惹。诺德古墓里也还行，尸鬼们大多数都在睡觉，只要动作足够轻。你看上去好像很吃惊？尸鬼傻乎乎，挺可爱的，真的。我个人最讨厌的过夜地方是锻莫遗迹。”

    “矮人的地盘？”

    “巨人族管他们叫‘矮人’，实际上锻莫们是精灵的一支。”

    “小心烫。”莱姆斯叮嘱道，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一锅汤很快见了底。

    “谢谢。”维多利亚接过两人的汤，分给西里斯一碗，继续凑在一起说悄悄话。“锻莫遗迹，是二十四小时无间断地吵个不停，真不知道那些足以当古董的机器是怎么维持运转的。我跟你讲过矮人百夫长吗？比你们这儿的一只巨怪还要高...”

    他们在火堆附近围成一圈，席地而坐。篝火带来的热意，再加上热腾腾的肉汤，让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暖和起来。西里斯动作优雅地小口品尝着，蘑菇片鲜嫩多汁，土壤的味道格外浓郁，兔肉口感劲道，肉质紧实。

    事实上，维多利亚的厨艺只能说是中规中矩。这道蘑菇兔肉汤调味简单，卖相看上去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简陋，在各种方面，都与西里斯曾被迫参加的，那些纯血家族举行的晚宴上精致的菜肴相去甚远。但西里斯偏偏觉得，手里这碗汤就是无上的美味。

    一阵狼吞虎咽后，詹姆斯竖起了大拇指。“真好喝！”

    “太美味了！”彼得附和道。

    莱姆斯也毫不吝啬地表达了一番赞美，维多利亚被夸得差点脸红，毕竟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厨艺水平。

    “不过是野外生存的基本技能罢了。”她谦虚地说，将鬓边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

    “很好喝。”西里斯晃了晃一滴不剩的空碗，深灰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

    “我收回之前的话，维多利亚。”詹姆斯笑嘻嘻地说，没个正形。“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会长！”

    “什么会长？”莱姆斯疑惑地问。

    “一个‘微不足道’的公会。之后再和你细聊。”维多利亚说，听到逐渐靠近的马蹄声，然后感觉到奥杜因瘦骨凌峋的脑袋从身后拱了拱她，一支箭滚落在地。温热的鼻息打在她的颈侧，似乎在表达“任务完成”，催促主人快点兑现奖励。

    “好了，别急，你们也有。”她笑着说，拍了拍夜骐的脖子，指挥其他人去溪边洗手，同时让西里斯用飘浮咒把两只烤好的野兔放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处林间空地上。夜骐喜欢黑暗，又是极其聪明的动物，如果没有一位令它绝对信任的主人，是绝不会离火焰如此之近的。

    奥杜因愉悦地打了个响鼻，仅用了两三步便轻快地小跑过去，与米尔墨尼尔一块儿享用专属于它们的美味了。

    两人并排站着，借着火光，西里斯眯着眼睛辨认。兔子显然根本不够它们塞牙缝的，一块块肉被扯离、飘浮、消失，然后是骨头——任何一个正常人见到这样的情景，再搭配上幽暗的森林作为背景，不免感到毛骨悚然。不过，在场的二位都不是普通人。

    “虽然这么说听起来很奇怪，但，我要是能看见它们就好了。看不见的坐骑可真难找。”西里斯半是抱怨半是开玩笑地说。

    “如果可能的话，”维多利亚轻飘飘地看了好友一眼，难得语气严肃了一回。“我希望你永远看不见夜骐。”

    “什么？”

    没等西里斯细想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忽然，有人从背后闪电般抢走了他的围巾，接着，西里斯感觉到一个冰凉、湿漉漉的不明物体贴上了他的后脖颈。他被吓了一跳，然后耳边响起维多利亚压抑的笑声。

    “詹姆斯！”

    “谈情说爱先放一放，西里斯！还不快去洗手，我们准备烤兔子吃了！”詹姆斯赶紧开溜，还不忘回头朝他做了个贱兮兮的鬼脸。

    “你胡说八道什么——”西里斯紧张地偷瞄了一眼身边女孩的神色，随即迈开长腿追了上去。“给我站住！”

    眼里带着笑意，维多利亚看着他们俩追逐打闹，莫名其妙地，心底的羡慕稍稍冒出了一粒细嫩的幼芽，但几乎是下一秒，幼芽就被因为走路不看路，和莱姆斯后脑勺撞额头的詹姆斯击得粉碎。

    詹姆斯捂着伤处，痛得嗷嗷叫：“莱姆斯，你们狼人的脑袋都这么硬的吗！”

    西里斯哈哈大笑。

    不知什么时候，两只夜骐一前一后，慢吞吞地晃悠到维多利亚跟前，用没有瞳孔的银白色眼睛平静地看着她，蹄子不耐烦地刨了几下水边潮湿的泥土。奥杜因甩甩头，身子一歪，恰好挡住了主人看向另一位雄性人类的视线。

    “Drem（龙语：耐心；和平；冷静）, 奥杜因，耐心一点。”面对坐骑的幼稚争宠行为，维多利亚哑然失笑，“今天没有苹果了。”她转头看向另一只夜骐。“也没有架子湾葡萄。”

    米尔墨尼尔失望地喷了喷鼻息。

    龙裔试图伸手摸一把奥杜因的头，夜骐闹脾气般躲开了。

    “有个讨厌的人类拿走了我的戒指。”她解释道，笑着保证，“下次来看你们的时候，一定补回来。好了，”维多利亚回头看了看已经热火朝天准备开始烤肉的男孩们，“回去吧，我们有别的安排。”

    然而，今晚的夜骐似乎格外不听话，它们纹丝不动，不愿离去。维多利亚以为是没吃到餐后水果的原因，无奈地摇摇头，调侃道：“我真是把你们宠坏了。”

    直到她连续用龙语发号施令几次，夜骐才不情不愿地转身跑开，融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