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科·白鬃，战友团的前任先驱，她的养父，望着她，寒冰般的目光冷冽如刀，与位于天际省极北之地的幽灵之海一样刺骨。

    “我对你很失望，维多利亚。”老人说，声如洪钟，面色严肃。“你简直不配呆在战...战...”他忽然卡壳了，像是发条出了故障的机器，嘴巴大张，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低沉声响。

    “战友团。”维多利亚善良地替他补全了这句话。

    “战友团！”克拉科暴跳如雷。“你竟然自甘堕落，跑去加入了盗...盗...”又卡住了。

    “盗贼公会？”她扑哧一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不自觉地滚落下来。泪水模糊了视线，维多利亚近乎贪婪地仰头看着眼前生龙活虎、正中气十足地训斥她的老人。假的也没关系，她想，会骂人就更有意思了，还从来没有见过克拉科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发生什么事了，利亚？”看到家里莫名其妙出现一个陌生人，一身奇奇怪怪的盔甲，像是从中世纪的画像里走出来的，西里斯警惕地问：“你是谁？”他习惯性地往袍子口袋里摸去，但摸了个空——早在他回家的第一天，沃尔布加便把他的魔杖给没收了。

    老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像是看不见他一样，嘴巴一开一合，接连不断地吐出伤人的话语，偶尔夹杂着几个没人能听得懂的字眼。一晃眼，瞥见好友脸颊上的泪痕和通红的眼眶，西里斯顿时慌了，心中一团乱麻绞得他生疼。他既焦虑，又无措，怒火蹭蹭蹭地往上窜，气势汹汹地冲到老人跟前，也顾不上对方的年纪了，正准备出言回怼：“你这家伙——”

    啪地一声脆响，像是抽了一记鞭子，老人不见了。

    面目扭曲的沃尔布加·布莱克站在他面前，一顶黑色礼帽，垂下来的纱遮住了她小半张脸，一身黑色天鹅绒高领长裙，扣子一直扣到下巴，领口紧绷，束缚着她的脖子，却一点儿也没有影响这位高贵的女士对着西里斯大吼大叫。

    “畜生！贱货！孽子！家族的败类！出生的时候就该把你掐死！”

    她抡起顶端有一圈银色雕花的纯黑手杖，一下又一下地重重砸在西里斯的肩膀、手臂和大腿上，一边揍，一边骂声不停，无数格外难听的话语震荡着在场之人的耳膜，周围的书架似乎也被波及，灰尘簌簌往下落。

    “我真后悔把你生下来！蠢货，败家子，白眼狼！你连你弟弟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你以为你还能嚣张多久？别做梦了，我告诉你，只要你还住在这里，只要你还姓布莱克，你就永远，永远——”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西里斯愣了一瞬，紧接而来的熟悉的咒骂令他一时间反应不及，生生挨了好几下，才想到要躲，而大脑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忽略了布莱克夫人出现在这儿的原因。女人尖锐难听的话语像无数细小锋利的针，专往最柔软脆弱的地方扎，又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令人窒息。

    他好像这辈子都无法摆脱这个地狱般的家了。

    没收魔杖和所有从学校带回来的东西、不给吃饭、动辄打骂、关禁闭、禁止出门、不许和朋友通信......若是有一天，他们不让自己回霍格沃茨继续上学呢？

    他毕业后，会怎么样？

    一股巨大的恐慌猛地压迫下来，西里斯呼吸急促。沃尔布加不会放过他的，她恨不得把他变成牵线木偶，妄图控制他的思想，驯化他的灵魂。假如有一天她因此用上了夺魂咒，西里斯估计也不会觉得太过惊讶。

    要逃，必须要逃。

    恍惚间，柔软而温暖的肌肤触碰到他微凉的掌心，有人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虎口处熟悉的触感令人安心，也让西里斯猛地回过神来——是利亚。这时，他才注意到，沃尔布加的手杖早已被女孩折断，扔在脚边，而失去了武器的布莱克夫人气急败坏地只能继续用言语来攻击。

    “是博格特。”理智回笼，西里斯同样紧紧回握住她的手，坚定地挡在好友身前。“它会变成面前之人最害怕的东西。不是真的。”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好像是在为旁人解惑，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最害怕的东西？维多利亚恍然，原来她最怕的是指责她违背了战友团荣誉原则的克拉科？但这位博格特可能不太了解她的养父——那绝不会是克拉科会说出来的话，而她一眼便能看出来，它是个冒牌货。

    真正的诺德人无所畏惧。

    而西里斯最害怕的，是布莱克夫人？或者是她所代表的某些东西。无论如何......

    “那杀了它。”维多利亚在好友耳边呢喃，“杀死你的恐惧，西里斯。然后你就自由了。”

    冰凉的剑柄被递到他手里，燃烧着熊熊火焰的金色宝剑，势如破竹，劈开了眼前沉寂的黑暗，一如它的名字，“破晓者”。西里斯握住了剑柄，维多利亚握住了他的手。剑尖慢慢向上抬起，她指引着他，宛如一位格外耐心的老师，一寸一寸挪动，最后，精准地指向心脏的位置。

    “第一课。”她说，语气轻柔，“记住这个位置，否则剑会被肋骨卡住——这样是杀不死敌人的。另外，力道要足，一击必杀。”

    博格特脸上趾高气扬的表情消失了，辱骂声也戛然而止。虽然是假的，但西里斯从没想过有一天能亲眼见到沃尔布加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露出恐惧的神色来。二人的角色在极短的时间内互换了。似乎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它竟然惊慌失措地开始求饶。

    “不，西里斯，求你...”

    “杀死你的恐惧，西里斯。”维多利亚放开了他的手。“就是现在！”

    在这一刻，迸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西里斯用尽全力，稳稳地将剑尖往前一送——

    博格特凄厉地惨叫一声，化作烟雾，几乎是一刹那，便被美瑞蒂亚的净化之火焚烧殆尽。

    他做到了。

    西里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通体舒畅，痛快无比，仿佛甩掉了某些沉重的负担，曾经束缚他的无形枷锁化为乌有，与那灿烂的金色火焰一起，被烧得干干净净，一丁点灰烬也没留下。他忽然很想放声大笑，回头看到那掩藏在半明半暗中女孩的笑靥，心中又生出格外强烈的冲动来。

    随着维多利亚轻轻一挥手，耀眼夺目的宝剑消失在空气中。见到对她失望的养父而波动的情绪，早就因为这古怪会变形的魔法生物平复下来。

    实话实说，假如这东西没有伤害到她的朋友，龙裔很有可能饶它一命，毕竟，能再次见到克拉科，算是了却了她的一桩心愿。

    在松加德，龙裔曾远远地见到过克拉科·白鬃的身影，却缺乏上前的勇气，这是她长久以来的遗憾。

    刚准备夸西里斯一句“干得漂亮”，猝不及防，维多利亚被他转身一把抱住了。她能感觉到男孩热腾腾的气息，急促地喷洒在自己的后脖颈上，有些痒，而对方一手轻轻按在她的背上，另一只手则将她的脑袋压在了他的肩膀上，力度被很小心地控制着，并不让人反感。

    西里斯看上去很紧张，全身紧绷着，她能清晰感受到他愈发加速的心跳，砰砰砰，砰砰砰，在周围一片寂静中甚至有点儿吵。

    好友第一次杀“人”，估计是吓到了，虽然不过是解决了一个博格特。维多利亚现在算是对地球人类有一定的了解了，他反常的行为也在情理之中，一个安慰的拥抱不是什么大事。因此，她没有太过惊讶，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不诺德的行为。

    “你还好吗？”她问。

    像是触碰到了某个开关，西里斯急慌慌地放开了维多利亚，转而珍而重之地捧起了她的脸，小心翼翼地用大拇指，轻柔地抚过已然不复存在的泪痕。“你怎么样？”他焦急地问，懊恼不已，眉毛拧成了一团。“告诉我...为什么哭？”

    摸脸就有点过分了啊。龙裔想着要不要踹他一脚，好让他清醒清醒。

    “西里斯，维多利亚？”雷古勒斯的声音传来，西里斯在被踹的前一秒，触电一般地跳开了。

    “我听到了奇怪的响动和说话声。”光线昏暗，雷古勒斯只看到两人站在一起，没有注意到某人的异常。

    “没什么，我们在聊天。”维多利亚回答，没有提“一不小心”弄死了你家的博格特这件事。雷古勒斯还是个小孩子呢，留下心理阴影就不好了。

    “你们在找什么？”雷古勒斯问。西里斯背对着他，似乎非常认真地在研究书架上的某本书。“西里斯，我可以帮忙。”他迟疑着，看向自己的哥哥，试探性地释放出一点点善意。

    “和你没关系。”西里斯不敢回头，他色厉内荏地说，希望没眼色的弟弟识相点赶紧离开。

    对弟弟这么凶，维多利亚推了他一把，却被西里斯一下捉住了手腕，随后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她不明所以，觉得这个人今天很奇怪。

    “雷尔，等等。”维多利亚开口叫住了默默转身离去的雷古勒斯，她觉得，与其他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找，不如请学霸帮忙。“你知道，有什么咒语或魔药，可以让这东西失忆吗？”

    她把自己先前丢在地上的大垃圾袋捡起来，递给他。

    雷古勒斯打开袋子，拿出了一顶无比眼熟的破帽子。在十几年的人生中，他第一次被震惊得暂时失去了语言能力，一向冷静的他语无伦次地说：“这...这...这是什么？难道是分院帽？”

    “对，昨天晚上从校长办公室‘借’来的。”维多利亚云淡风轻地说。“和西里斯一块儿。”

    仿佛是做贼心虚，雷古勒斯眼疾手快的把帽子塞回了垃圾袋里。“你们怎么？！”

    “飞路网。放心，不会被发现的。过两天就还回去。”维多利亚安慰道，隐瞒了勒索校长的事实。还是不要吓到小朋友了。

    “怎么？胆小鬼雷尔，吓傻了？”恢复了正常，西里斯扯开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笑嘻嘻地转过身来，还不忘换只手来牵她。维多利亚用力掐了他的掌心一下，他居然没有放手。

    怪里怪气的。

    不过当务之急是解决分院帽的问题，时间不多了。他想牵手，就让他牵吧。维多利亚猜测，也许博格特造成的心理创伤还未痊愈？

    雷古勒斯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心跳和呼吸，却隐隐感受到了一种打破规则的别样刺激——闯进校长办公室，偷分院帽，这简直是他能想出来的，不，是他难以想象的，最出格的行为了。

    而他现在居然成为了知情者之一，甚至有可能成为参与者。

    “混淆咒！”他大声说，心中有一丝隐秘的得意，更多的则是喜悦，“想要影响分院帽这样古老的魔法物品，需要特别厉害的混淆咒。我记得有本书...”

    *

    “咒语是，‘混淆视听’，对吗？手势是这样？”维多利亚挥动魔杖，比划着。

    保险起见，三人离开了藏书室，聚在她的房间，对着摆在桌子上的破帽子围成一圈。雷古勒斯和西里斯先后尝试施展了咒语（西里斯用她的魔杖），都没能成功，因此，龙裔决定亲身冒险一试。

    “要不...我再想想别的办法？”雷古勒斯吞吞吐吐地开口。尽管不是同一个年级，但维多利亚学姐离谱的魔法能力已经传遍了全校，令他十分不安。没有人知道她的咒语会产生什么效果。

    “发音完美，手势完美！”西里斯语调夸张，不管别人怎么说，在他眼里，利亚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女巫。“试试看吧！”

    “混淆视听！”

    一秒，两秒，三秒。无事发生。

    维多利亚拿起分院帽，第三次把它扣在自己脑袋上。“啊，又是你。想和我聊天吗，小维多利亚？”细小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把帽子扔回桌面，她无奈摇了摇头。“失败了。”

    “没事，我再试几次！”西里斯拿起维多利亚的魔杖。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路过格里莫广场12号的几位麻瓜，不约而同地忘记了他们已经下班，并且明天是周末的事实，急急忙忙地往公司赶去，同时计划着如何加班加点地完成领导布置的，并不存在的任务。

    ......

    一段时间后，失去耐心的维多利亚，阻止了西里斯和雷古勒斯继续尝试下去。她果断拿出瓦巴杰克，毫不犹豫地给帽子来了一下。

    红光闪过，两个男孩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见桌面腾起一股烟雾，烟雾散尽后，分院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甜甜圈？？？

    真的是那种蓬松柔软的，上面裹了一层香甜的奶油和糖霜，还洒了坚果碎的甜甜圈，但形状却有些奇怪，上窄下宽，也比普通的甜甜圈要厚得多。

    西里斯好奇地看向维多利亚手上的那根法杖，它的顶端有一处镂空，雕刻着几张诡异古怪的人脸，他们嘴巴大张，像是在疯狂大笑，又像是在尖叫。“分院帽变成了甜甜圈？”他满脸兴奋，“如果我把它吃了，会怎么样？”

    “最好不要。”维多利亚说。谢尔格拉的魔神器瓦巴杰克，与这位以疯狂而闻名的魔神一样，效果完全随机，无法预测。可能是冒出一团爆炸火球、冰锥或闪电，或者召唤魔人，瞬间秒杀，把目标变成一堆金币，甚至是变成一只鸡。

    使用瓦巴杰克就像是一场赌博游戏，你永远不知道它究竟会加强还是削弱你的敌人。有一次，在攀爬霍斯加高峰七千级台阶，前往灰胡子所在的修道院路上，龙裔用它把一只雪巨魔“复制成双”了，腹背受敌，那体验可真酸爽。

    “还有，这是甜卷。”她补充道。

    一分钟后，在西里斯和雷古勒斯惊奇的目光中，分院帽“砰”地一声恢复了原样。帽子扭动了一下，咧开嘴，竟然唱起了歌：

    “我是一个甜卷，噢，我是一个甜卷，噢，我是一个可爱又美味的甜卷！”

    “......”雷古勒斯震惊了。

    “哈哈哈哈哈！”西里斯捧腹大笑。

    “看样子成功了。”维多利亚很满意。

    分院帽声音嘹亮，情感充沛，曲调迷人，可惜歌词句句离不开“甜卷”，并且音量过高，有招惹来克利切的可能性。

    维多利亚刚想动手，西里斯先一步察觉了她的意图，拿起他们放在一旁翻阅的大部头便往桌子上一砸。分院帽瞬间哑了火，好像被砸晕过去了。

    “完美解决问题。”他说，冲着好友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微笑。

    维多利亚也笑了，这回运气不错。

    雷古勒斯担忧地问：“它不会出什么毛病吧？”

    “噢，只要它唱的不是‘鱼棒棒’，一切都好。”龙裔随口一说。

    “如果是‘鱼棒棒’会怎么样？”西里斯好奇地追问。

    “那这顶帽子估计会真的疯掉。”